此时,东院里的二太太确实正气着。
她一个冲动上来就摔了手里正捧着的浮纹润瓷茶杯。茶水溅的猩猩红毡毯湿了一片。
“乔兰,你个贱妇,死了还要纠缠我。”
当年,二太太终怕乔兰危急到自己正室的地位,就在她产下侯姝美后,命了产婆置她于死地。这事也过去十年了,侯府里也是禁提的,没想到今儿还是有人拿了她来作祟。
“太太,您息怒,乔兰的事,还是小点声儿吧!小心隔墙有耳。”
桂枝心知乔兰的事,是她们做的不光明,能遮掩还是遮掩的好。她上前搀扶着二太太。
二太太气冲冲的做到黄梨木榻上。
“去,把二姨娘给我叫来。”又扶着额头道:“她屋子里的人无法无天竟跟着乱嚼舌根,得给好好整治整治。
果不其然,乔兰终是二太太心中永远不可磨灭的痛,她这会脾气上来气无可发,正要逮着个出气筒发泄一番。
二姨娘少不得要成了她的出气筒。
颂红做事倒是利索,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七小姐,二姨娘被桂枝叫去了东院。她那时的表情有些恼怒有些慌张,像是刚刚训斥过谁的样子,我去后院打听了一下,说是桃花哭着跑回去的,且回去后就大发了脾气乱摔起东西来。”
颂红做事着实周到些。二姨娘的表情及桃花的状态都有提及。
“嗯。”
侯姝良点了点头,她等了一会,想看看颂红会不会提及一些刘妈妈的事情。可是半晌颂红只半低着头,等着侯姝良发落。
“大太太那边可歇下了?”
“我来的时候,看到惠存堂的正厅还亮着灯。”声音有些低。
惠存堂内一片寂静。
大太太正仔细的看着侯姝梅的家信。那信大太太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了,摩挲的信角都已经起皱了。
颂香琢磨着要不要把宴席的事情告诉大太太,大太太既已把颂红安插了过去,肯定是希望听到那边的消息的。她思忖着,进了惠存堂。
看到大太太正在灯下看画了梅花的信,这是大小姐的家信,登时便起了兴头,迅速的扫了一眼,想看到个只言半语,可此时大太太已经把信折了起来,她也只扫到“勿念”二字。
大太太瞥了眼颂香,显然觉得她极不应该好奇扫信。
“何事?”
声音冰冷,脸色沉冷。
颂香心道不妙,但还是一副热情的样子欢喜道:“大太太,今儿宴席是四凉六热再另加了糖醋松鼠鱼和一道荷叶鸡,是八热。荷叶鸡是六小姐专门请了厨子上的人按照土法子做了送过去的。”
大太太脸色微霁,很快又平静下来。
“各位姨娘屋里的丫鬟都去了,刘妈妈和赵妈妈也去了,很热闹。”一愣又道:“还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皱着眉头,有些犹豫。
“何事?”
大太太似乎永远都那么平静,不苟言笑。
“我看到了桂枝,她在偷窥宴席。而且刘妈妈还故意引着桃花提起了乔兰。”
大太太记得桂枝,阖府里只有她一个已过了双十年华却依旧孩童身段的女子。
“乔兰·····。”
大太太喃喃的道,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若不是有人提及乔兰,她真的以为侯姝美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了。侯姝美自小被大太太带在身边,像带侯姝梅一样带她,情分深厚。
“我知道了,你下去叫黄妈妈来。”
大太太平日里是有决断的,但是涉及到自己真心关心的人怕乱了分寸,适才请来黄妈妈商量商量。
应了声“是”,她转身,忽觉得大太太这个人太难亲近了,别人屋里的大丫鬟多多少少都知道些主子的秘密,而她和颂依只能从别人那里听来些残渣。这么多年来,也只信任黄妈妈一个人。
颂香心里气着,闷闷的传了话给黄妈妈。
黄妈妈看着颂香的气样子,满腹狐疑,这么晚了,传她何事?
黄妈妈走到大太太跟前道:“太太,我给您挑了些冰块,凉凉爽爽的,搁在床边有助于睡眠。”
“黄妈妈,多亏你还想着。”
大太太思忖,黄妈妈送来冰块,多半知道了乔兰之事。
“宴席上刘妈妈提及乔兰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黄妈妈你怎么看?”
“太太,这事我也是刚刚听说。”
黄妈妈把刚刚咬的重些,强调刚刚二字,想告诉大太太她没有乱打听事。
又道:“太太平日里是个有主意的,怎到了这事上就没了主意。”
大太太抬头,望着黄妈妈。
“且不去管?”
黄妈妈点头。
“这件事情,依着东院里的那位行事,必是拿了人开涮的,当年的事情,乔兰为何失踪,想必她是最清楚的,十年了,想必她是最怕再被提及的,既有人提了,她怎会罢休?刘妈妈是个老的,她不敢动,桃花那小丫头,她那脾气还能真忍了不成?”
大太太微微阖眼。
次日一早,就听到桃花边收拾东西边骂:“刘妈妈就是个笑面虎,这儿没一个是好的,都是坏透了的,我只不过问了句话,如今竟找了什么狗屁理由说我和二姨娘的八字不合,竟要遣了我家去。我老子娘和弟弟妹妹还等着我的工钱过活呢!这不是往死里坑我吗?”
有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任凭桃花胡乱骂着,也不去理会就一个个溜了出去。
“一个个没良心的,这会儿看到我被赶了出去倒一个也没理我的,当时是怎么一个个巴结我帮忙做事的?”
真是墙倒众人推。
桃花越想越气,不一会竟然大哭起来。她走了不要紧可她娘和妹妹怎么办?
“快别哭了。”
声音平静,一个淡红色帕子映入桃花的眼帘。
“颂红?·····。”
桃花没想到这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平日里交好的姐妹而是一个只匆匆见了几面的颂红。
“听说你要走了,我过来看看你。”
颂红淡淡一笑。
桃花一肚子的怨气,终于可以逮到一个人说道说道了。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道:“哪里就是我愿意要走的,说什么和姨娘的八字不合,以前怎么合的,这分明是她们逼我走的,我这一走不要紧,可家里还有老子娘和弟弟妹妹一家子人,他们都等着我的工钱过活呢!这分明是要逼死人了。我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泪哗啦啦流下来。
半晌,桃花抹了泪,喘了口气又咬着牙气道:“都是那个可恶的刘妈妈,颂红姐姐您以后一定要小心她,她就是个老笑面虎。”
颂红怎会不知刘妈妈?当日若不是她用瓜子和糖堵了刘妈妈的嘴,说不定桃花会因此而丧命也未可知。
“可千万别寻死觅活的了!七小姐说,你回去之后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活计,要我把这两锭银子交给你,做个生意也好,另找别家也好,这两锭银子也能够你家先维持着生计的了。”
桃花被突如其来的两锭银子震撼到了。她看着颂红手里白花花、明晃晃的两锭银子,怨气一下子减少了大半。她一月的工钱是二两银子,两锭银子差不多是她一年的工钱的。
“七小姐?!”
桃花飞快的接了银子,很高兴,可是她却记不起来七小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只觉得她平日里一副怯懦的样子,眼睛又黑又亮,像充了泉水一样的忽闪忽闪。
没想到这样的七小姐却是个体恤下人疾苦又慷慨的人。
桃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七小姐的大恩大德,桃花永生不忘。”
头磕的砰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