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年纪还小的时候,觉得没事坐在海边显摆一下这种异能还不错,自从离开西海之后,却是第一次在使用。没想到重新使用,却是用来害人。
在他奋力游向无垠岛的时候,无数的黑色长蛇状生物成群结队的游向那条半沉没的小船,在棠棣的眼中看到的,与昔耶看到的截然不同,这种叫做灵鱼的生物只有家族之人才能看见。
那是拥有两个名字的异类,在白日被族人称作灵鸟,灵鸟成群结队飞过的时候,会产生巨大的气流,在西海上动力不足的时候,族人会吹出哨音,唤来灵鸟帮助船只更快的行驶。普通人只知道家族中有异能者能够平地起风,却不知是这些鸟儿的功劳。起初,他在船上见到昔耶也可以让船自己行驶,曾抬头望天,以为这个人也通晓此法,可是那时看到的却是晴空万里,碧波如洗。
但是族人从不在黄昏之后,清晨之前呼唤灵鸟,他年幼不解事,跟随族人出海捕鱼,做过傻事,害死了不少族人。他却从未想过,还有一日,会在黄昏之后,唤出灵鸟。不,在黄昏之后,这种东西被叫做灵鱼,它们白日在天空翱翔,黑夜蛰伏在海中遨游,若白日是神灵一样的存在,黑夜则是恶魔,无论什么东西都会被他们钻破,船只因此漏水,直至荡然无存。
那一回,一共有十五个族人出海,只余他一人归来。
在靠近礁石之后,他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蹙着眉眺望那艘已经被灵鱼钻空的船,那个玄衣墨发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抬头望了一下崖壁上的无垠岛,此时已经燃起了一盏盏灯,胸口上下起伏不定,累得筋疲力竭的瘫倒在礁石上。还不等棠棣喘息平静,他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看着站在他胸上的昔耶,冷颤不止,然而他还未翻身有动作,昔耶的手已经探出,扣住了他的咽喉,狠狠地将他甩在崖壁上。
巨大的撞击声夹杂着棠棣的闷哼,鲜红的血沁夹杂着尚未干透的海水,沾湿棠棣胸前的衣襟。等他已经去了半条命,捂着胸口从沙滩上挣扎着起身,只见昔耶的右手已经在半空中结成了一个术法,那股强大的力量正要靠近压迫他的神经,昔耶却已经收回了手,大踏步的从礁石上扬长而去,再也不理会这个算计他的同伴。
棠棣劫后余生的睁大了眼睛,觉得昔耶方才明明是想要他的命的,而他此时的背影,却有一种踉跄的感觉,棠棣有一种想追上去从背后插昔耶一刀的冲动,可是无奈胸腔剧痛,不得不瘫倒在地。
也无所谓了,登上无垠岛里安然无恙的人,又有几个?
他听见白塔上的警世钟响了,亘古不变的长鸣声回旋在无垠岛的每个角落。头顶传来呼哧呼哧的巨翅扇动气流的声音,他举目一看,居然再一次和重明鸟不期而遇,幸而这里的岩石可以挡避身形,他竭力的控制住呼吸,不必那四只眼瞳的怪物发现,就不知道那个叫昔耶的人是否也能有这样的好运。
右手已经不能使力,他漫不经心的伸出尚未恢复如常的左手,虽然较六个月以前焦黑如炭的样子已经好转了许多,但是表皮还是灰褐色。他左手将右手扳回来,放在身侧,毫不在意那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脚尖踢到一颗样式丑陋的海螺,昔耶步伐一顿,弯腰拾起那颗海螺,放到岩壁之下,左手结出术法,在隐隐感到灼热的气息将再次破体而出的时候,术法成功,他隐身于那颗不起眼的海螺之中。
感觉到身体五脏六腑扭曲的变化,他不敢耽误片刻,心下虽然不屑这点痛楚,但是却害怕自身的变化会影响到绿岛幻境中的小花。
重明鸟低空掠过,阴沉的鸟眼在四周打量,就在方才它还发现底下有外来者,一个俯冲下来却不见了,迈着鸡爪一样脚在沙滩上来回踱步,忽然听到主人的召唤,便振翅直飞而去。
海螺中的昔耶却不好过到了极致,黑漆漆的一片,身体蜷缩不能伸直,可是每一寸的肌肤都开始铁板灼肉一般的煎熬,骨头开始融化,不等他呻吟出声,喉咙开始一点点的断裂,直到舌根部。
强大的术法伴随着的就是术法使用过度产生的反噬,六州中很少有力量超群的术法师,并非是世人眼浅愚钝,天赋高绝者比比皆是,却无人愿意往高深的术法修炼,因为那如影随形的反噬足以吞噬一个人的意志力。
痛只是其次的,从身体扭曲,五脏六腑挤压这种最基本的苦楚开始,身体的每一寸如千截虫一般,寸寸断裂,再周而复始的重组,直到某一日重新聚集术法之力,方可。
而在此时,男子绝世的美貌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皮肉粘连,浑身上下分辨不出原貌的一堆焦黑的肉体。
“昔耶。”忽然间,小花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来了,他感觉到她很不好,却毫无能力。连意识都是涣散的,紧接着,连意识都失去了。
永远高如神祗的白塔,每一天都迎接着朝阳的第一寸光辉。
无垠岛上的一切都由这座白塔的主人决定,自第十九层而下,逐级传递,终其一生白塔的主人在白塔建成的那一日起,就不曾离开过第十九层。
白塔的第十九层,仿佛可以将整个西海收归眼底。剑舞坪上,重明鸟落在白玉砌就的栏杆上,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被紫袍男子一眼扫来,便收起巨大的翅膀,乖巧的落到他膝边。
自从楼氏的第一位家主登上无垠岛之后,西海便成为楼家人的所有,原本无主的无垠岛,建起了广袤的大厦,笔直的街道,一切都井井有条,尽善尽美,唯独,曾经西海上最美的风景,常年在无垠岛边歌唱的鲛人似乎消失了。
“岛主,重明鸟带回来了什么消息?”
素衣的男子,名字叫做楼既具,掌管着西海上船只的往来,男子手指间夹着最近一批进入西海的人的名单,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所谓的紫衣岛主。
“消失了。”岛主笑了笑,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反而转开话题,问男子身边年纪更轻的少年,“既翕,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