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妃是新近才被招到南章帝的身边伺候的,攀着皇后的枝,入了章帝的眼。
只是这香……宫中自有了沈夫人,除了皇后,便再无人敢用香。
只因沈夫人家道中落后,曾制香为生,平日以此为恨,嗅之便要忆起往昔落魄时的惨事,娇泪满目,章帝每每心疼不止,下令长安宫中,除了皇后,再不许用香。
这香……这陈妃,是真不知道,还是想借此事试探章帝对沈夫人的宠爱是否依旧?
那夜之后,直至章帝驾崩,宫中再无新的美人朝见圣颜,原本只是仪侯好色引起的笑话,却因此查出了,陈妃所用之香掺有麝香,而彼时,太医刚刚诊出沈夫人身怀龙裔。
章帝喜不自胜之余,下令将陈妃腰斩,以儆效尤。那一夜传出去的话,百姓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一句——陈妃体香,沈郎亲之。
那也是沈亲之和姜或的初次相见,虽然他已七岁,他尚在姑姑腹中。
十月怀胎,沈夫人幼年随兄长流离失所,受尽了苦楚,身体羸弱,吃尽了苦头才将姜或生下来。
章帝大喜不禁,这样的喜悦,是在铭大公主出生时才短暂出现过的。章帝欲拟旨,大赦天下。
原本还和沈亲之一起逗弄摇篮中稚子的沈夫人脸色徒然一冷。
问道:“陛下是以何理由大赦天下?”
“自然是麒麟降生,朕心欢畅!”
沈夫人冷笑:“妾身只知,昔年光武萧皇后生公主,赦天下。姐姐生铭大公主,赦天下,却从未听说,夫人生子,大赦天下。”
章帝恼怒:“朕准了,谁敢说一句不好!”
“陛下在位时,自然一句也不提。”沈夫人伸手摸了摸沈亲之的头,“陛下百年,妾身必定也要相随而去。那时,我年幼的儿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章帝沉默了。
“姑姑,弟弟疼。”
在沈夫人轻轻的抚摸之下,摇篮中的婴儿突然嚎哭不止,沈夫人看着要制止她的的沈亲之,也凄凄哭到:“亲之,与其让你弟弟此时受尽宠爱,风光一时,倒不如让他现在就早早的走。我们娘俩来世再续母子之缘。”
“你这是做什么?”
“妾身……妾身只是不愿看着我儿受尽世情冷暖,爹娘尚在,姐姐也在时。陛下,那时多好……可……我不要我儿也与我一样……”
“你先将孩子放开!”章帝又惊又怕,连忙让侍从将孩子抱开,道:“朕应你,小鸾。因为是你,所以朕应了。待朕百年之后,将以万里河山赠予我儿隆安。”章帝见沈夫人依旧郁郁不乐,伸手摘下要交的麒麟玉佩,让沈亲之过去,“你姑姑素来疼你,这玉佩给了你,想必她是能安心的。”
果真,沈夫人的哭声止了。
那块玉佩,能够号令帝国战斗力最强的征天军。当年,北国之狼,大司马光勇侯容焕曾带着这只军队,驰骋南北,所向披靡,将南国的版图扩大了两倍。有了这只军队,即便是要与寥若手上的光羽军抗衡,也不在话下。
隆安?
南国之前,便是煊赫一时的慕凤帝国,帝国二世皇帝曰隆安。
多年以后,父亲惨死街头,姑姑病逝,章帝骤然驾崩,东南二王携权柄威逼,他至死也不肯交出玉佩,他说:“隆安,我曾经答应过姑姑,我会拼却所有抱住你的地位。”
他受尽鞭刑,奄奄一息的躺在地牢里,年幼无知的帝王却只知道哭泣。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小皇帝哭着求他:“哥哥,哥哥,你把玉佩给他们,我不做皇帝了。他们谁想当,就让他们去当吧,我只要你好好的。”
“住口!”那是沈亲之难得一见的严肃冷漠,“这种话,你若再敢说出口,我必一头撞死在宣政殿前。隆安,你不做皇帝,你会死的。”
后一句话,近乎叹息,他望着窄窄的天窗,说:“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若父亲没有将我捡回来,我该已经投胎了。”
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提起他的身世,他最无能为力,最痛恨的,便是为何自己不能是父亲真正的孩子。能够被冠以沈这个姓氏,那是无上的荣光。
“隆安,你对沈家,对死去的姑姑和父亲,很重要。只有你活着,才能将沈家几十年的仇恨雪除,才能恢复父亲的身誉。你得活着。”
他转过身,不再看小皇帝满脸的泪水,孤寂的望着天窗惨白的月色。
不知为何,女谷主的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一句她从未听过,却觉得真实无比的话——雪鸦,你对我很重要。我可以死,却不愿意带着你去。我是该下黄泉的,你却要去碧落。深意谷的雪又满了,即便只留下你一个人,你也会好好的对吗?
次日,当女谷主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小花便察觉出不对劲。
那是一双与以往不同的眼睛,清澈干净,似乎是婴儿刚刚出生的模样,还未曾体会过悲伤的滋味。
那样纯粹的温柔的双眼,本不该出现在那样的梦境之后。
可是,她却是安安静静的这样看着——昔耶,那样不染一丝尘埃的眼,好像盛满了整个浩渺无际的宇宙。
她眨了眨眼问:“昔公子,这里离长安还有多远?”
便是昔耶,也是愣了一下,道:“五日。”
女谷主坐起身,解开马儿套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面,又极为温柔的对昔耶说道:“虽是七杀入命,但是若在身上佩戴红竹石便可化解。”
感觉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又总觉得哪里都不对。
女谷主已经驱马走远了,小花有些迷茫的看着那一袭红色的背影,傻傻的问:“她这是不是哀痛过度,脑子坏了?”
也许真被小花说中了,女谷主在赶路的时候,忽然问道:“昔公子从哪里来?”
这一问,不仅是小花被问傻了,昔耶的脸色也变得古怪,看着女谷主,她的面色平静,似乎没有察觉这个问题,自己已经问过一回了。
昔耶顿了一下,说:“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