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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罗汉汤之谜

神眼金八爷做了多半辈子捕头,退休后在金陵城的城根买了一个小院。舒心的日子还没等过上几天,他的老伴忽然天旋地转,病倒了。找来大夫一检查,竟得了轻度的中风。要想治中风,那只得服用麝香、虎骨等等追风通络的名贵药物啊。买药就得使银子,还没等用上三个月,金八爷这些年攒的棺材本就花得一文不剩了,他只好去求自己的老朋友——明月金樽楼的老板魏半城。

魏半城听罢,二话没说,从钱匣子里抻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交给了金八爷。金八爷迟迟疑疑地说道:“这银子,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你了!”

魏半城摆手,把嘴巴凑到了金八爷的耳边——原来在金陵城外有一座灵蛇山,灵蛇山上有一个香积寺。寺里的罗汉汤做得可真的是天下一绝。到寺里进香的善男信女们,大多数都是冲着那美味的罗汉汤而去的。

也不知道这庙里的老和尚们是怎么做的,罗汉汤盛在碗里,不见油花,只有菜叶,可是那汤里却有一种异常诡异的鲜香。这道罗汉汤不仅是金陵第一美味,而且对许多寒湿麻痹的疑难杂症还有着神奇的药效呢。

金陵春风得意楼的老板曾想用一千两金子购断罗汉汤的秘密,可是却被庙里的主持智海大师严词拒绝。罗汉汤的秘密成了香积寺最大的秘密。魏半城的意思是想要金八爷帮他弄来罗汉汤的神秘配方,那一千两银子他就不要了。

金八爷在公门当差的时候,就听说香积寺的和尚借着罗汉汤的名义大赚银子,搞得一座百年古刹乌烟瘴气。如果能借机教训一下香积寺那帮黑心的和尚,他也算做了一件好事。金八爷想着老伴的病情,点头答应。过了十几天,正赶上农历三月初三庙会,魏老板化装成一个山货商人,金八爷扮成仆人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来到了香积寺。

香积寺的庙内早就支起了两口大锅,十几个小和尚从后殿往锅里不停地担水,七八个和尚切菜烧火,忙得满头是汗。等把锅里的水烧开了,领头的疤脸和尚手里端着闲云大师吃剩下的两盘素菜走了出来,将两盘剩菜倒进了锅里,然后几个小和尚手拿木铲在铁锅里一搅,高叫道:“我佛慈悲,众生普度,罗汉神汤,百病不生啊!”

金八爷跟在魏半城的身后,鼻子几乎气歪。这哪是和尚呀,这简直就是一群街头卖大力丸的江湖骗子啊。

人们自动站成了两大排,地上放着两只极大的功德箱。站在锅前的和尚手里拿着木勺,眼睛盯着功德箱,如果端碗求汤的香客往功德箱里放的善款多,那勺子里的罗汉汤就会舀满一点,如果香资少了,罗汉汤的分量也会跟着减少。

排到了魏半城,魏老板出手就是十两银子,把那舀汤的小和尚乐得一蹦,拿起勺子就给魏老板的木碗中盛满了罗汉汤,魏半城点头表示感谢后,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拿出了另一只木碗,那几个盛汤的和尚却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给他再来一碗了,就是给银子也不成。

金八爷看着奇怪,他隔着老远,用手一弹,一枚铜钱长了眼睛似的“嗖”的一声,被他丢进了功得箱,那个盛汤的小和尚也没去舀汤,只是用木勺在金八爷端着的木碗里磕了一下,金八爷望着碗底眼泪似的几滴罗汉汤正要发火,却被魏半城扯到了一边,他将自己木碗里的罗汉汤给金八爷倒了多半碗,然后眯起眼睛,就好像喝神仙水似的把手中的汤全部喝掉了。

金八爷看着来气,这所谓的罗汉汤也就是一锅水烧开,然后放点菜叶,点睛的地方就是把方丈吃剩下的残汤剩菜倒了进来,看着这大杂烩汤的煮制过程,它能有多好吃啊。他迟疑地端起碗来,端详着黄梨木碗中那不见油花的清水汤,汤里面还飘着三五根山野菜的绿叶呢。等他把罗汉汤端到口边,还没等喝,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香气直扑鼻端。说不出是茉莉还是桂花的香气,金八爷舌底生津,小心地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鲜味小蛇一样直冲脑际,随后,鲜香春风细雨般沿着奇经八脉流遍了他的全身。天啊,果真是天下第一美味啊,怪不得魏半城在打这罗汉汤秘方的主意,如果真的能把罗汉汤秘方搞到手,那他的明月金樽楼可就发达了。

喝完了罗汉汤,金八爷只觉得胃里热烘烘的,烧得好难受。他拉着魏半城,跟在那帮不停挑水的小和尚身后向香积寺后院走去。两个人装成了拜佛的香客,一路上磕头烧香,一直来到了后殿,只见小和尚们从后殿中不停地往外挑水,魏半城在金八爷的耳边低声说道:“您怀疑罗汉汤的秘密藏在水里?”

金八爷点头,正要靠近,却被殿门口站着的十几个小和尚挡了出来。看来这后殿中真的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两个人转悠到了下午,金八爷才在庙墙旁的龙爪槐下发现了一个废弃不用的大酱缸,两个人瞧四下无人,金八爷掀开缸上面的酱斗笠,魏半城首先跳进怪味刺鼻的酱缸里,然后金八爷也跟着跳了进去。两个人透过酱斗笠上的破洞,还真的能看到外面的动静。

日色偏西,随着寺里的闭门钟敲起,庙里的和尚开始往外赶人,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寺里安静了下来,魏半城在金八爷的耳边低声说道:“您说寺里的和尚会在天黑后调配那罗汉汤的配方吗?”

金八爷咕哝了一句——会的,就闭起眼睛,养起神来。等着天黑得差不多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跳出了酱缸,直向后殿的方向摸去。

三月三,庙会要开三天,庙里的和尚早早地起来,忙活了一整天。累得就跟死猪一样,都在呼呼地睡大觉。

透过庙里潮湿的夜气,竟隐约地传来了女人说话的声音,听得金八爷也是一愣,他和魏半城对望了一眼,两个人一前一后,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传出女人声音的地方是一间精致的禅堂,禅堂里面闪闪地跳动着烛光,金八爷用手指沾唾沫捅漏了一小块窗纸,用眼睛往里一看,气得好悬没叫了出来。

原来屋子里坐的正是那个黑铁塔般的主持智海,只见他面前的床上放着坟头大小的一堆银子,两个妖艳的女子正在陪着他吃吃喝喝。屋角的蒲团上跪着一个脸色发青的老和尚。这个瘦成了皮包骨的老和尚正是寺里的方丈闲云大师。

智海笑道:“闲云,你说,到底是谁错了,没有我的罗汉汤,香积寺早他娘的就庙倒屋塌了!”

那个闲云老和尚也不答言,只是一个劲地叩头念佛。智海和尚抓起一把白花花的银子,“哗”的一声,全部丢到了闲云和尚的身上,闲云和尚受辱不过,“嗖”的一声站起,用颤抖的手指着智海的鼻子斥道:“智海,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佛门静地,你用罗汉汤无良敛财也就罢了,还这样喝酒嫖妓,胡作非为,佛祖也一定会惩罚你的!”

“惩罚我,呵呵,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常喝罗汉汤,最后喝成的鸟样子,还以为罗汉汤是什么能上台面的好东西啊!”智海喝了一杯酒,大声嘲笑道。

窗外的金八爷一生疾恶如仇,正要抽出暗藏的捕刀,冲进禅堂教训那妖僧智海一顿,忽听脑后有恶风急响,知道不好,急忙闪身,一根手臂粗的枣木棍子“咚”的一声,正砸在窗台上,那边偷看的魏老板已经被一个满脸刀疤的和尚一闷棍打倒在了地上。

禅堂中的智海听到了动静,光着个膀子,操起戒刀冲了出来。

金八爷一见行踪暴露,回手一刀,将偷袭自己的和尚砍翻,用带血的捕刀指着智海的鼻子骂道:“妖僧,你玷污佛门,金八爷今天就要替佛祖教训你!”

智海呵呵大笑道:“果然是闲云那老秃驴请来的帮手,孩儿们,操家伙,拿下了!”

那个疤脸的和尚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面铜锣“当当当”的一阵乱敲,几十名睡眼惺忪的和尚手提棍棒冲了出来,一场混战,金八爷虽然砍翻了十几个和尚,最后还是架不住凶僧人多,金八爷断了一条右臂,被和尚们用粗绳子绑了起来。

闲云也被那个疤面和尚从禅堂中推了出来,智海扯着喉咙高叫道:“老秃驴,你勾结外人,图谋不轨,孩儿们,把他们统统丢到神龙洞,喂神龙去!”

十几个小和尚抬着昏迷不醒的魏半城,推着闲云和金八爷来到了后殿,几个小和尚打开后殿殿门上的铁锁,将金八爷先推了进去。闲云和尚一路闭目不语,只是口里连叫——罪过。

金八爷走进大殿,见殿中放着七八十只装满了山泉水的木桶,靠着水桶还放着一只榆木桌子,桌子上面堆着一些莫名的坛坛罐罐,看来这里真的是调配罗汉汤那奇异配料的地方。

那领头的疤脸和尚在厚厚的殿壁上点了几下,墙壁上“吱嘎”一声,裂开了一道石门,石门后是一座黑不见底的深洞,洞里散发着一股腥酽的臭气!

几个小和尚先把昏迷不醒的魏半城丢了进去。闲云没等小和尚们逼迫,自己走了进去,金八爷破口大骂道:“小秃驴,你们想把爷爷怎么着!”几个小和尚不容分说,举起手中的木棍,把金八爷硬赶进了地洞。一见三人进洞,洞外的疤脸和尚启动机关,石门又“吱嘎”的一声合上。

金八爷自小练就一双神眼,他借着石门门缝透进的微弱亮光,竟发现石洞的地下铺着厚厚的一层白骨,白骨中竟蠕动着无数条长短不一的毒蛇,魏半城“哼哼”着,已经醒了过来,金八爷望着越爬越近的毒蛇,叫道:“魏老板,快起来,毒蛇!”

魏半城两手一拄地面,左手却按在了一条毒蛇的身上,那条毒蛇回头一口,正咬在了魏半城的手指头上,魏老板痛得一声怪叫,眼看着一根手指已经肿了起来,金八爷叫道:“快起来,帮我把绑绳解开,我好救你!”

魏半城平生最怕的就是毒蛇,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金八爷的身后。闲云老和尚望着洞顶长叹了一声,叫道:“这都是我造的孽啊,贫僧今天喂蛇也是罪有应得!”讲完,老和尚竟坐到了地上,那帮毒蛇迅速地爬到了他的身上。老和尚任凭毒蛇们一口口撕咬着他的肉体,就是一声不吭,看得魏半城和金八爷也是目瞪口呆。

魏半城借着饥饿的毒蛇疯狂撕咬着老和尚身体的空当,解了半天,才算把金八爷身上的绳子解开。金八爷右臂已断,他用左臂抽出暗藏在裤腿上的匕首,一刀把魏半城开始肿起的左小臂切了下去,他也不顾魏老板的连声惨叫,鲜血淋漓中,急忙给他上药包扎。魏半城是商人出身,哪里受过这种痛苦呀,也就在转眼的功夫,人便昏了过去。

金八爷手挥匕首,已经做好了杀蛇的准备,可是那帮啃食完闲云和尚血肉的毒蛇们竟全部死在了地上。剩下的毒蛇已经觉察到了危险,吓得退到了一旁,再也不敢上前咬人了。

金八爷跳到老和尚身边,他摇了一把已不成人形的老和尚,血肉模糊的闲云睁开眼睛,望了一眼金八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报应啊,报应!”

金八爷焦急地问道:“罗汉汤,罗汉汤是怎么一回事?”

“罗汉汤……我自己研究出来治病的……没想到却被智海!”老和尚一句话没有讲完,脑袋一歪,死在了地上的白骨堆中。

金八爷最后还是没有问出罗汉汤的秘密。他把闲云老和尚有毒的尸体横放在洞角,然后把魏半城救醒,两个人退到墙角老和尚的尸体后避蛇。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忽听身边的洞门“呼”的一声打开了,魏半城刚要睁眼睛,金八爷抓起一把死蛇,挂在自己和魏半城的身上,然后在他耳边低声地说:“装死。”话刚讲完,开启的洞口就走进来三个和尚,领头的正是那个疤面和尚,他望着死在墙角的三个人一阵阴笑。他手里端着个木碗,走到蠕动着的毒蛇跟前,伸手抓蛇,手法极其纯熟,抓到毒蛇后,捏着毒蛇的脑袋,将蛇毒挤进木碗,忙活了一阵。等木碗中的蛇毒有一定分量后,疤脸和尚就把装着蛇毒的木碗交给了身边的小和尚,他又取出另一只木碗继续取毒。那小和尚捧着木碗就好像捧着宝贝,退到外殿的桌子旁,把坛坛罐罐中的东西往木碗里又加了十几样,搅拌均匀后,然后来到木桶旁,操起一把不大的小银勺,小心翼翼地将碗里的蛇毒混合物均匀地分到了水桶中。

金八爷将眼睛睁开一道细缝,他越看越是心惊。眼看着那个疤脸和尚再一次取完了蛇毒,正要退出蛇窟的时刻,金八爷抽出匕首,怒吼了一声,冲了出去。两个小和尚还没等反抗,就做了金八爷的刀下之鬼,魏半城也从地洞中逃了出来。

这个领头的疤脸和尚真有点武功,拳来脚去和金八爷斗了十几招,金八爷一个扫堂腿,把疤脸和尚绊倒在地,左手中的匕首凉飕飕地压在了他的喉管上,逼问道:“快说,罗汉汤究竟是怎么回事!”

疤脸和尚虽然凶狠,但他也怕死啊,他把制造罗汉汤的过程一交代,倒把金八爷吓了一大跳。原来这罗汉汤中的那股异香,竟是蛇毒外加其他几种毒虫的毒液稀释在水中调配出来的。

灵蛇山气候潮湿,闲云和尚在香积寺当和尚五十几年,患上了极其严重的风湿症,每当气温一变,他就会痛得死去活来,为了治病,他在一本古书上见到过用几种毒物的毒液混合在一起治疗风湿的偏方,经过上百次的调配,他竟然发现那稀释后的毒液竟是无上的美味——这就是罗汉汤的来由。

人人都说良药苦口,相反的那入口即亡的毒物,稀释在水中后,竟然有着令人痴迷的香气!想着闲云老和尚因为过量服用毒物,最后竟变成比毒蛇还要毒的毒人,金八爷也是觉得浑身直冒冷汗!以毒攻毒虽能治病,可像闲云老和尚这样服食也太可怕了。

怪不得分汤的和尚不肯多给魏半城一碗,喝多了那蛊惑人的毒药汤是会出人命的啊。

倒在地上的疤脸和尚一见金八爷走神,猛地推开匕首,一个“懒驴打滚”翻了出去,还没等站起,才发现自己滚到了从洞口爬出的蛇群之中。

疤脸和尚被毒蛇咬中后背,只是惨叫了几声,便死在了极毒的蛇口之下。

金八爷拉着面无人色的魏半城逃出了禅堂。十几个把守后殿的小和尚一见金八爷领着魏半城逃了出来,正要阻拦,一见二人身后那密密麻麻的毒蛇,只吓得呼啸一声,抱着脑袋没命地逃跑了。

三月三的庙会准备开三天,庙里庙外拥挤着近万名的香客。香客们听说庙里发现了毒蛇,你推我撞,佛堂的香案也不知道被谁撞倒了,香案上的佛灯灯油翻倒着火,火苗沿着神幔,直向殿顶烧了上去,庙里的和尚和香客们已经乱成了一锅人粥。

金八爷和魏半城混在人流中逃出了庙门,回头一望,香积寺已经被大火吞没了。

两个人逃回了金陵,金八爷用魏半城给的银子买来一大堆苦药,把老伴的病基本治好了。那香得令人着迷的罗汉汤,反而被人们逐渐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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