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陈晓飞便将银票收入怀中,只将换开的那几两银子给了娘。他知道陈母和陈祥用不着这些银票,放在他身上还安稳一些。
接着陈晓飞便取下了那个招牌,那个已经挂了二十年的“陈家豆腐店”的白布。就在这时,陈晓飞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陈晓飞,你在这儿啊。”
陈晓飞转过头,就看见了庄梦影,那个文质彬彬、在青华学院中美名远扬的天才少女。
庄梦影今天一如既往地漂亮,一身白裙,飘然若仙,眉梢眼角甚至还带着点往日看不见的娇媚,陈晓飞看了半天,方才发现她脸上化了极淡极淡的妆容。
庄梦影似是没想到陈晓飞居然也这样盯着自己,竟也低下了头,似是不知如何应对。本来化了淡妆的脸色,愈发红了,竟显出一种娇艳欲滴的风采。
“晓飞,这位、这位小姐是谁?”在旁边的陈母先开口道。
陈晓飞这时才回过神来,有些局促道:“是我的一个同学,名叫庄梦影。”
“嗯,是的,阿姨,我是晓飞的同学。”庄梦影也恢复了往日的恬静,大大方方道。
“有什么事吗?”陈晓飞问道,边说边将手中的布抖了两抖,抖落上面的尘土。这块布,也许此生都再无任何用场了,但陈晓飞想把它藏住,不止藏在心里,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切莫忘本。
庄梦影还未说话,陈母已经开口道:“同学来了,晓飞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请人家屋里坐坐。”她回头望了望昏沉沉的屋内,有些不好意思道:“屋里有些脏乱,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坐坐。”
庄梦影点了点头,然后脸上竟出奇地露出了一点俏皮的笑意,盯着陈晓飞,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似在说:“你还不请我进去。”
陈晓飞用袖子摸了下额头,拿着白布的臂膀一弯,随即做了一个有点夸张的欢迎姿态,道:“庄大小姐请进。”就在这弯腰欢迎的时候,陈晓飞眼角忽然瞥见了一个人,一个角落里的女人肖如画。
陈晓飞目光很快收回,但终究还是看见了肖如画有些畏缩和慌张的身影。
走进有些昏暗的屋内,饶是陈晓飞脸皮颇厚,但看着庄梦影那身纤尘不染的衣服,坐在有些发黑的木凳上,依旧有些不好意思。
庄梦影坐在木凳上,右手托着腮,眼中竟闪出了一抹戏虐的笑意,盯着陈晓飞那张有点拘束的脸,微微一笑道:“你真当我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小姐了?”
陈晓飞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笑道:“估计整个学院中大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我又没比人家多长了一双眼睛,自然也看不见庄姑娘的心了。”
“但,为什么我一坐在这里,就好像看见了你的心了?”庄梦影话语中似含着机锋,本来文静的脸上,竟似闪着些智慧的光华。
陈晓飞怔了一下,像是有些措手不及地遭遇了劲敌一般。就在这时,陈母已经泡好了两杯茶,端了过来,恰好解了陈晓飞的窘困。
那是两个青灰色的瓷杯,极为粗糙,依稀还可以看见一点长年积累的洗刷不去的茶渍印记。
陈晓飞看着庄梦影举起茶杯,看着那粗糙的青灰色瓷杯,触碰到庄梦影那张不算太红艳却极为诱人的唇边,他的心中忽然一动。
这种心动,并非往常在学院中,庄梦影帮助自己时候的心动,那时即使她对自己再多关心、再多关照,总感觉有些居高临下、流于表面的感觉,难以触碰到他内心深处的感觉,而这次不一样。
很不一样。
陈晓飞一贯是很少关注女人的,对于庄梦影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学院中有名的美女,而这次他分明看得很专注,无论是庄梦影那化了点淡妆的脸,还是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
“晓飞,晓飞,你盯着她看什么呢?”不知何时,陈祥已来到了陈晓飞的身旁。
陈晓飞被这声音惊了一下,捏着茶杯的手也抖了一抖,落在身上几滴茶水。陈晓飞轻轻拍了一下陈祥肩膀,笑道:“晓飞在和这位好看的姑娘聊天呢。”
陈祥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点了点头,搬了一个凳子,坐在陈祥身边,也一板一眼地学着陈晓飞,盯着庄梦影,一张憨憨傻傻的胖脸上带着种可笑的专注。
庄梦影还未入喉的茶水,几乎一下子喷了出来,用手捂住嘴,一张脸也憋得通红,许久才算缓过气来,笑望着陈晓飞道:“你、你刚才就是这样看着我的?”
望着庄梦影揶揄的眼神,陈晓飞干咳了一声,随即望着杯中茶水,轻轻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庄梦影摇了摇头。
陈晓飞道:“这茶叫‘龙井茶’,据说也是很有名的一种茶,想必你也喝过,但我估计这是你第一次喝这几十文铜钱一斤的龙井茶,几乎只有根,没有叶的茶。”
庄梦影忽然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似乎舍不得唇边的茶香,脸上带着点俏皮的微笑道:“但我觉得这种茶也很好喝啊。”
看着庄梦影,陈晓飞笑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少见的少女,和学院中很多富家子弟、二世祖很不一样。
起身为庄梦影续了一杯茶,陈晓飞笑道:“好喝你就多喝点”。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下次你若是再来的话,也许就喝不到了。”
“为什么?”庄梦影抬头问道:“莫非你捡到钱了?”说话时,脸上带着极为夸张的笑意。
陈晓飞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环顾四周,有些唏嘘道:“我要买一个院子,这屋子以后应该就没人住了,就这样,放着吧。”
庄梦影应了一声,又抿了一口茶,端着茶杯,凝视着屋子,像是一个小女孩看着漫山遍野的稀奇珍宝一样,边打量边自言自语道:“从这里出来、而且百折不挠的人,一定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陈晓飞笑了,咧开嘴笑了,笑容极为淳朴,偏偏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悲凉,举起茶杯,一饮而尽,低声道:“庄姑娘说笑了,我这辈子,只要能让娘过上好日子,只要能治好祥子的病,再尽量帮祥子找个他能持家的媳妇,这辈子就值了。”
这句话说完,陈晓飞的脸忽然间竟红了一下,他极少脸红,即使在学院中被人欺负、被人打、被人骂的时候都未曾脸红,此时却突然间脸红了。
庄梦影右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望着陈晓飞,也不言语,似在欣赏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
看着庄梦影的神情,陈晓飞不由自主开口问道:“庄姑娘为什么要来洪字班?”
这句话一出口,陈晓飞就后悔了,这是庄梦影的隐私,她若是不愿意说的话,自己怎能先问。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后悔和忐忑之中还夹杂着一点期待,这问题,显然已在他心里盘桓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