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朝上前道:“抱歉?”
他微垂眼眸,继续僵硬古板的步伐,盯着隐在袖中的左手,说:“君之所托,经此变故,必会推迟。”
安世朝停下脚步:“当务之急,该是你与尊夫人的事。”
他看安世朝一眼,别过头去,步伐竭力安定向前,孤绝的背影带着与生俱来的冷傲:“你且回去安心等待,我必为你造一个美满之境。”
安世朝皱眉,抬眼看着昔耶:“自古以来,你之一族便有着神魔之力,你昨夜,用了左手?”
他抿了抿唇,阴冷的笑容含在嘴角,眼锋扫过袖中的左手,“你知道的够多了,便也该知道,言多必失。”
安世朝见他的左手始终藏在袖中,原本已经虚弱至极的人,此刻却停止背脊,大步的朝着前方走去,也不知道他要走向何方。
安世朝对那一族之人,所知甚少,毕竟寻常连听都不曾听过还有一支叫做北冥兽族的族类。说到底,安世朝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听得她提起,继而多方追查,才知道昔耶便是北冥兽族之一。
那是异世而居的种族,违背六州万物盈亏的法则,所以寻常不得滞留在六州之中,而昔耶却滞留了几多的年月。
安世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昔耶已经不见了踪影。虽然知道北冥兽族拥有着强大的超乎常规的力量,可是昔耶喜欢的女子,却是一只鬼。人不能逆天,兽族也不能,若逆天而行,天必诛之。
那样强悍的种族,却因为一次又一次的逆天之行,而日渐衰落,如若昔耶也遭受天罚,北冥荒废,兽族凋零。
不过,安世朝慢慢的转身往回走,“那又与我何干,还是去寻自家夫人弹琴说话来得快活。”
人世百态,众生纷杂,谁又有责任去保护另一个人的生死,于安世朝而言,昔耶不食言,依约为他造一个幻境,即便昔耶此时生死难测,他也不会插手去管。
他笑了笑,想到苏家的府邸就近在眼前,便上前去叩门,然而等候多时,也不见有人出来敲门,他推门而入,才发现,繁华已逝,萧瑟莫如此,庭院空寂,了无人声。幻境中原本鲜活存在人,尽数如烟散去。
此时在幻境中行走的生命,其实只有四个,两人一鬼和一只精怪。
他只得折返,再去绿衣巷,他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姑娘一袭大红色长裙,的确秀美温婉,依照昔耶那样冷僻的性子,这样温暖可人的姑娘,十分适合他。眼神天真纯净,一举一动倒不像是久活在世间的鬼怪,不知道是何等境遇才酝酿出来的这样的姑娘。
她转身倚在屋前直直地看着安世朝:“安大公子,你可见着昔耶了?”
安世朝点头,复又摇头。
她眼中生出担忧,喃喃自语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迷谷,他是不是受伤了?说好今天要和我拜堂洞房的,他这样想和我洞房,怎么会这个时辰还不来?”
对小花而言,不过是昏迷了片刻,却不知她了无声息的躺在床上已经过了一个多昼夜。她咬了咬唇,提着裙子就要出去找昔耶,虽急不可耐,却没有如寻常女子那样手忙脚乱,正要迈步出院,突然觉得小腿一软,像是有人将行走的力量从她身体抽离,随着说出“迷谷”两个字,便重重的扑倒在地上,小花和大地来了一个实打实的接触,五脏六腑皆是闷痛,她看着渐渐失去力气的双臂发愣,却止不住要阖上的双眼,整个人疲软的扑在地上。身后的迷谷虽然讶然却并无惊恐,上前将她抱起,对安世朝苦笑一下,解释道:“主人说,小姐应该午后才能恢复正常。公子无需惊骇。”话说完,便将小花抱回屋中。
人说死后灵魂离体,肉体便再无意识。小花作为一只妖,死后肉体便是那一朵被铭大公主摘下的蔷花,也不知如今枯萎成泥,是否化作春泥去护花了。在她作为一只鬼之后,还有几乎体会人死灯灭的感觉,也可称得上是奇闻。
算起来她间断的醒过来已经有十数次,一次比一次清醒的时间长,在她不知是第几次醒过来之后,揉着眼睛一看,竟是靠在昔耶怀中。她有些不敢相信,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微微发白的唇色,冷寂的眉眼,还有萌到鼻血都能流出来的狼耳朵。
好半天,小花颤抖着兴奋着去抓他的耳朵,听到自己谄媚到不能再讨好的声音,抹了三层蜜的音调:“昔耶,你这耳朵好可爱。”
话刚落地想要作祟的手便被捉住,她嘟着嘴不满的抬头,正看到他缓缓睁眼,明亮的灯火下,那总是冷沉如古井的双眼有金光一闪而过,“醒了?”他顿了顿,“该拜堂了。”
她有半刻搞不清楚昔耶究竟在想什么,但看他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却又唯恐他已经趁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事先收拾好了伤口,便蹙着眉,要他站起身,把外衫脱下来给她检查。
他抿着唇站在床前,久久没有动作,小花骂道:“我让你脱你就脱,又没让你脱光,我还能扑倒你不成?”
他愣了一下,眼神逐渐生出一点笑意,右手慢慢的解开衣裳上的盘扣,良久,才低声坦诚道:“小花,你别哭。”
胸口一滞,她望着他,着急的把他的外衣刮下来,似乎一切都是好好的,她还瞥见了他身后那条长长的好看的狼尾巴,只是,他那只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她隐约觉得不好,双手捉住他的左手,却在看清楚那只手之后,颤的一下放开了。
他将那只手收回袖中,抬起另一只完美的右手,环住她镇定的安抚道:“说好了不哭的,也不痛。”
明明那只左手,已经被灼伤焚化得成了一截黑色的焦骨,他却好似轻松得只不过是身上沾染了浮尘一般。小花心里不赞同,垂着眼望着他的左手:“哪有不痛的,我哭我的,干你何事?”
停在她眼角的手指一顿,低声笑着劝道:“若是论痛,是有一件事令我生痛。”话罢怔了怔,状似无意的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干,状似无意的将左手藏进更深的衣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