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耶虽然长得像个少侠,可是本质上是个商贾,所以就没有留步。
姜忘归大概是以为这位少侠没有听见,摇了摇头,便继续朝辅政王府赶路,小花转身,凑在昔耶耳边说:“这姜忘归,好像比姜于归要正经一些。”
昔耶嗯了一声,顿了顿,才道:“应该的。”
这个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小花蹙了蹙眉,问:“你又是从书上看来的?”
昔耶灿然一笑,道:“书上有千言,多看点书很好。”
“可我怎么没看到哪本书上写了这些东西。”
昔耶一笑,却没有在回答,步伐微顿,看着前方城楼前高悬的尸首,沈亲之的外衣已经被剥去,长发脏乱如杂草丛生,小花仰头望去,忽觉得有一种悲凉之感。
约莫是因为她得了他的心头血,是以对沈亲之有些特别的感触。
她不甚理解沈亲之为何而死,也不知道他那样要献给他表哥陛下的七宿梦还草为何没有献出去,更不知道此行西郡深意谷会遇到些什么。
只是因为——她夫君不辞辛劳的背着她,便觉得即使前路皆是未知之旅途,也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她总有一种感觉,此去西郡的任务看似轻松,可是这轻松背后所隐藏的,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将要去窥探一个死人的秘密,也不知道此时沈亲之的亡魂是否还在人间,是否在某一处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
出长安城门时,城门两方贴有皇榜,上面写着从今夜开始,长安城中实行宵禁,若有百姓擅自在宵禁之时出门,格杀勿论。
再者,悬赏神医,若能令蔷靡郡主苏醒,赏官封爵,良田万顷。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小花叹了口气,也罢,即便人家只是一个郡主,但到底比她这个鬼要强上许多倍。人家的娘,多少知道为她的病花心思,自家的娘,时至今日却渺无音讯。
小花苦笑了一下,说:“昔耶,我饿了。”
酒足饭饱之后,小花趴在昔耶的背上昏昏欲睡,鬼没有的习性她都有了,好吃贪睡,也不知道是从哪得来的天赋。
从昔耶学会术法之后,她那一点能飘着的能力就有点多余。
赶路的事情轮不到小花操心,那便只能操心怎么和周公约会去。
小花打了个呵欠,慢慢的合上眼睛,神思有些恍惚茫然间,忽然听见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挣了挣,想要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梦里。简直是个笑话,做只鬼,还能遇上鬼压床这种事,应该是和沈亲之有关的梦,她从城门那处望见他,便总是觉得会在哪里和沈亲之重逢。
是在一间昏暗的牢房,瞧那人的模样是受尽了刑法,体无完肤,衣不蔽体,愣是可怜可悲至极。他面壁而坐,端的是一身气节,可是在听到牢头打开牢门的钥匙声时,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应是已经受了许多苦了。
“沈郡守,别来无恙?”
沈亲之一怔,惊颤的转身望着来人,同样张大嘴巴看着来人的,还有小花,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董娆。
虽已多年不见,但是辅政王府里处置裴莠莠的那一面,却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花一见她就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只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女子,不仅生了昔耶这样的儿子,而且还敢把昔耶充作辅政王的三子,其间心思,可谓是重重。
血痕累累之下,沈亲之清瘦的面容惨白而忧愁,英眉紧蹙着,毫无世家公子应有的风姿体态。他一手撑着墙,艰难的站起来,右手却紧紧握成拳头,似乎与董娆早就相识,且这相识并不愉快。
“王妃……”仿佛说这两个字都很费力,羸弱不堪的男子,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
董娆将头上的兜帽取下,露出那张只是让人一见,不能令人色授魂与的面孔,眼睛里兼有迷离的雾气,忽的朝小花的位置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我要的信,你可愿写?”
小花愣了一下,却见,沈亲之从胸口摸出那封信,苦笑道:“虽不知王妃是为何这样做,但是还请遵守我们的约定,务必不要让吾妻卷进来。”
董娆静静看着,笑了一下,答应了。
“雪鸦。”
小花听他唤着那个名字,下一秒一把精致锋利的匕首便刺穿了沈亲之的心口,董娆不急不慢的用瓶子接了一些血,携那封信扬长而去。
这样走出牢房的时候,倏地顿步,转身朝小花飘着的位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花脸都吓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太深奥太难懂了,噤声不语,是要对谁噤声,不知为何,小花立刻联想到的就是昔耶。
也许安世朝也是董娆介绍来的,她是青丘狐仙唯一的女弟子,怎么会见不到鬼,又怎么会不知道昔耶身上发生的事情,可是,她就着纵容,甚至还帮自己找来八苦的主人。这么好心,总觉得有诈。
小花咬着唇,点了一头,便见董娆满意的眼神。
约莫是六年前,她在东都遇见齐栾。因此开始了收集八苦的任务,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想想也是真不容易。
也是在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昔耶和董娆。
六年前,她第一次离开瑶山,一转眼和曲波也分别多年。
蛇有蛇的机遇,鬼也有鬼的鬼生。也许再见,曲波已经蛇子蛇孙成群了。
小花以为自己可以从梦中醒来时,却又听见了沈亲之的声音。
那人同她一样踩不到实地,在半空中飘忽,但是却不是一个鬼魂,比鬼魂更加单薄,不过是沈亲之的一缕残念。
他和小花相对而飘,看着小花微微有礼的颔首示意,垂了垂眼,道:“此去西郡,还要烦劳姑娘了。”
小花摇头,说:“你该叫我昔夫人,还有,没有什么烦劳不烦劳的,你给了我你的血,我便帮你一个忙。”她没有用买卖这个词语,是觉得沈亲之长得当真随了他那爹,秀色可餐的样子,虽是成了残魂,却也令鬼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