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秋拂去楼棠棣的手,再也不理会旁人,将楼子璮的尸骨一点点的拣到一个紫色的大布包中,她的双眼明亮,动作缓慢而珍重,似乎将楼子璮视为很重要的人。
朝阳照耀着她,恍然间,楼棠棣手中那颗定海珠的温度似乎要烫伤他的手,落在少年的手掌犹如婴儿纯净的眸子。更奇异的是,仿佛那颗珠子蕴含的力量可以翻江倒海,他从珠子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与以往的年少气盛不同,阴冷的平静的。与此用时,惊秋将楼子璮的尸首收敛完毕。
曾经在第十八层效力的那些女子上前为楼子璮抬尸,楼棠棣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
然而,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眼睛里有寒光一闪,他也看出来了,惊秋仍旧将楼子璮视为主人,无论是在他生前还是死后。
看着那一抹蓝色就要渐渐远去,定海珠中的热气仿佛三寸小蛇蜿蜒缠着他的手肘上升,楼棠棣上前拦住这行人的去处,正色问道:“他死有余辜,你要去哪里?”
惊秋的脸上也说不上来是哀伤还是痛苦,她轻叹一声,看了一眼楼子璮的尸体:“他也是你的三叔,我们的亲人。死者为大,我要送他去仙灵海安葬。”
他伸出手拦住她们,脸色有些难看,憎恶的情绪渐渐占据了主导。
新的岛主摇头,捡起楼子璮的一小块心脏,狠狠的丢到地上,“他的归宿不应该是仙灵海,是那里。”他伸手指了指白塔的第十八层。
惊秋俯身将那一块摔得七零八碎的心脏捡回来,放回楼子璮的胸口,将口袋合上,遮住他的身体,皱眉:“你怎么可以这样无礼。”
楼棠棣闻言忍不住一怔,忽然唇角有了一丝冷意——
“嗯?哈……瞧我在想些什么?”惊秋立时又笑出声,抬头看着楼棠棣,洁白的脸上有点点磷光闪动,摇摇头,在自己的衣袖上将血污擦干净,淡淡道:“岛主,你将是西海的无冕之王。整个西海,所有的规矩都将由你制定,是我忘记了。”
楼棠棣抬头看着海神雕像上停留的那只重明鸟,似乎连它看自己的眼神里也充满着讨好和敬畏,他将定海珠握在手中,想也未想便将珠子吞下,来自海神的力量,将会辅佐他成为西海的新一代霸主。
然而,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困惑,拥着定海珠的楼死在楼子璮手中,同样拥有着定海珠的楼子璮又从白塔上摔下,这是惊秋所谓的轮回,还是其他的什么?
“你赢了。”楼既翕收刀,脱下头上沉重的金色头盔,嗤笑着对着新的岛主淡淡陈述道,唇角有着冷然的笑意——原以为楼子璮一死,无垠岛至少会发生一场暴动,可是,楼既翕左右看了看依旧有条不紊的行人,心底的不安渐起。
然而他说话的同时,楼棠棣眼里也有冷芒:白塔依然在雪中伫立,然而他却面临着一个选择,一个关于第十八层,关于生与死的选择。
“这也是我们共同的胜利。”风雪中,楼棠棣淡淡回答。
楼既具抬起头,遥望着高绝的白塔,簌簌落下的细雪跌在他的眼睫上,幽蓝色的长袍在风中飘然,阳光照进他的眼睛里。
“到时候,打开第十八层了。”楼既具提步欲要登塔,经过楼棠棣的身侧,不见楼棠棣跟上来。
楼既翕没有说话,低头,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楼既具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在这个刹那,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天真与愚笨,在这三个人中,楼棠棣和楼既翕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要放出第十八层的鲛人。
楼棠棣没有动,他一直低着头,黑发散落下来,掩盖住他的侧脸,发间隐约有紫色的光华在流动,长身独立,冷清诡异。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忽然,楼棠棣微笑着摇头,说道。
右手将点苍剑插回剑鞘,犹带血迹的剑身在阳光下泛着灿烂的光泽。
楼既具摇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愤然转身离去。他早就应该明白,无论西海的主人换成谁,都不会慈悲到十八层去。
他走了几步,突然驻足,猛地转身冲向楼棠棣,双手提着棠棣的衣领,怒问道:“我问你,你是为何回来的?你是为何回来的!”因为说得太用力,竟然唇中染血,淡蓝色的眼睛里全然是怒火,这把火早就应该烧起来了,可是却生生憋屈了五十年。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告诉你,我会回来,我会将白塔和楼子璮一起踩在脚下。”楼棠棣笑了笑,从容不迫的回答。
楼既具的双眼由蓝见红,眼神有着凶狠的狰狞,质问道:“只是这样吗?”
在与他的眼睛对视的时候,棠棣心中突然一阵凉意——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过往的五十年,风云变幻中,他笑了一下,“如大哥当年所分辨的,人皆有私欲,大哥的私欲是无忧,我的私欲,你该明晓。”
楼既具眼神里有恍然的哀痛一闪而过,然而又回复了平静。
无忧——他隐藏了四十五年的无忧,他的偏爱和宠溺。
“无忧如今可好?我还记得的我离开西海的时候,她已经十五岁了。”
楼既具眼神一黯,低声道:“与你无关。”他收回了原本要打开第十八层的心思,默然退到一侧,不言不语。
看着被戳中死穴的楼既具衰弱的样子,新岛主的眼神深处,忽然有冷冷的光芒泛起。
无忧——每每提起这个名字,他就会觉得胸口有一股闷气,他的手在袖中不自觉的握紧了。
五十年间,明明他在这座岛上只生活了二十年,可是他在岸上的三十年却是每一夜都会梦见无垠岛上的事情。
楼棠棣深深吸了一口气,摆手叫仆从上前,端起早已经准备好的酒杯,左右手各执一只金樽,笑道:“大哥、二哥,我们兄弟三人喝过这杯庆功酒,西海便又是另一番天地。”
他走到楼既翕身前,将那杯酒递给他,与此同时,另一杯酒又递给楼既具,随后才端上自己的酒杯。
“小弟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