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相信我,我们分别的日子不会太久,等官兵不再追捕,我就回来接你…和…我们的孩子。”他不忍的望了一眼姑娘微微隆起的腹部。
四娘,她在青楼时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以前叫什么,只是在他离开后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名字。她离开了那里,消失在觥筹交错之中,因为她要为她腹中孩子负责。
四娘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不说话。他是忠臣的儿子,父亲遭人陷害,株连的命运逃不掉,他只能选择离开。
“四娘,我…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娶你进我姚家大门,风风光光给你一个名分!”说到这里,四娘的眼里渗出了泪。若不是出身青楼,或许此刻,他们已携手共赴天涯。
“我等你。”离别的最后,她只吐出这几个字,她塞给他一个包裹,里面是她全部的财产,还有一个平安符。他心疼地揉了一下她的发,跪下磕了一个头,没再说一句话,转身,消失于一片苍绿之中。
他,泪流满面。
她,知道此人再也不归。
夜,总是让人想起太多。妇人看着熟睡中的燕儿,脑海里不禁又一次重放白天所想的事情。萍踪红尘只影孤,不如与卿共朝暮。
妇人走出茅屋,望着当年他离去的方向。不过是树木的年轮又多了几圈,她仿佛听见里面有人在呼唤着她。
四年多,她未曾踏入林中半步,不是因为那里被传说有野兽袭人,而是无法抚平心中的伤痕。然而今夜,她平静的,默默的走进去,如分别那天一样的平静。
夜晚,风呼啸着,林中的叶子也哗啦啦的作响,地上因为无人清理也覆盖上了厚厚的落叶和尘土。
让她觉得恐怖的是,不乏有被撕碎的衣物和血渍在这幽深的丛林里,她不敢再往深处走,燕儿还在家里等着她。
她深呼吸,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黑漆漆的一篇中有一个金属似的东西因为月光的照亮而反光,她不敢想也不敢看,她怕被自己猜中。
最终,好奇心驱使下,她捡起来了,头一阵眩晕。这正是那****给他的平安符,只剩下一片满是锈的铜,上面蒙了一层灰还粘上几滴血,血已乌黑干成硬块,她不敢继续猜测究竟是被官兵捕杀还是遇上了野兽,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缓缓的向外走。脑子里闪过的是初春他为她摘下的第一朵玉兰花,他为她写下的第一首诗,他为她谱的第一首曲子。
此时,树林里发出一阵乱响,好似什么在飞奔。
“啊……”这是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声,回荡在这无人林中,无人听见,无人回应。
过后只留下一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过后,万籁俱寂。
太阳还未升起却染红了半片天,在鸡鸣中,燕儿揉揉眼,把手伸向床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摸到。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娘……”
故事讲到这里,丫鬟便停了下来。
陈霜霜听得入神,久久未能回神。
许久,陈霜霜轻轻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个丫鬟:“那个女孩……是你吗?”
丫鬟愣了愣,没想到陈霜霜问得如此直接,淡淡的一笑,释然道:“是不是又如何,娘娘,奴婢给你讲这个故事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尽人意的。比你更苦的人也有很多,我只是想让娘娘不要委屈了自己。”
或许是因为平时陈霜霜平易近人,没有皇后的架子,这个丫鬟才和她聊了这么多。
命运弄人,她一开始就要想到。
陈霜霜眼中泛起泪光,她忽然想回家,想回到二十一世纪。
可潜意识中,她又舍不得夏逸。
她还在期待什么,再她准备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时,她就应该想到这样的结局。
只是当时,她太过相信他们的爱情。
她忽然觉得很累,她不想再遵守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了,好累。
她……想出宫走走。这个金碧辉煌的牢,压的她快踹不过气。
窗外,下起蒙蒙细雨。
陈霜霜是夜里出宫的,之所以在晚上,其实她还有个私心。
她想知道,如果她不在了,夏逸会不会着急。
陈霜霜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脑海中一直回放着曾经和夏逸的点点滴滴,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走远。
衣服头发被细雨打湿,也浑然不觉。
远远的,陈霜霜看到一个两层的小楼。
累了,陈霜霜走向小楼,小楼门是虚掩着的。
陈霜霜敲了敲门,没人,索性推开门,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却很干净。
陈霜霜走到二楼,确定没人,干脆走到床边,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私闯名宅,躺下。
或许真的是太累,她竟然在这种陌生的地方睡着了。
及至雨停,陈霜霜从床沿摸出一件衣裳来披上,踩着木屐,走至房外。
才发现,这里竟是个村子。
二楼的视野极好,脚下所踏和方才安寝出皆是碧绿翠竹,一眼望去,这不大的村子里遍目碧翠,家家户户皆是竹制小屋,竹制用具。
房屋之间自有大小不一的树木隔开,一条清溪从村口引入,直至通到后山。
她伸手摘了一叶不知名的叶子,小心地放在唇畔,闭上眼,一段流觞渐渐在空旷的小屋中回荡。
“姑娘醒了。”
朴素的老头踩着哗哗的竹声,从另一侧走来,他脸上挂着的那种与世隔绝的淳朴和慈祥,让她恍惚觉得像梦。
“劳烦。敢问老丈,此处何地?”
“姑娘不必烦忧。这是无忧村,位于夏国偏北的地方。老朽姓从,看到姑娘昨夜睡在这,老朽猜想姑娘想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便不好打扰。”
陈霜霜觉得不好意思,自己占了人家的家不说,还睡着了。
“对不起,我……我只是太累了。”
“无妨。”
陈霜霜摇了摇头,看向远处错落有致的房子,眼中闪过悲哀和向往。
无忧村?如果真的可以无忧,该多好。
从老便走进屋,从柜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昨天从门口发现的,想必是姑娘不小心掉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姑娘一定要保管好。”
陈霜霜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略略一顿,将玉佩挂在腰间,而后留下几块碎银。
“从老不必推辞,这便算是我昨天霸占你的屋子的谢礼了,里头有些衣衫珠翠,想从老孩子会喜欢的。”
“就此别过。”
陈霜霜淡淡一笑,而后身子轻巧地转过竹篱,几个翩跹间人已到了一楼屋外。
从老一怔,急急走上前,自上而下喊道:“姑娘不必这样着急,姑娘睡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吃过饭再走吧。”
她抬头,正好看见老者不加杂质的关切目光,心中不知怎地,点了点头。
“姐姐衣服真好看。”
从老在屋内做饭,不知从哪来的丫头亮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霜霜看,她站在原地,将长裙上最后一枚宝石固定好,嫣然一笑。
“姐姐也真好看。”
丫头愣愣地看着,晶亮的眸子里满是羡慕。
“若你喜欢,今日过后,我送你便是。”
陈霜霜看着女孩羡慕的样子,柔柔一笑。
陈霜霜淡淡一笑,拿过梳子开始梳理青丝。铜镜中朱颜娇娆,眸似秋水,眉横远山,唇若含丹。而那一袭长裙,是由来自蜀地的蜀锦和华贵的织锦缎制成,由京城最好的工匠数人精心缝绣,其上镶嵌金丝银线数不胜数,珠宝珍器亦是层出不穷。
皇宫中,这些东西,太过普通。
而这样的衣裳,于她而言,不过是偌大皇后中不甚起眼的一件,喜欢时穿上一次,不喜欢时焚剪赏赐亦是常事。
可如今……
她抚着鬓发上一支鲜艳欲滴的翠玉长簪,唇畔慢慢勾起一个不甚清晰的弧度,继而眸中涩涩,她想,她拥有的也只有这个了。
而这些,也只是从前附带的。
夏逸……不知他怎样了,是不是发现她不在了会找她呢?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温柔乡中。
她不敢在想,乃至一想便感到钻心的疼痛。
他是不是,也在这呢?
这么久的相伴,纵使只是偶尔尖锐的痛,她也能慢慢将其融为习惯,可是……
她抬起头,天上的云飘得很远,村子上方的天空似乎格外澄澈。有些东西,也就像远去的烟云,念着念着,便看不见了。
回到皇宫已经是下午,陈霜霜迫不及待的回了寝宫,却发现,夏逸根本没来找她。
丫鬟说,乌念梦被夏逸从牢中放了出来。
乌念梦受了惊,昨天夏逸安慰了她许久。
陈霜霜木讷的听着,心痛到麻木,是不是,痛到极致便不会再痛。
陈霜霜这才明白,原来,他早已不是那个爱她爱得义无反顾的傻子王爷。
他是夏国的皇上,一国之君,这个天下都要听他号令,何其威严。
他们的,早已变了质。
落雪了,很轻,落在陈霜霜的脸上,让陈霜霜觉得有些晃神。庭院里面的花儿早就被嬷嬷搬进了屋子里,这冬天也着实是冷的厉害,反倒是让这曾经热闹的院子,显得冷清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