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满月,人月两圆。
小花和昔耶在一起,便没有什么思家思乡的情怀可抒发了,但是女谷主孤身在异地的一间旅店里,似乎寂寥失落。
筷子放下,小花看出了她有些不对,双眼明明还睁着,却已经没有了光彩,直愣愣的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她凑上前去,贴着女谷主的脸,却不见她似乎沉沦进了某种秘境。
小花连忙大叫一声,还未说话,门被推开,昔耶已经走了进来。
果然,女谷主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纵使昔耶不请自入,她也不动不语,宛如石像。
“她这是怎么了?”小花抬头,焦急的问昔耶。
沉思片刻,昔耶从小花的珊瑚手串里掏出长卿,塞到小花的嘴里。小花回过神来,连忙拉住的昔耶的手,她见昔耶有些犹豫,便抓着昔耶的手放在女谷主的肩上,嘴上振振有词道:“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是我同意了,你摸吧!”
那语气俨然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可惜昔耶不怎么领情,脸色依旧是臭臭的。
既然是因吃了七宿梦还草入了梦,那她们进去将女谷主好好带回来就是了。
女谷主梦境开始的地方,在白茫茫一片。
因为阳光过于刺眼,小花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置身于一座大雪山中。
六合之间,东有瑶山,西有玉屏,南则离魂。离魂峰,六州间的第一高峰。
那一抹鲜红,在雪地里格外引人注目。
女谷主卧于雪地之中,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冷,她坚如磐石不动一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小花见她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被冻坏了。然后,女谷主倏地一下坐起身,双眼中有着强烈而惊颤的喜悦。小花稍稍飘高一点,原来她的身下是一株草,共有七片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嫩绿的叶面带着闪烁的光泽——七宿梦还草?
女谷主在惊喜狂欢之余,开始着手在七宿梦还草的身畔刨雪,那个匣子出现了。
沈亲之托人带给昔耶的七宿梦还草,便是用的这个匣子,好像叫做——白玉砌雪盒。
女谷主动作有些抖,却极力平和温柔的将七宿梦还草的七片叶子一一摘下来整齐的放入白玉砌雪盒中,抱着那个盒子缓缓走下山去。
在山下的深意谷中,小花见到了活生生的沈亲之,一个和梦境中截然不同的沈亲之。
那一日,原本应该在雪山之巅待到半夜才归的女谷主不知为何,她很早就从深山中回来。眼中仍有着难以平复的喜悦,似乎是喜极而泣过,怀里多了一个精巧又看不出材质的盒子。
他从竹屋中迎出来,眼底有些晦涩的情绪一闪而过,接过她手里的盒子,问:“雪鸦,这是什么东西?”
“嘘。”奇怪的,女谷主没有将盒子交给他,而是看着他准备好的满桌饭菜,忽然仰头示意他安静。唇角带着若即若离的笑容,轻声道:“夫君,我饿了,先吃完饭再说吧。”
面对着沈亲之破不耐烦的神色,女谷主凄凉一笑,委屈求全道:“夫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先用饭吧。吃完,我们再说别的,好不好?”
沈亲之被她惨白的面色所摄,终究将要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女谷主将白玉砌雪盒放进红翅木衣柜中落锁。
沈亲之见她这番举动,眉头深锁,面上的不悦之色更深。
眼前的饭食总是可口,也变得食之无味,不过几筷子,沈亲之便收了筷子,静静的看着女谷主。
他手边有一壶酒,平日里也喜欢茶余饭后和女谷主温一壶酒,月下对饮。深意谷的夜,寒冷入骨,两人这样相伴,也有一年了。这以后……以后?
“我明日便要启程前往长安述职,你独身在家……”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她的神色镇住了,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话。
心底有一丝不祥之感升起,或许,或许她已经早有所料,她的举动,她的言辞,分明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意图。
他虽然已经和她相识一年有余了,但是对神秘的女谷主并没有事事了解。传说中,六州女子只有中原女子内敛含蓄,中原以外,无论是元洲,还是雪域,又或者是西郡,解释敢爱敢恨,热情似火。女谷主独居深意谷这么久,性格冷清,但是骨子里却是同西郡人一样,爽朗利落。
她既已知道自己的意图,应该会有所行动吧?
沈亲之提起手边的酒壶,为女谷主满上一杯酒。
小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对昔耶说:“酒里有毒。”
那是一种直觉,从女谷主眼神中看出来的直觉,可是,女谷主还是执起了酒杯,抬头看着他。
沈亲之的脸色突然间有些慌乱,她发现了?她要做什么?她喝了下去,抬起袖子轻轻擦去唇上虚无的酒渍。
“夫君,七宿梦还草已经长成。”晚膳将尽的时候,突然间,沈亲之听到雪鸦微笑着说。他微微一怔,便是如常的微笑,“是吗?那你以后便不用日日上离魂峰了。”
“是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之间带着黯然,在灯火之下,似泣似诉,“长安路遥,不如带上我一起回去吧,我还未在公公婆婆灵前祭拜过。”
沈亲之怔住了,张口便要婉拒,不等他开口说话。雪鸦便自己取酒壶为沈亲之倒了一杯酒,端起酒盏,笑语道:“七宿梦还草已成,我的使命便结束了,不用日日拘束在谷中,夫君,你说我跟你回长安可好?”
看着她殷勤奉着的酒杯,沈亲之的唇边忽然又出现了无可奈何的笑容,他垂下眼帘,沉吟片刻,柔声道:“雪鸦……这酒里下了迷魂散。抱歉,我不能带你去。”
没有意料之外的神色,女谷主的面容坦然,她将酒樽轻轻放下,似乎是将心底的一块巨石放了下来,眼底却有了斑驳的雾气,嘤嘤唤道:“夫君。”
灯火静静地燃烧,她的平静让沈亲之觉得坐立难安,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盛满泪水的双眸,焦虑的起身,来回踱步,良久,转身看着女谷主,说道:“我不能带你去,此去长安,我自己的未来尚且飘忽不定。”伴随着长长的叹息声,他低头爱怜的注视着她,柔声道:“雪鸦,这段姻缘本就如露水一般,你且当我负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