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言自然知道白氏不是个利欲熏心的人,可是她不敢保证,在江国公这个爵位的诱惑面前,白氏是否还能一如既往。是以她开口问出这句话时,心里其实很紧张,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清的惭愧。
白氏足足发愣了近一分钟,回过神来后却不言不语,只以一种近乎冷厉的目光看着瑾言,似是要把她看透一般。瑾言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不住地下沉,下沉……
“嫂子,你听我说。我要这个位子……”
白氏却直接打断了瑾言的话,“三儿,在你眼中,大嫂就是这般不明事理的人吗?”
瑾言有点发懵。
白氏脸上神情依旧紧绷,“你是不是觉得,你要了江国公这个爵位,让子谦受了委屈,担心我心里想不开?”
瑾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白氏的声音有些发颤,“难不成大嫂真是这么不讲理的人?你不说,我自己就不明白了?江府当日为何遭贼,为何受损最严重的就是垂帘阁和柳香阁?那是因为,江氏一脉的希望就在这里啊!若是父亲没了,子谦也没了,江国公一脉,就真的断绝了……”白氏脸上的神色哀戚,“到了这个时候,江国公这样的名号,不是恩荣,是催命符啊!三儿你已经愿意为此牺牲到这个地步了,难不成大嫂还这般不知好歹?无论发生什么事,在我心里,你一定不会害了谦儿的。我知道,谦儿在你心里的地位,不比在我这里来得低……”白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嫂子……原来,你都知道……”这情况跟她预料的有点不相符,瑾言准备好的说辞没能用上,现在只觉得有点愣神。
“傻姑娘,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放心呢……”白氏把瑾言拥在怀里。
瑾言心里直发胀,有点酸涩,又有点茫然,有点骄傲,又有点委屈。这样一堆情绪忽然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嫂子……”瑾言看着白氏,“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不要再劝我了好不好?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你能不能,帮我劝劝母亲?”
白氏却故意板着一张脸,看着瑾言,瑾言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曾经那样妄测过大嫂的心思,实在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现在在大嫂那样的目光下,她只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似乎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无所遁形了一般。
“不是很能吗?怎么母亲那里,不能自己去说了?”
瑾言讪讪地笑了,“那个……母亲只要一哭,我就……”
“不行,这事儿还得你去说。”白氏想了想,又开口道:“你先去说,跟母亲实话实说吧,然后我再去劝着母亲。不过,我估计以母亲的脾气,可能会和你怄几个月气,你得做好这个准备……”
瑾言来到南陵院时,心里越发没底气了。虽然说若是她说服不了母亲,后面还有白氏,可是一想到等会儿母亲抱着她哭的场景,她只觉得自己连进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瑾言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春香开门出来了。一见到门前站着的瑾言,便笑着开口,“小姐?您怎么在这里傻站着啊?可是要去看老爷的?夫人如今在里头呢,您快进去吧!”
“春香你也在啊?”瑾言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抬步进了屋子。
春香见瑾言被柳氏拉着坐了下来,估摸着她们娘儿俩是要讲点体己话,便悄悄地将门掩了,自己立在外面听候差遣。
没过一会儿,门又开了,出来了几个丫鬟。春香细看,发现一共出来了五个人。也就是说,房里的丫鬟均被遣出来了。她心里有些好奇,便叫住了其中一个丫鬟,“里头怎么了?”
小丫鬟低着头,恭敬地答道,“春香姐,小姐说要和夫人说点事情,便让奴婢们都出来了。”
春香正觉得奇怪,里头冷不防地传来一声厉喝,“你说什么?!”春香听得分明,那是夫人的声音。跟着夫人这么多年,她可很少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上次这么生气是为了什么来着?春香记不清了。小姐一直是夫人的心头宝,从来都是宽慰夫人的那一个,今日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夫人对小姐发这么大的火?
一想到小姐的身份,又想到夫人的地位,春香在门外便有些焦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得团团转。
厉喝的声音低了下去,里面似乎又传来了夫人压抑着的哭声,春香再也坐不住了。她转了身,正要推门进去,冷不防门吱呀一声,从里头开了出来。
春香抬头,看见自家小姐一张小脸煞白,眼眶红红的。她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小姐,您怎么了?”
瑾言揉了揉眉心,朝着春香摆了摆手,“我没事。你赶紧去看看夫人,帮我劝劝她,让她别太累着了……”说完后,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也不待春香回应,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安泰一十八年七月初三,皇上下旨,特许江国公嫡长女江氏瑾言从男。圣恩浩荡,赐黄金百两,锦缎白匹,宝马百骑,良田百亩,着礼部督办从男礼。
消息一出,举城哗然。江国公府自三月份江瑾荣丧事完毕以后,再一次成了京都大街小巷,茶楼酒座热议的话题。
只是这次热议的对象,成了名不见经传的江氏女江瑾言。随便进了京城中哪一家酒馆,经常能听到的便是这样的消息:
听说过江氏女江瑾言吗?
你说的是江国公的女儿,要从男的那个?
可不是。小老儿在京城的地头上人称顺风耳,能知道张家小姐的芳龄,李家小姐的闺名,甚至还能探听到林家深宅大院里的秘辛,可就是从来没听过这江瑾言啊。老哥儿你可曾耳闻?
我家那口子娘家哥哥有个女儿,昔日曾在江府里当过差,据说这江家的小姐,那可真是天仙般的人儿……
老哥儿你莫不是喝醉了?京城最有名的天仙儿不是宁国公的嫡长女宁彩儿吗?几时成了那江瑾言了?怎么从前从未听说过?
老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江氏一门,父子三人都十分宠爱这女娃娃。只这女娃娃也不是个寻常的,从来不爱到那些个花会茶会去凑热闹,名气上总是要差一些的……
老哥儿可是糊涂了?你见到那个世家女子,不在乎声名的?就说那宁彩儿,都已经是京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了,哪一次贵妃娘娘举办的海棠花会不是要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宴?谁家女儿不思春,尤其是到了她们这般年纪?谁不想着博个好名头,往后嫁个好儿郎啊?
按说这也的确奇怪……算了。喝咱们的酒吧,这些事儿,哪轮得到咱哥儿俩操心。
老哥儿这话在理……
坐在楼上雅阁的梁临川,喝着淡淡的水酒,又一次听到类似的言论,不禁蹙了蹙眉。只是他常年瘫着一张脸,这些个细微的表情不细看倒是瞧不出来。
雅阁的房门被敲了三声,一个穿着墨绿色劲装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