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公子身后,一群纨绔迅速集结,人数不多只有二十几个,眼神玩味看着弱不禁风的对手:夏小满和柳公子站一起,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一个是来路不明的小乞儿,一看就没戏。
纨绔之间争斗,讲究一个“斗法儿”。这斗法儿讲两件事,其一就是身价地位,比如往往还没开打,对方先报一下自家老爹是谁,对方若觉得惹不起,只能夹着尾巴逃走,顶多被骂一顿瞎了狗眼;这第二件事就是斗狠,往往有人家世不如人,偏偏骨子里面还一股臭硬,就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干。纨绔之间斗法儿,若是输在身家上,总不觉得丢人,但若是输在斗狠上,在纨绔界就只能被人指着鼻子骂,以后出门不好混的。
这不,张公子身后的纨绔嗑着瓜子,顺手将瓜子壳儿扔进洛川里面,调笑道:“哟,这是要跟我们爷斗狠啊!”
但读书人一贯的铮铮铁骨,使张公子站在夏小满前面,真诚道:“小兄弟,你去我后面。君子义气,岂能惧怕几个无赖!”夏小满看见这个傻乎乎的书呆子,打心眼里面喜欢他,也争着道:“大哥,君子之道,在这吃人的江湖可行不通,我勉强走过几天江湖,就让小弟来打头阵吧。”
两个都不擅长拼命的人,强敌临近,却还在为谁站前面而纠结。张公子看了这一幕,扣了扣鼻屎顺手抹在洛川河的护栏上,骂道:“你老母,哪里来的两只土鳖,今天小爷让你们哪来的滚回哪里去!”半分都没有将这二人放在眼里。
夏小满笑嘻嘻道:“你是老张家的孩子吧,你咋知道是你老母让我来打你的?”他的嬉皮笑脸,跟柳云歌的彬彬有礼背道而驰,恰好却是对付纨绔的手段。几个纨绔平日里都是欺男霸女的主,听了这话哪里忍得了,立即就有五个急性子的,噼里啪啦一拥而上。
“打啊,打啊”!人群中一阵叫好此起彼伏。
侠之道在这个世界已经没落了,这让人想起陆游侠的背影,一人一剑一匹瘦马,不知道他走过一个如何让人可悲可叹的江湖。
夏小满弯腰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小兽,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楼上小绿目不转睛盯着人群中的夏小满,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夏小满明明只是一个背着奇怪墓碑的小乞儿,但在他弯腰咧嘴笑的一瞬间,小绿却有一种异样的错觉,好像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的体内,蛰伏着一只凶猛的洪荒猛兽。
此刻的夏小满,专注的眸子里,死死盯着突然来袭的那五个纨绔的动作,不敢有丝毫怠慢。从前做乞儿的时候,少不了跟流浪狗抢食。狗这东西,不光是狗仗人势,有时候还会仗狗势。四五只饿红了眼睛的流浪狗聚集起来,如同群狼一般盯着夏小满,稍有机会就会扑上去将他撕碎了。所以从那时候起,夏小满就学会了临危不乱的本事,眼神盯着恶狗的一举一动,稍有机会就打它们致命的地方,必须要一打一个准。狗远比人可爱的多,很多时候抢过了流浪狗,却被人横生刁难,所以没饿死的小乞儿,对付恶人肯定有一手。
五个纨绔一拥而上,小绿心里紧张的不能行,不知何时,置身事外的烟雨楼新贵周小鱼,也极为罕见来到窗口。但她只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看着众人瞩目的中心,不言不语。
五个纨绔眨眼的功夫就杀到眼前,他们虽说不是修士,但毕竟都是伤天害理之事做惯了的成年人,上来就抡起拳头砸向夏小满的头顶,有的则是飞起一脚对准他的小腹,甚至有个纨绔在附近拆了别人铺子上的竹篙,挥舞着扫向夏小满的膝盖。千钧一发之际,夏小满先是跳起身,躲过了手臂粗竹篙的横扫,这个时间把握的极好,反倒是飞踹他的纨绔,正好赶上那根失手的竹篙,被极为大力的一竹篙打在屁股上,立刻就扑倒在地上,两颗大门牙高高飞出去。手持竹篙的那位,手里一股反震,自己也踉跄着险些摔倒;这时候三只右拳同时砸过来,夏小满嘿嘿一笑,只见他迅速蹲下身子躲过那一拳,继而抬腿横扫过去专打其下体,只听几声杀猪般的惨叫,三个纨绔眨眼间被他伤到根本,抱着身子滚在地上鬼哭狼嚎。
居然是三计撩阴腿!
谁也没想到素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将整个东城闹得乌烟瘴气的一众纨绔,今天居然被个不知名的少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顿时觉得极为解气。一个个在自家二楼上看戏正欢的中年男人,纷纷将一口热茶喷的哪哪都是,骂道:“这小兔崽子,有一手啊,哈哈哈!”连同在烟雨楼上的小绿,都红着脸笑弯了腰。
第一场简单的交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小乞儿完胜。众人都以为是小满四两拨千斤,巧妙抓住了五个纨绔的要害,实则不然。这几个纨绔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但这不务正业是从小时候就学会的,打架更是行家里手。只有他们五个知道,夏小满刚才看似简单的攻击,其实险些要了他们的命。
而绝对的主角夏小满也是一脸疑惑,此刻他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一般。他背上的墓碑明明极为沉重,但在他发力之时,却好像又有无尽的力气,从这沉重的墓碑上向他输送。所以在那一瞬间,夏小满的速度是平时的两倍不止,力道也是他原有的三倍左右,可见这墓碑,果真是炼体族的宝贝!
被夏小满和柳云歌护着的老妇人,颤颤巍巍走上来,摸着夏小满道:“孩子,你没事吧,要不咱不闹了,走吧!”
夏小满看着苍老的老妇人,一股决然油然而生,他盯着张公子,一字一顿道:“不管你是谁,今天都一定要跪着给老人道歉!”
“笑话!”
北离城的街道上,富家公子经常一言不合就开始约架。双方好几十号人一打起来,半条街都被打的乌烟瘴气鸡飞狗跳。这既是城中人最开心的时刻,连听说书的几个铜钱都不需掏出来,只需要占个好位置就能乐呵半天。还有些人赶紧关了自己家大门,专程跑到二楼窗口,端了小凳子瓜子点心茶水,一副看戏的做派。
这张公子真名叫做张伟,他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爹叫张霸。张霸人如其名,小时候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开始,专门做些称王称霸的事,张家远远近近方圆十里的邻家小孩子,都得尊称他一声老大。听说张霸十二岁的时候出门,后面就跟着百十来号小跟屁虫。后来不待成年,张霸就赤手空拳在北离城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谁挡他的路,他就打死谁。这些年北离东城的酒楼,小半数都被他控制在手里。就连最繁华地段“锦绣街”,都有他家十座豪华酒楼,每日收钱就像这洛川河水。
城里老人说,不怕阎王来索命,就怕张霸不要命哪。
张伟则比他爹逊色许多,在北离东城一大帮纨绔的约架里面,张伟的战绩可谓是不上不下。但他从没吃过什么大亏,原因是每次约架到要紧处,张霸都会气势汹汹带着一帮人赶过来,这些人浑身匪气,真正的恶人见了都得心里打个冷颤,哪是普通的纨绔子弟能对付的了的。往往这种富家子弟之间的争斗,最后都会演变成亲爹之间的争斗。但毫无例外,最后张霸是把对方连爹带儿子,都给打一顿落花流水。现在这几年,东城各家富户都新制定了家规:不许和张家子弟约架!有实力的大家族,不屑于跟一个草莽恶霸争强斗狠;而一般的富户,那是真的打不过张霸,只能忍气吞声。
张伟折了面子,估计夏小满也是个扎手的点子,于是偃旗息鼓,派了一个跟班的纨绔道:“去,把我老子叫来,就说他宝贝儿子被一个小乞丐欺负了。”他阴毒看了一眼背着墓碑的夏小满,继续吩咐道:“告诉我老子,那个小乞丐有点门道,让他多带点人过来!”
小跟班领命而去,一众纨绔纷纷振臂高呼,仿佛方才这丢脸的事情,并未影响他们的心情。几个纨绔还做了抹脖子的姿势,威胁夏小满和柳云歌道:“两个王八蛋,等死吧!”
夏小满满不在乎,回头问柳云歌道:“大哥,他老子谁啊?”
“张霸!”柳云歌无奈叹了口气,答道:“小兄弟,我叫柳云歌,你以后就叫我柳兄吧。你放心,等下若是情况不对,我死了也会护你周全!”
夏小满学读书人做了个揖,笑嘻嘻道:“柳兄!”
张伟那边去搬救兵,所以这场一边倒的争斗暂时中止。
烟雨楼上的周小鱼,不施粉黛,确实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寻常烟花女子要出众不少。准确的说,周小鱼就像是华贵水晶宫里的龙公主,而其他的女子,就像是浅水里的泥鳅。平日里从不轻易露面的周小鱼居然也会凭窗观战,再一次点燃了沸腾的人群。不过周小鱼不自觉搂着小绿,幽深的眸子里,居然有了几丝心疼和紧张。这些表情同样是一闪即逝,没人能看见。
夏小满很好奇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隔着一条洛川河,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其中的藕断丝连。柳云歌仿佛看出了夏小满心里的疑惑,笑道:“小满,不瞒你说,那姑娘叫周小鱼,是我青梅竹马长大的姑娘。”
“那你们?”
看出了二人之间的隔阂,夏小满这回是真的搞不懂了。青梅竹马的男女,那定然是爱的死去活来。就像苏姨和张铁匠,相爱的人是可以陪着一起去死,却还死的很开心的。柳云歌扶着栏杆,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小满,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夏小满问道:“即便她翻脸不理你,你也对待她依旧?”
柳云歌深深看了一眼窗口周小鱼,心中唯有一股酸涩,谁人知。柳家原本在北离城也算个大家族,书香门第。不过自他祖父起家道就开始中落,到他父亲这辈也就成了寻常百姓。再加上不久前,双亲辞世,柳云歌简直就是一贫如洗,家里穷的就剩下一大堆书。他现在每日除了看书准备赶考,倒也没什么人会来看他,更不用说什么知己了,如今连最爱的女子,也只能是每天隔着洛川河远远看一眼。有时候一连几天还看不见人,只能看见冰冷的窗口。
直到碰上夏小满,柳云歌就像是一个苦闷的人,此生头一遭碰上知己,忧伤道:“我待她,从一至终。”
即便她拗着性子,入了青楼。
夏小满以前从未接触过书生,只觉得他们满腹经纶,应该是比御剑飞行的修仙者更加飘逸的存在。如今看着柳云歌,没来由让他觉得,这书生居然有种发自内心的淡淡忧伤,还有,那一股撞碎南墙也不回头的骨气!
“倒是跟游侠挺像的!”夏小满想起陆游,满心温暖。
陆游骑马游南川,剩下夏小满自己在这偌大的北离城颠沛流离,还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帮落难的老妇人教训一下为祸乡邻的纨绔,何乐而不为。
哈哈,他想到这里就开心,大声质问张伟道:“喂,老张家的孩子,你爹呢,什么时候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