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青华城,青华学院,武院,北演武场。
演武场很不小,方圆约莫三十丈左右,此刻已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群人手中皆握着一柄长剑,正是武院北分院的学生。青华学院共分为“武、道”两院,其中每院又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分院。
人群正中有一个两丈见方的高台,高台旁边则竖立着两个兵器架,上面挂满了十八般兵器。
一个青衣人正站在高台旁,手中握着一柄乌鞘长剑,笑望着台上。
台上站着一名锦衣少年,面目颇为俊秀,怡然自得地微抬着头望着天。
“出”,伴随着这少年的一声低喝,一柄满身光华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少年执剑在手,“呛”的一声,拔剑出鞘,人随剑走,剑随人动,端的是衣袂飘飘,丰神俊秀,霎时舞出了半天光华,光华流动间隐隐有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台下立刻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喝彩声,喝彩声中依稀有几声女声喊道:“柳溪亭我爱你!”
这几声女声颇为尖利,在喝彩声中愈发张扬,围观之人霎时轰动了起来。
柳溪亭一套剑法舞完,低喝了一声:“去!”那柄剑应声消失不见,只能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中光华盈盈。
“好了,溪亭,几日未见,你心力愈发强大了,不愧是我们北分院的佼佼者。”台下那名师长模样的书生开口道。
“谢谢老师夸奖,都是老师教导有方。”柳溪亭笑了一笑,便向四周抱拳致谢,然后他就看见了台下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偏瘦,衣服颇为朴素,没有一丁点花纹,手中剑也极为简陋,甚至没有一个剑穗,在这群锦衣玉佩的少年男女当中仿佛一个初入城市的乡巴佬一般。
最为关键的是,这个乡巴佬居然没有如其他人那样对柳溪亭喝彩。
众人循着柳溪亭目光,便看见了那少年,在看见那少年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哈哈,是他,他居然还敢来这儿。”
“兴许是想要来膜拜一下柳少的,只可惜他一辈子都难有柳少片刻的荣光了。”
……
这身材偏瘦的黑衣少年原本也是青华学院中的名人,名为陈晓飞。在两年前进入学院,进行心力天赋测试的时候,居然引发了“鉴情石剧动不止”!
只要能引动鉴情石,便是具备心力修行天赋之人,这本就是百里挑一,曾经甚至有人将脑袋撞在鉴情石上面,直撞得头破血流,鉴情石也始终未曾动一下。
而引动“鉴情石剧动不止”这种情况,除了“忠、义、爱、恨、孝”五圣世家的后人外,简直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
当时无数人惊为天才,更有人惊叹夏国一代新秀即将横空出世,陈晓飞的出现,甚至引起了“武、道”两院领导的纷争,不过最终还是进入武院,入北分院。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陈晓飞进入武院之后,却再无长进,体内甚至存不下一丁点心力!
要知道,在情天大陆上,心力才是一切之本,没有心力,便几乎失去了整个世界。
青华学院中的学生经过两年系统的学习之后,武院中人通过毕业考试便成为了“武者”,道院学生通过了毕业考试,便成为了“道者”,道童和武童则可以进入一些更高级的学院深造,或者直接进入一些门派学习。
而不能能通过毕业考试的人则相当于成为了一个废人,漫漫修行之路,从此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而现在,距离毕业考试,只剩下三个月,距离陈晓飞成为废人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陈晓飞望了一眼哄笑的众人,随即便迈开步子,缓步离去,再也不看旁人一眼。
“住口!”一个声音传出,哄笑声立即停止,柳溪亭也自台上缓步下去,拦住陈晓飞去路,微笑道:“陈兄,好久不见。”
陈晓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脚步一转,便想要绕过柳溪亭。
“既然好久不见,陈兄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柳溪亭这句话说完,一柄周身隐隐泛着光华的长剑已自凭空出现,恰好挡住了陈晓飞的前路。
陈晓飞终于抬起头,两眼盯着身前微微晃动、隐约带着些呜鸣的宝剑,原本平凡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隐约带着点讥诮和自嘲之意。
这微笑一出来,他整个人似也发出了一点光,让人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轻视。
柳溪亭看见陈晓飞这微笑,也怔了一下,随即呵呵一笑道:“犹记得两年前,陈兄英姿一出,世人惊诧,惊为天人……”
“什么事?”柳溪亭这句话还未说完,已自被陈晓飞打断。
柳溪亭脸上温文尔雅的笑意瞬间僵硬,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随即他轻轻一笑,脸色愈发温文道:“只想请陈兄上台表演一下武技,也好让我等凡夫俗子瞻仰一下天才之光。”
陈晓飞只是立在当地,并不作声,那名老师也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负手而立,举头望天。
“陈兄经世之才,怎能用这等破铜烂铁,我这柄剑就给陈兄了。”说话间,柳溪亭的手隔空一摆,陈晓飞手中剑竟脱手而出,直飞到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那柄凌空而立的宝剑也在刹那间出鞘,刷的一下,直直将陈晓飞的佩剑截成两段,跌落地上。
陈晓飞飞奔到断剑旁,弯腰拾起断剑,望着断剑怔怔出了一下神,然后转头回望了柳溪亭一眼,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柳溪亭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围观众人早已鼓掌喝彩起来。
“不是柳少这样的人,如何能用得了这样的剑?”
“这下,这穷小子总该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了吧。”……
陈晓飞目光终于归复平静,随即他径直走到柳溪亭身旁,一下子抓住了那柄宝剑。
“好,这把剑我收下了。”
“那你准备怎么谢谢柳少?”柳溪亭身旁一个少年哈哈笑道。
“谢你马勒戈壁!”陈晓飞眼中精光一闪,刹那间摸出手中断剑,直向那宝剑剑鞘削去。
火花连闪,陈晓飞的断剑瞬间满是豁口,那柄宝剑原本光鲜亮丽的剑鞘也被划得面目全非!
“好,好,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傻小子!本少爷不跟你一般见识。”柳溪亭怒极反笑,笑完了却冲着旁边几人低声道:“谁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那柄剑就是谁的。”说完,他便转身迈步离去。
那名老师模样的人不知何时,早已没了影子,余人早已一哄而上,纷纷对陈晓飞拳打脚踢,甚至连那两名在柳溪亭面前颇为矜持的少女,也加入了其中。
……
人群终于散去,只留下了歪倒在地、几乎站不起来的陈晓飞,还有半地的鲜血,还有那柄已断成八截的铁剑。
一个老人提着一把扫帚走来,望着单膝撑地、口角流血、大口喘气的陈晓飞,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你信与不信,人都是有命的。”
陈晓飞笑了笑,谢了老人的关心,随即擦干嘴角鲜血,强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弯腰拾起地上的断剑,陈晓飞拖着身子缓缓向学院外走去。
“你看他手中那柄剑,一个铁片估计都比他剑锋利,瞅他那身衣服,穿在身上,不觉得磨皮么?”
“嘻嘻,他脸皮厚呗,我要是他啊,早就自己滚出去了……”
一路上,充耳满是指指点点和诋毁讽刺,陈晓飞却恍若未闻,对于这些,近两年来他已习惯,不得不习惯。
仰首望天,陈晓飞口中齿间依稀还有点血迹,张口低声道:“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还回来的。”
走出青华学院,陈晓飞回首望了一眼青华学院的大门,“青华学院”四个鎏金大字,在夕阳西照下愈发金光闪闪,仿佛带着亘古不变的荣光——这是青华城无数人梦想的学府,担负着无数人希望与追求,名门世家后人屈尊于此,寒门子弟也宁愿耗尽家产拼命挤进去。
陈晓飞仿佛看见了他两年前的情景,他此生已难再的荣光,望着“青华学院”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方才群殴中没发出一声哀叫的他,眼中不觉蓄满了泪水。
泪眼朦胧中,陈晓飞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不羁的少年,一身粗布衣衫,气势如虹地站在“鉴情台”上,旁边“鉴情石剧动不止”,围观人海中惊叫声、欢呼声经久不息……
这番情景终于慢慢变远,渐渐消沉,沉淀成陈晓飞心中不愿触及的伤痛。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但这一下真将我摔得再也——爬不起来了么?”
“我的所有抱负,祥子的病、娘的盼头,我所有的牵绊真的就要这样万劫不复了吗?”
陈晓飞握紧手中的断剑残骸,碎块几乎嵌入掌心肉里,然后他嘴角微微一撇,抿出一个极为生硬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就在这笑容中,在满身的伤痛中,沐浴着金色夕阳,陈晓飞迈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