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史孔合”一夜蒸发
1959年8月,酷暑中的北京城,举世瞩目的共和国十年大庆筹备工作已经进入冲刺阶段。天安门前的国家博物馆(原中国历史博物馆),突然间岗哨林立,公安部刘副部长和国家文物局赵局长的红旗车风驰电掣地驶来,先后停在了博物馆的大门前。
两位领导在国家博物馆馆长的陪同下,直接来到了21号陈列柜,陈列柜内,国宝“史孔合”在昨晚竟突然消失了!
“史孔合”到底是一件什么宝贝呢?它是3000多年前西周时期的青铜器,其形态如蛐蛐罐,高、宽各约10厘米。它是西周一位名为“史孔”的贵族铸造的法定量器——合。有了它作为最基础的标准量器,就很容易估算升、斗、担的容积与重量。著名考古学家郭沫若,历史学家翦伯赞等人都赞它是中国计量史、农业史研究上一件不可多得的文物。
公安部和国家文物局的领导对史孔合失盗案异常重视,这桩大案的报告便迅速摆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案头。要知道作为一国的总理,十年大庆的总指挥,周恩来想得比任何人都要深远——现在正值十年大庆的关键时刻,这是不是海峡对岸的敌人所为?“史孔合”被盗,真的很有可能隐藏着巨大的政治阴谋。最令人担心的是,十年大庆已迫在眉睫,此案恰恰发生在天安门前。案情哪怕走漏一丝风声,便极有可能是给台湾和西方反华舆论提供一颗重磅炮弹,他们的媒体,一定会为共和国的十年大庆抹黑,其潜在的破坏作用确实难以估量。
周总理经过深思熟虑,做出了两条批示:一是严密封锁消息。二是由公安部、国家文物局、北京市公安局和国家博物馆迅速成立联合专案组,并限期侦破。
联合专案组迅速成立,时任博物馆行政处长的韩炳文就是专案组负责人,韩炳文首先找到市公安局侦查处长李宝亭,韩李二人对负责21号展柜的三个保管员,展开了调查和问话。
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史孔合”被盗案的前后经过基本上搞清楚了——8月17日下午,保管员丁大华下班,他便和保管员赵桐臻办了交接班的手续,赵桐臻负责晚上6点到当晚12点以前的前半夜夜班。后半夜值班的是保管部组长张荣。可巧昨天张荣家里有事,他就和杨文和临时倒了个班。杨文和是21号展柜昨晚12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的实际负责人。“史孔合”突然蒸发,一根绳拴仨蚂蚱,丁赵杨三个人谁也跑不了。
李宝亭手拿笔录,眉头间不由得锁成了个大疙瘩,像“史孔合”这样的文物,竟能在三个保管员手里不翼而飞,很显然,博物馆的安保工作存在着很大的漏洞。至少,21号展柜上得有一把锁呀!
韩炳文说道:“展柜不上锁,那是有原因的!”韩炳文一解释,李宝亭才算明白了过来。为了迎接建国的十年大庆,国家博物馆紧急向全国各地的博物馆发出了征调文物,进京会展的通知。可是征调上来的文物不能乱摆,总得有一个归类的陈列方案——换句话说,奴隶社会的文物,不能摆到封建社会去,秦汉时代的文物,也不能摆到盛唐和两宋。可是有些文物,偏偏断代和归属出了问题,所以,陈列方案经过了专家们反复很多次的修改,每修改一次陈列方案,展出的文物就要来回码放,不断更换,眼看着时间已经进入到了8月中旬,开馆展出的日子已近,馆领导在不得已中作出了一个临时决定:一个星期内陈列柜暂不上锁,以备文物更换方便。谁曾想案情就在8月17日下午至18日清晨发生了。
韩炳文介绍完情况,他说道:“博物馆的保卫工作可谓铜墙铁壁,根据被盗现场的实际情况,有外人进入博物馆中作案的可能性不大,这件案子,十有八九就是监守自盗!”
二、最严密的调查
韩炳文和李宝亭研究了半夜的案情,最后做出了分工,由韩炳文调查外盗,李宝亭负责处理内贼。
韩炳文首先找到公安部的刘副部长,刘副部长对全国各省、市公安厅局、所有沿海港口及陆地口岸、边防检查站发出了协查令,请他们立即动员和组织力量,全力协助侦破此案。史孔合的照片也随着协查令发了出去。
协查令中强调,此案为国家级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全国各单位一定要对案情严格保密,尤其要对海外封锁消息,违者将以严重违法乱纪论处。
李宝亭那边也随即展开了调查内贼的行动。他首先组织人力,对博物馆内凡是可以藏匿“史孔合”的地方都进行了排查,排查无果后,他便在博物馆中,按照接触“史孔合”的不同程度,把所有人员分成三个圈。第一圈便是最大的嫌疑人丁大华、赵桐臻和杨文和;第二圈是“奴隶社会展厅”的工作人员;第三个圈是临近的“原始社会展厅”与“战国、秦汉展厅”的全体人员。这三个圈几乎把在博物馆中,凡是沾过“史孔合”一点儿边的人都囊括在内。就连在21号柜旁刷油漆的两位女工也在调查之列。
要知道在国庆十周年的前夕丢失国宝——那简直就是说把天都捅了个大窟窿。
李宝亭和他的手下经过了极为细致的调查,最后把第二圈和第三圈的嫌疑人逐步都排除了,嫌疑的重点,最后还是落到了第一圈那三个保管员的身上。
李宝亭先是挨个找这三个保管员谈话,并用长辈的口气告诉他们——不管是谁,也不管什么原因,就算一时犯糊涂吧,悄悄地拿走了文物,只要能把它交回来,或者暗地里给放在哪个能让人找得到的地方,可千万别弄坏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能找到“史孔合”,这事就过去了,也绝对不再追究。
谈话的结果不出李宝亭的预料,保管员丁大华、赵桐臻与杨文和三个人都一口否认动了“史孔合”。李宝亭一拍桌子吼道:“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对你们三个人的外调,已经展开,如果你们谁拿了‘史孔合’,现在交代,还不算晚,可是等找到了证据,我一定重重地办他!”
丁大华、赵桐臻与杨文和三个人被分别隔离审查,三天后,外调的资料就放到了韩炳文的案头。杨文和的情况最简单,他从解放初期就进馆工作,接触文物成千上万,是个资深的老馆员了,杨文和平时的表现一贯是老实巴交,又是党小组长,谁也不会往深处怀疑他,所以他的怀疑也是最轻。
而赵桐臻就不一样了,他虽然和爱人一起在部队当过兵,夫妇俩转业后才先后来到博物馆,可是他工作不认真,平日里讲虚荣好面子,兼之他生性脆弱,报复心强,其中一个突出而致命的弱点是喜欢占小便宜,有小偷小摸的坏习惯。
李宝亭用手在赵桐臻的外调材料上一指,对韩炳文说道:“我怀疑是他窃走了‘史孔合’!”
韩炳文戴着花镜,他将赵桐臻和丁大华的材料仔细比对了几遍,然后说道:“这个丁大华,可比赵桐臻还要值得怀疑!”
韩炳文怀疑丁大华绝对是有原因的,首先,丁大华的父亲是古董商,在旧社会倒腾了大半辈子古玩,懂得行情,他很有可能会指使儿子偷窃文物。第二,丁大华是“史孔合”的直接看守者之一,他上下班时,有背书包的习惯,“史孔合”如果被装进书包,很难被人发现。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丁大华是个刚走出学校门的穷学生,最近新处了一个女朋友,丁大华的女朋友有一个住在香港的境外亲戚,他很可能会生出盗窃文物,到境外换钱花的想法!
丁大华被列为重大的嫌疑人,他的父亲,他的女朋友都被监视了起来,可是最终的调查结果显示,“史孔合”并不在他们手里。
线索又一次断了,韩炳文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是我们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三、另辟蹊径破大案
共和国十年大庆顺利举行,“史孔合”被盗案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并没有对十年大庆造成特别大的不良的影响,可是时间一晃又过去8个月,破案仍无重大进展,专案组成员如坐针毡。
韩炳文最后和李宝亭一商量,决定来个欲擒故纵之计——安排国家博物馆的十几名干部下乡,到顺义县牛栏山农村参加劳动锻炼去。这支队伍由杨文和任副队长,丁大华和赵桐臻也在其中。专案组在队伍里秘密布置了一个以侦查员王树礼为首的监视小组。下放干部住进老乡家的南房,睡在一排大通铺上。
下放农村劳动非常艰苦,干部们个个累得腰酸腿疼,暗中一个个叫苦不迭。但更让大家生气的是队伍中竟然闹起了“内鬼”——大家老是丢毛巾肥皂之类的玩意儿不说,一天下午,干部老赵的半导体收音机忽然不见了。接着,杨文和的瑞士全自动手表又不翼而飞。
这个内鬼究竟是谁呢?王树礼经过调查,排除了附近老乡和房东作案的嫌疑,他认为,这个内鬼虽然偷走了东西,但是人多眼杂,“家贼”不会将赃物转移得太远。
不久,王树礼在劳动时找了个借口回村,他没费多大力气,便在住处纸顶棚上一条裂口内发现了被隐匿的手表和收音机。王树礼可不想打草惊蛇,他将那些东西又照样放到了顶棚上,可是心怀鬼胎的“内鬼”似乎已经察觉到了风险,他没敢再来拿隐匿的赃物。王树礼近一个月的监视工作是白费力气了!
1961年2月13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博物馆下放干部要回家过年。出发前大家匆忙吃早饭,赵桐臻却磨磨蹭蹭不肯动窝,王树礼决定先行一步。但没走多远,他猛地杀了个回马枪,又返回老乡家,可是,那放在顶棚上的手表和收音机却不见了,他四下一找,竟发现赵桐臻正鬼鬼祟祟地站在老乡家的秫秸垛旁,把藏在里面的肥皂毛巾等等赃物往怀里揣呢。
王树礼大喝一声:“赵桐臻,你在干什么!”
赵桐臻吓得脸都绿了,他抬腿想跑,却被王树礼一个虎扑,按倒在了地上。王树礼只经过简单的问讯,赵桐臻便低头认罪了。
群情激昂的下放干部们草草召开了个批斗会。会上宣布,为了不耽误大家回家过年,全体下放干部先抓紧回城。赵桐臻要做出深刻检查,具体问题听候处理。
赵桐臻回到家中,他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大年三十这天,他给韩炳文去了个电话,赵桐臻先是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最后说道:“我知道‘史孔合’藏在哪儿,我要向领导汇报,争取立功!”
韩炳文极力控制住情绪,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到:“那你明天就过来吧!”
大年初一,赵桐臻走进了韩炳文的办公室里,韩炳文热情地为他沏了一杯茶,赵桐臻看到老领导和蔼可亲的微笑,他迟疑地把自己在农村的小偷小摸行为做了一个检讨,然后说道:“我要把‘史孔合’的隐藏地点向领导如实汇报,将功赎罪,希望老领导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
老练的韩炳文点了点头,说道:“年轻人难免犯错误,只要改正就是好同志嘛!”
赵桐臻压低声音,说道:“我向领导汇报,那‘史孔合’就藏在奴隶社会陈列大厅大盂鼎的腿肚子里。”
大盂鼎早已被摘下了大玻璃罩,李宝亭戴着白手套,把手伸进了大盂鼎——他最先拿出的是一团团的白棉花,随后,李宝亭果然在“大盂鼎”的腿肚子里面掏出了丢失的青铜器“史孔合”。两名暗藏的武警冲了出来,他们对着赵桐臻大吼一声道:“赵桐臻,你被逮捕了!”随后,一副锃亮的手铐“咔嚓”一声,戴在了赵桐臻的双腕上,随着赵桐臻被武警押走。一件震惊全国的大盗窃案终于宣布告破了。
后记
根据赵桐臻的交代,他盗窃“史孔合”并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想报复保管部组长张荣。作为保管部的普通职员,赵桐臻的工作能力是最不合格的。
张荣作为赵桐臻的上级,他对自己这个平庸的手下自然是看不惯。两个人时有龃龉,继而拐弯抹角,相互冷嘲热讽。随着两个人的矛盾日益加深,赵桐臻盗窃“史孔合”,要令张荣这个管理组组长永世都难以翻身的邪恶计划出炉了。
赵桐臻在8月18日半夜,他借着值班的机会窃得“史孔合”后,便将“史孔合”放在午门后东朝房自己办公室的专用柜内,因风声太紧,他后来又将其转移到自己家中放了一些日子,再以后,赵桐臻才利用职务之便,择机将“史孔合”放入了大盂鼎内。
赵桐臻本希望有人能翻到丢失的“史孔合”,使这一切都变成过去。可是,自案发的第二天,大孟鼎被仔细搜查了一遍后,大盂鼎就再没人翻动过了。
“史孔合”案给党和国家造成了巨大的危害,其连带的政治和国际影响实在是无法估量,赵桐臻最后被法院判处了无期徒刑。此案的判决,也给中国文博界敲响了警钟,使全国文博界在近30年的历史中,再也没有发生过文物盗窃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