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华学院位于青华城,属西华郡管辖,毗邻昆仑山。
青华城方圆百里,城中居民足有数十万,颇为繁华。
在青华城西,一个偏僻小巷里,有一家豆腐坊,坊前挂着一杆白旗,上面写着“陈家豆腐店”五个黑字,豆腐坊侧边则有一个极小的茅草屋,正是陈晓飞的栖身地。
避开豆腐坊,陈晓飞摸到自己小屋里。
陈家豆腐店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孤苦妇女开的,这妇女有个孩子,名为“陈祥”,和陈晓飞一般年纪,这些年来,多赖他们的周济,陈晓飞这个不知道爹娘的孤儿,才得以生存下来。
若是没有陈母手帕里面包着的、那积攒了很多年的十两碎银,陈晓飞如何也迈不进青华学院的大门。
作为号称最大众最平民的学院,青华学院实则却将很多穷苦人挡在了门外,即使他们有逆天的天赋。
十四岁那年,是一场灾年。
那年七月十三,在帮助陈母做好豆腐店琐事之后,陈祥和陈晓飞便爬上了城东的旮旯山。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两人披荆斩棘爬上旮旯山后,欢呼雀跃之时,陈祥却突然从山坡滚落……
一个时辰后,陈晓飞背着满身是血的陈祥走出了旮旯山。
走过十五里血路,磨破鞋掌,回到豆腐坊的时候,陈晓飞已累得扑倒在地,身上也满是鲜血,而陈祥却在歪着满是鲜血的头,露出了一抹看起来颇为恐怖和怪异的笑意……
从那以后,陈祥便似呆傻了一般,原本一个一表人才的机灵少年,从此整日里浑浑噩噩,身体也在很短时间内迅速变形,成为了一个圆鼓鼓的小胖子。
只有望着陈祥的时候,这呆傻的少年,才会现出满脸看起来愈发呆傻的笑意,这笑意淳朴无邪,像是他小时候在母亲怀里望着母亲一样,像是望着自己的依赖。
对于这件事,陈母却并没有因为两人同行的缘故,而责备陈晓飞,反而对陈晓飞愈发得好,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陈晓飞时常窥见她一个人搬了个凳子,坐在豆腐坊门口,抬头望着星空,一望就是半夜,时而发出几句含糊不清地、谁也听不懂的喃喃细语。
进入青华学院,是无数寒门子弟的出头之路,所以当陈母告诉陈晓飞,想让他报名的时候,陈晓飞只是摇了摇头,他明白十两银子的意思,那是把他卖了都卖不了的钱。
端详着陈晓飞那犹带着点稚气的、倔强的脸,陈母那张未老先衰、满是皱纹、平素一直很和气的脸上也显出了一点倔强,似是喃喃自语道:“晓飞,你和祥子看起来——好像。”
陈晓飞咬着牙,低头不语。
“你真不想给我这老婆子一个盼头,一个念想?”陈母用那张发黄的白手帕擦了擦眼角。
“听说修行者神通广大,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你若是以后有了神通,兴许可以治好祥子呢?”陈母道。
陈晓飞接过那十两碎银,扑通一声跪下道:“娘,你是俺的亲娘!”
这些往事,陈晓飞并不愿意多想,但每当他在学院中受人欺负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然后告诫自己,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他不是一个人,他是这个家的希望、念想和盼头。
草屋内仅有一张床,一张木桌,床上放着两张黑色棉被,桌上摆放着几本书,显出一种逼仄的狭小与破败。
紧闭房门,陈晓飞不想让陈祥母子看见自己又受了伤。打开抽屉,扒出那瓶伤痛药,陈晓飞在里面刮了半天,方才刮出一点药渣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自己伤处。
抹完药,陈晓飞将怀中断剑放到桌上,缓缓将腿移到床上,手枕着双臂,盯着头顶的茅草,怔怔出神。
发了一下呆,陈晓飞腾地一下窜了起来,迅速盘膝在床,紧闭双眼,聚精会神,两手并起,捏起学院教授的手印,四周登时出现了无数细小的光点,纷纷向陈晓飞体内涌来。
睁开眼,陈晓飞看着周围的五色光点,面上露出一点苦笑,他吸收心力的速度,在整个青华学院都可谓是屈指可数的,但不知为何,别人的心力却能凝聚,而他吸收的心力却根本存留不下来。
这应该就是自己能引发“鉴情石剧动不止”,却无法存留一点点心力的原因了吧,可是究竟为什么会这样?陈晓飞想不明白,武学院中很多见多识广的老师也找不到原因,包括北院的院长,武师境界、在青月城屈指可数的高手,李水清。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陈晓飞在心中嘶吼道,两只手捂住脸,指节因为使力,也显出了一点苍白。。
许久,陈晓飞才将手放下,一双眼愈发通红,布满了血丝,哪里还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扫了一眼狭小的草屋,陈晓飞的目光停在了桌上的那几本书上,嘴角的笑隐隐有些癫狂。
桌子上的书,正是关于情天大陆上诸圣的书,那些陈晓飞的偶像,曾几何时,他也想要像他们那样,名垂千古,彪炳史册,光照万世,而现在……
自从一万年前,情帝创下“心修”体系,一举扭转了自古以来,人族在大陆上的弱势地位之后,以“心力”掌控天地之力,经历“情天九劫”的漫漫心修路,便成为了人族在大陆上的主流。
“武、道”两圣相继出现,凭借独创的、影响极其深远的“武、道”两途,成为武圣、道圣。
马梦龙编撰《情史》,成为了武道两圣之后的第一个圣人,是为“情圣”。
曾余烬以道皇境界帮助身为凡人的母亲,不惜自残助其活到千岁,成为孝圣!
俞柏牙和钟孑期以千古罕见名曲《高山流水》,生死相依,两人一体,最终成就义圣!
华国大将军轩辕长存在抗击兽族时功勋累累,且创立了“满江红”和“兽无人”两大阵法,名震情天大陆,成就忠圣!
魔神“灭”携天诛笛,以“天诛地灭”之势,以恨入圣,终成“恨圣”。
这一个个万世敬仰的名字,这一个个光照千秋的伟人,撑起了人族兴盛的脊梁,却终究照不见这世间无尽的薄凉。
陈晓飞呆呆地望着桌上的诸圣书,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久,好久。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那是陈祥之母张氏的声音。
“如画姑娘,你也来买豆腐了啊?”
“是啊,俺没啥稀罕哩,就是好吃个豆腐。”回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乡土味,夹杂着掩不去的青春气息。陈晓飞听得出来,这声音是肖如画的,一个跟着父亲从东山搬进青华城三年的小姑娘,平素也很朴素,是个丢在人海里溅不起一点水花的人。
不过这肖如画长得倒是真让人不敢恭维,曾有轻浮浪子这样形容过:“肖如画,肖如画,一笑起来就像是落第秀才画的泼墨画。”
陈晓飞更因为这事和那打了一顿架,因为这肖如画对他很是不错,尤其是在他“鉴情石剧动不止”誉满青华城之时,一直跟在身后“晓飞哥哥,晓飞哥哥”地叫个不停。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能吃就是福气。”陈祥母亲不住嘴地说,听起来似乎很是高兴。
陈晓飞呵呵一笑,不知为啥,每次听见陈祥母亲那淳朴的声音,他便感觉到一种温暖,能够驱散他所有寒意的温暖。
重新盘膝坐定,捏起手印,陈晓飞继续徒劳无功的吸收心力。紧闭双眼,聚精会神,无数五彩光点缓缓进入陈晓飞体内。
屋外传来了一声有些沙哑和低沉的呼唤:“晓飞,晓飞。”
这是陈晓飞最熟悉的声音,在这两年来,每天傍晚自学院归来的时候陈祥的呼唤。
一听见这个声音,陈晓飞就仿佛看见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孩童般痴痴地站着路边,望着自己放学的路。
陈晓飞正想要起身出去寻找陈祥,眼神却蓦地闪动了一下,因为就在这时,他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如画姑娘,俺跟你说的那事,俺家晓飞的事,你考虑得杂样了?”陈祥母亲的声音中喜悦夹杂着忐忑。
“大娘,你还说这事儿,你再说这事儿,可就是不想让俺来这儿买豆腐了啊。”这是肖如画的声音。
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陈晓飞脸色渐变,眼神愈发复杂,急忙凝精聚神,细听缘由。
“你这闺女,俺哪能是这意思啊,就是俺家晓飞和你的事。你放心,结婚的事有俺呢,保管让你受不了委屈,俺家晓飞也算是一表人才,曾经也是这青华城的名人,配得上你。”
“您还记得他是个名人啊,说句不好听的,大娘,现在青华城连个三岁小孩都准备看他的笑话呢,看他三个月后如何从青华学院中灰溜溜地出来哩。”
“你、你、你这闺女杂说话呢?”
“嘻嘻,嫁给他,俺可丢不起那银。”这声音顿了一下,又接口笑道:“大娘,您要再说这事,俺干脆直接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嫁给他,俺可丢不起那个银。”陈晓飞自床上腾地站起,直将低矮的茅草屋顶顶得震动了几下。
陈晓飞怔怔占了好久好久,直到脱落的茅草布满了他的脑袋,灌满了他的脖颈,直到陈祥的呼声渐渐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