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刚过,父亲的刨床开始响了起来。声音及其的刺耳洪彻,尤其是当木板穿过床面上的时候,那声音,像带酸雨的云雾,覆盖了整个村庄。
我小的时候,有人在我耳边说父亲的坏话,说父亲与钱最亲,漠视了我和弟弟。那时候的我还很纯真,往往容易会被谎言欺骗,而这欺骗竟然在我的记忆里变得很深刻,清晰。
我恨父亲,我更恨钱。
那时候的我很虚荣。当然,这种属于不懂事的孩子的虚荣纯粹与名利无关。常常以小聪明而沾沾自喜的我,不光恨父亲,恨钱,更恨他的刨床。我知道他的刨床响起来的时候就会夹杂着钞票飞进他的口袋,而这口袋里的钱不会直接飞到我的口袋里。
他真的很爱护他的刨床,我经常看到他用干净的手巾擦试他的刨床,刮风了他首先会找衣服给他的刨床盖上,下雨了,他会找人把它抬到屋檐下躲雨。
我恨刨床夺走了我父亲的目光,漠视了我和弟弟。于是,我们经常等父亲外出的时候用棍打他的刨床,以此来发泄怨气。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出远门的时候常常提醒我们,下雨了给刨床多盖塑料袋和衣服,他说刨床养活着一家人。
刨床不会给我馒头,米饭,我就纳闷,怎么会养活一家人呢?
带着这种神秘,我和弟弟就遵照父亲说的那样干,从那以后刨床离开了父亲,不再受到我和弟弟的棍棒威胁了。
随着个头的增高,时间飞快流逝。我慢慢开始懂父亲,懂他的刨床。
多少年过去了,父亲与他的刨床还是那样的忙碌,虽然他不再常年与他的刨床打交道了。
但是他好像从未离开过刨床的位置。
如今地父亲显得老了许多,皱纹里载满了岁月的沧桑。而他的刨床似乎从未有老的痕迹,用起来还是那样应手,声音还是那样刺耳洪亮。
生活慢慢变得富足了起来,乡村不再是从前的乡村了,云朵把天空压的太低了,以至于城市的喧哗被轮胎带到了乡村。
大年还未过去,父亲的刨床在这样的世界里又响彻起来,而这个世界竟然与他无关。
我劝父亲好好过个年,虽然不再有人在我耳边说父亲爱钱了。但是我心里还是耿耿于怀。
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停下来,或许是刨床停不下来了吧。
我打心里看不起他,钱可以慢慢挣,也不至于这一时吧!吵了这么多年,如今生活好了。好不容易一起过年,他还要做他的活,我倒是可以理解,因为他很少会关注新闻娱乐。他不懂钱是可以赚的,而幸福是不可以赚的。他不懂错过了时间,就错过了幸福。
前几天夜里,因为煤没有点燃,我和弟弟便老早上床暖去了。
梦里突然听见他们又吵架了,当然吵架对于别人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反正在我家是常事。我和弟弟懒的管,继续睡我们的觉。可是一句话突然让我们怎么也睡不着了。父亲说他要赶在我上大学之前把家具做好卖了,给我上大学当路费。年过后还要出去打工,为我和弟弟下学期准备。他求母亲别再耽误他的活了,好好待在家里打手活。
弟弟钻进被子,自言自语地发毒誓,将来定要做一个有钱的人。不再让父亲母亲为钱奔波了。
我暗自笑了,眼角边感觉有些湿润。
那一夜,是我们睡的最甜蜜的夜晚,还做了梦。我们梦见阳光下忙碌的父亲笑眯眯地用干净的手巾擦试他的刨床,而我和弟弟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幸福的泪水顺从草叶落到草根,夹杂着刨床刺耳的声音,形成了一曲优美的山村信天游,传遍了整个村庄。
梦,终究会醒来,醒来后的梦,其实比梦里更美。因为现实让我懂得了父亲不是一个梦,梦的往往是我们自己。无论如何,父亲还是永远的父亲,我还是父亲永远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