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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贾宝玉儿子百日,林黛玉没有去,只命王嬷嬷送去一只长命百岁的金锁,两只金锞子,两只银锞子,两幅尺头。礼物不重,面子上的情分而已。

王嬷嬷回来交差,道:“见着迎春姑娘了,还没有答应孙绍祖回去。”

黛玉道:“她就是太懦弱了,自己站不起来,谁也帮不了她。你老人家累了,歇着去吧。”

王嬷嬷笑道:“我不忙歇着,在街上听到一个消息,史大姑娘的丈夫没了。”

史湘云成亲就是给人冲喜,那卫家的儿子早就病得不行了,黛玉虽然早料到了这一天,听了还是大吃一惊,去年宝玉的生日,她喝醉了,睡在芍药花边的山石子上,那一种娇憨真是难描难画,这才一年,竟成了寡妇!因问道:“他们去贾家报丧了?”

王嬷嬷道:“没有,只给史家报了丧,贾家和史家有亲,和卫家来往并不多。”

林黛玉默默不语,他们这样的家门,世间这样的规矩,云妹妹就该死水槁木的守一辈子了。女儿家的命啊,鲜艳明媚能几时?空有海棠般的娇艳,霎时间就这样完了?嗳,枕霞的命运何其坎坷!耳边仿佛还有那个风絮中写诗的女孩儿爽朗的笑声: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可是,韶华等闲留不住,流光轻易把人抛,不管樱桃红不红,芭蕉绿与否。

王嬷嬷见黛玉心情不好,笑道:“姑娘又在多愁善感了,史大姑娘成亲的那一刻就该知道这种结果了。咱们只有过好自己的日子,才省得别人为咱们操心。”

这时有人报,宝二爷来了。黛玉一愣,宝玉早是和自己很少见面的了,这会子有什么事呢?那蓝狐也过来酸溜溜地说:“他来干什么?”

黛玉道:“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看看是什么事再说。”

贾宝玉进来,也没有寒暄客套,便把蒋玉菡的威胁说了出来。

黛玉果然气得脸都红了,道:“这花袭人实在过分,别说谁家里有没有私事,把人家内宅之事编成戏文四处宣扬是什么道理?二哥哥你自己不去处理,却来叫我为你善后吗?”

宝玉叹道:“我是个无用之人!一时没有好主意,宝姐姐叫我告诉妹妹一声,也好防备的意思。”

黛玉冷笑道:“这是你结交的好朋友,什么东西!只会这些鬼鬼祟祟的下作伎俩!你的好老婆,出的好主意,不过是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她好就中取利!你回去吧,告诉你的宝姐姐,我会摆平蒋玉菡,谢谢你来给我报信。蓝大哥,替我送送客人!”说罢端起茶杯,自顾品茗,不理宝玉。

蓝狐笑嘻嘻拽起宝玉的袖子,一阵风送出大门。回来笑道:“妹妹和这些人生什么气?你放心,哥哥替你打发了姓蒋的两个贼男女,什么大事?”

黛玉瞪他一眼,道:“他们不对,罪不至死,你这人心狠手辣,倒是更可恶!我不用你管。”

蓝狐笑道:“你看看,别人伤害了你,你倒心疼人家?哥哥替你出气,却挨骂受气,妹妹真是不识好赖人,真叫人心寒,不要被你气死。”

黛玉莞尔一笑:“不是不识好赖人,实在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真的,你敢说自己是好人?”

蓝狐哈哈大笑道:“你说得对,我还真不屑于当什么好人。妹妹,你打算怎么处理姓蒋的和他的老婆?”

黛玉道:“走吧,咱们一起去紫檀堡,给他们一点‘好东西’吃吃,管保他们再不会任意妄为了。”

蓝狐笑道:“还用妹妹亲自去?我去把他们抓来,随便妹妹处置。”

蓝狐说到做到,天黑时候,蒋玉菡和花袭人就被双双带了过来。那蒋玉菡不是第一次来林府,知道这是明慧公主的府邸,也猜出来是戏文牵扯到林黛玉而惹的祸,心里也是极为害怕。他是一个唱戏的,一生受人欺辱,好容易逮到机会出出心口的陈年恶气,不想这个明慧公主手下竟是藏龙卧虎,派人折磨完自己和袭人不说,还要押回府上。

蓝狐把这二人掼在黛玉书房的台阶之下,自己进去邀功求赏。见了黛玉,笑道:“妹妹,人已经带到了,是不是带进来?”

黛玉眼皮也不抬,道:“只把那个妇人带进来吧。”

紫鹃笑道:“我去叫。”因笑嘻嘻掀帘子叫道:“蒋花氏,公主叫你进来回话。”

袭人满脸通红,狱神庙里自己主动求去,是“紫鹃”亲眼见证,原说自己离开倒霉的贾府,寻了一个年轻英俊的财主,不想到蒋家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蒋玉菡报复宝玉的一枚棋子。早知道,还不如跟着宝玉的好。薛宝钗虽然对自己冷言冷语,也不曾这么折磨自己。

见黛玉自己一个人,拥有这个宅院,且是精巧雅致,品味不凡。不说别的,单就说这书房,晶莹通透西洋玻璃窗,飘荡荡雾一般蝉翼纱的窗帘,还有厚重华贵的遮光织锦帘子。里头是紫檀木的书架,书桌,黛玉正坐在桌边看书,只穿着家常莲青色夏衣,头上梳着松松的倭堕髻,簪一只金丝缠花的翠玉簪。虽不似去贾家做客时那般珠玉满身,却另有一种闲散清贵不容小看。

花袭人被蓝狐吓破了胆子,这会子见了黛玉,不管怎么样,总算是熟人,心里一宽。笑道:“林姑娘,这阵子身子可好?”

花袭人话未说完,红菱喝道:“大胆!见了公主如此无礼!还不跪下。”

花袭人哪里见过这阵势?口里还想套近乎分辨几句,膝盖已经软了,扑通跪了下来,口称万死。

黛玉放下书,看了一眼袭人,曾几何时,这个袭人也是娇美温顺花儿一样的女儿,虽然比不得晴雯,然在丫头中间也算得上等的。如今应该十八九岁,怎么竟瘦得鬼似的,眼窝深陷,颧骨高了出来,好像比实际年龄老了多少似的,看来在紫檀堡过的并不如意。

黛玉问道:“袭人,人若是不知道好歹,死一次也就够了,没必要死一万次。我只问你,你知道为什么把你找来吗?”

袭人早听蓝狐说过了,见蓝狐似笑非笑在一边坐着,忙磕头如捣蒜地说:“袭人不懂规矩,在外头胡说八道犯口舌,往后再也不敢了,就是蒋玉菡也不敢随便乱编戏文了,只求公主和蓝爷发发慈悲,把解药赐给我们吧。”

黛玉这时候才知道蓝狐已经教训过袭人了,心里对袭人的怒气稍稍消了一些,因问蓝狐给他们下了什么药,蓝狐笑道:“依着我就干脆利落杀了他们,只有妹妹凡事都要留一个尾巴,真是妇人之仁。这药却是哥哥我自己研制的,他们若要保住命,每个月的十五那天找我要解药就行了。只要我不死,他们就死不了。”

黛玉见蓝狐处理的还算可以,道:“也罢,袭人,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再不要胡说八道了。贾家的事本来我不想管,可是你们不该牵扯到我。”

袭人唯唯诺诺地说:“不敢,林姑娘是公主千岁,金枝玉叶,就是给我们一千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只求您在蓝爷跟前多多美言。”

黛玉挥手让她退出去,蒋玉菡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听说没有再多加惩罚,悄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好容易忠顺王倒台,自己获得了自由,他怎么舍得死呢?

蓝狐把他们叫到小客厅,蒋玉菡道:“小的再也不敢唱戏了,回去就把小戏班解散。”

蓝狐笑得花枝乱颤,神神秘秘地说:“何必呢?谁不知道琪官扮相秀丽,嗓音优美,做派缠绵,不唱戏实在可惜。你只要不沾惹公主,唱一唱他们贾家的事我们不管,比方说,你新编的什么绣鸳鸯绣蝴蝶的,你把他梦里的话改一改,不就和公主不粘连了?真是死心眼儿,贾宝玉得罪了你,你要报复的是他,何必去惹明慧公主?回去好好想想吧,每个月十五记得来取解药,你要是忘了,我可不管。”

蒋玉菡想起蓝狐给他们吃药后那种难受,吓得脸色煞白,体如筛糠。那疼痒如被蝎子蛰了,毒蚁咬了,钻心介难忍。他急忙说道:“小的这就回去修改戏本,改得了先呈给蓝爷过目,您老看怎么样?”

蓝狐笑道:“我没点头以前……”

蒋玉菡忙说:“下人绝不会让一个人看到,直到蓝爷说好,咱们再排演。”

蓝狐哈哈笑道:“果然是唱戏的,乖巧伶俐,爷就喜欢聪明人。好好干,说不定哪一天爷爷高了兴,给你除了根儿,就不用每月记着日子讨解药了。”

蒋玉菡低头哈腰地说:“只要蓝爷用得着小人夫妇,蒋玉菡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蓝狐道:“你小子不要耍滑头,要是敢和我玩阴的,哼哼……”

蒋玉菡扑通跪倒,抚臆誓肌,指天发誓。蓝狐道:“这世上能狠过爷的没几个,敢戏弄爷的只怕还没出生呢!你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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