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一刻,阳光懒懒的照着。卿一只觉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张开了,三月温润的空气悄无声息的钻进鼻孔里,皮肤里,再慢慢的随着血脉流淌,全身游走,通体舒畅。
卿一在湖边亭子里坐了大半个时辰,估摸着林邵予已经从福禄园回了外院。
“司苗,我们再去花房要两朵栀子,给老太太送过去。”
她看着篮子里的几朵香花已经颓颓的败下来,因为没有清水,花瓣已经没有新摘时那样饱满,叶边也开始泛出淡淡的黄色来。
“是。”司苗收了一边的花篮,跟在卿一身后。
二人刚走了几步,远远的看见二房的林三小姐林笑仪朝这边走过来了。
“三姐姐安。”卿一缓缓的走上前去,在几步外的石子甬道上定住了,对着林笑仪轻轻福了福。
未等林笑仪说话,她转身将篮子里的栀子取了一朵,上前别在了林笑仪的发鬓上。
“这是今天上午刚摘的,别家的栀子怕是要到五月才开,这个只有姑奶奶的花房里才有。”说着她又向后退一步,左右看着眼前的清丽女子。“很是好看呢。”她再次笑道。
林笑仪忍不住用手触了触那朵拳头大小的栀子,香气一阵一阵的荡开了,连她也闻着很喜欢。
“今日怎么只见你一个,慕仪那丫头呢,平日里你们俩只差要拿绳子绑一块了。”林笑仪别过头,双手仍停在发鬓的那一朵栀子上。花瓣大且饱满,今年养花的阿圃是费了心的。
她转过脸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卿一,旋即“噗嗤”一笑,很是有趣的摸着卿一头上那枚锦团镶翠玉的小簪子。“看你这样子,竟是连我也玩笑不得了。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你们俩秤不离砣的,上次还是邵通说的,怎么说来着……说:这林家是要上海王庙拜菩萨求转运吗,穷到这份上,卿卿和六妹妹竟穿着同一件比甲在府里窜来窜去的,我认错四次了。”林笑仪由抿嘴轻笑转为哈哈大笑。
林笑仪说的是上回去海王庙,因为路上遇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拄着杖往海王庙赶,正巧被林慕仪看到了。她生来是林府的六小姐,出入市井的机会不多,于是拉起车帘子对那位老者多看了两眼。林邵通瞧见了这一幕,回去就开始在众人面前笑话起来。林慕仪急了,说:“这大路朝天,各人有各人的一道。我不过多看了他几眼,又没有出言相伤,三哥哥你有什么好笑话的?”林邵通只道:“没有没有,只是人家一个老者,好不容易去庙里上个香求个好运程,就被咱们林家六小姐看到了,还要忙着给你让道。这香还没上呢就时来运转啊,哈哈……”林邵通说话一直是一条胡同不拐弯的,惹得林慕仪三天未再与他说话。
后来一次,林慕仪看到卿一身上的比甲颜色俏丽又不失大雅,心里很是喜欢,回头就自己出钱,让针线房的人比照着做了一件。特意选在林邵通在府的时候,两个人穿同一件比甲四处晃,晃得林邵通头晕眼花,林慕仪很是解气。
卿一听着林笑仪的玩笑,在一边羞涩的垂了头:“都怪我那衣裳太花哨了,满园的香花都比不过去。”说着拉过林笑仪的手,捡了宽敞的地方,悠悠的度着步子。
林笑仪是二房的嫡长女。十七岁那年嫁与行茶叶生意,安淮城很有些声名的段家四公子段晋宏,二人是打小就认识的,林笑仪甚至幻想了很多年,嫁给容貌俊朗的段晋宏,此生就幸福圆满了。她与其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不分离。然而很快,嫁过去第二年的初冬,段晋宏领回来一个陌生女子,并且问她:“三娘,让我纳了她,好不好?”
那一段日子,林笑仪眼里的水一直是黑的,天一直是灰的,没有尽头。
她的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
她问眼前的男人:“如果我说不让你娶她,你会怎样?”段晋宏放下手中的书本,轻轻注视她,低声说:“她怀了我的孩子。”
林笑仪最终选择的是和离,带着全部的嫁妆,如来时一样,风光无限的回了林府,再未踏上安淮城一步,未提段晋宏半个字,到如今已是八年光景了。
林笑仪自回府后帮着自己的母亲刘氏主持中馈,关于她的流言自安淮城一直传到了汴州。说什么的都有,她听之任之。这样的气魄,卿一自认为是没有的。对于这个烈火一样的女子,她心存着三分敬畏,七分惋惜。
不是所有人在和离后,还能如此自若的回了娘家,并且过的坦坦荡荡。家世背景自是不用说,但如果心中少了那份开阔,也是不能的。
“可去过你姑奶奶院子了?”林笑仪也拉着卿一的手,不紧不慢的随着卿一的步子,却很是神秘的问道。
林老夫人对卿一一直疼宠有加,从不将她当外人,连嫡子嫡孙都是不如的。时间长了,大家也摸到了老夫人的态度,对于卿一也就真的当林府小姐敬着,有事并不回避,连带几房的老爷太太们,也无例外。
“还没有,本是准备过去的,瞧着池子里的金鱼好看,就多看了一会,错过了时候。”卿一答。
“那一起吧,正好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林笑仪少有的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邵予的亲事,你可知道?”她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卿一诧异的抬起头来,打量林笑仪的眼神里刻着“五表哥什么时候议了亲”的震惊,仿佛很意外。
“呵。看来你也不知道了。就连我,也是今日下午才得了信的。”
“阿慕从未说与我听。”
“这会正在福禄园议这事呢。刚好我有事情禀了老太太。”意思是并不是刻意赶过去凑热闹的。
“我正好也要去给姑祖母送花。”两人默契的看了彼此,挽着手朝林老太太的福禄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