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您赴汤蹈火,主人。”
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然而柳雅琪却为此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为了他发誓守护一生的人。
第一步,取得皇帝信任。
人群熙熙,皆为利来;人群攘攘,皆为利往。
柳雅琪还记得萧昊殷年少时,是怎样一直教导着她的,那人从不曾在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论,将一切最好的老师赐予她,她也依然记得那人眼中的鄙夷。
所以,她讨厌平民。
不仅仅是幼年时遭受饥荒却无人帮助,只得每天凄惨度日,最后竟惨遭抛弃的命运。
只是因为,她的主人也并不喜欢平民。
“那,主人为什么救我啊?”
犹记得,那梨花飘落中,自己天真而不解的疑问。
“傻瓜,你是不一样的。”
犹记得,那和煦春风中,让阳光自惭形秽的微笑。
然而,一切都变了。
时光,已将所有的一切扭曲。
“柳雅琪?”
一声不耐的呼唤终于唤回了柳雅琪神游天外的意识,周围喧嚣却热闹的气氛让她猛然惊醒。他正在与当朝圣上一起逛庙会,这种走神一般的行为乃是大不敬。
“少爷,妾身失礼了。”
柳雅琪对于这种称呼颇为不适,但鉴于二人正在民间,还是忍耐些为好。
这个称呼,她也曾对那人说过……
“罢了,今日是喜庆之日,我也就不怪罪你了。”
说罢,还将脸转向了另一边。
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小孩子在赌气。
柳雅琪默默地在心里笑着,越发地觉得,所有人真的都忘记了皇上也只是一个刚及弱冠的孩子。
只是用皇帝这个名号的枷锁,让他承担起天下苍生。
那个并不宽厚的肩膀,就这样承担起了这种重任,并且已经持续了四年了吗……
柳雅琪不知今天的自己究竟怎么了,自从离开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后,自己就总是莫名其妙地神游天外。
“柳雅琪,你看这簪子倒是蛮适合你的,就当本少爷赏给你的吧。”
柳雅琪刚刚回神,就看到了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兴奋与快乐,那种纯粹像是极致的光明一般闪得柳雅琪不由得呆愣。
“来,本少爷为你戴上。”
这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
她,突然有些迷茫。
她,突然很想守护这样纯粹的快乐,纯粹的笑靥。
这样的萧昊晔是他从未见过的,她真的要去骗取一个孩子的信任吗?
入夜,璀璨的群星在天空中闪烁着,一如白天那让柳雅琪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笑靥。
带着与众星截然相反的温暖,带着与九五之尊的威严不同的随和。
“民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柳雅琪脑海中不断闪烁着的容颜此刻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惊得她突然一滞。
“陛下,其实民间也不像您想象的一样美好。”
那年的饥荒让他真正地看到了所谓的人间地狱,人竞相易子而食,苦苦挣扎着保全性命,胆战心惊地生怕被人吃掉,苦心积虑地存活。
静默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朕自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宫里,这次是朕第一次出宫。
如果可以,朕希望年老的时候可以让位,然后游历天下。”
那双纯粹的眼睛闪烁着希冀的光芒,让天上的星辰都相形见绌。
“如果陛下不弃,小女子愿陪同陛下。”
语毕,那带着淡淡忧伤的脸庞顷刻间绽放出一抹动人的微笑,让柳雅琪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悸动。
莫名的情愫,在两人之间弥散。
月光如琉璃一般,铺洒了一地的暧昧。
然,天有不测风云,外面的刀剑碰撞之声突然惊碎了一室的琉璃。
此起彼伏的凄惨叫声震动着柳雅琪的耳膜,她记得那是属于陛下的护卫军的。
“陛下,请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语毕,柳雅琪也并没有理会萧昊晔的反应,径直地拉起了他的手飞出窗外。
双双穿梭于树林中的影子如此切合,如同有着多年默契一般如影随形。
“没想到柳画师也会轻功啊。”
“陛下,小女子年少时,家父曾教小女子一些功夫。”
语毕,两人相视而笑。柳雅琪猛然发现两人正紧紧相握的双手,脸红着迅速松开,惹得那人更加灿烂的微笑。
那天之后,萧昊晔渐渐地习惯了那个美丽端庄的画师身上所带的温暖。
他们真的很相似,却又如此天差地别,但是却互相温暖着彼此的灵魂。
回宫之后,柳雅琪顺其自然地成为了本朝少有的女官。
明黄色的房间奢华得一如那威仪的宫殿,却多了一份平易近人,少了一份威严难犯。
因为这里是只有皇上亲信之人才可进入的地方,是皇上付出信任的象征。
柳雅琪依旧跪伏在萧昊晔身前,不同的是那身画师的服装早已变为一身夜行衣,将那本来内敛而温文的气息磨得锐利。
“柳爱卿,朕此次微服出巡,看到各地结党营私的贪腐之风甚嚣尘上,朕想要整治这股不正之风。”
年少的脸上带着一种使人不由得臣服的霸气,意气风发。
“陛下,微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唯命是从。”
“朕要你去一些人,将他们的日常全部画下来给朕看。”
柳靖琪低下头以示领命,同时压制住自己内心翻涌而起的悸动。曾几何时,她也有一腔报国热情,却无奈自己只是个女子,她也曾恨着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对于百姓的死活冷漠至极的人。
但是现在的她,整个心灵都在思念她的王爷。
现在的她,不属于这个国家,不属于百姓,不属于当今圣上,她只属于燕王萧昊殷。
翌日深夜,柳雅琪便重新拿起了毛笔,蹲坐在官邸旁的树上,一点点地画下那些置贪官们于死地的最后一根稻草。黑暗,成了她绝好的伪装,伪装着她的身影以及那早已不再纯粹的心灵。
不多日,皇帝便下令斩首了当朝刑部尚书,惹得朝野一片哗然。
“陛下,微臣以为仅仅以几幅画便处死当朝尚书,有失公允啊。”
“朕给予柳爱卿这个权力,凡是她所画即为事实。”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柳雅琪一夜之间成为了能够决定众大臣生死的人物。无数贪官污吏为保全性命,向柳雅琪抛出种种好处。而当事人却只是淡淡地笑着,然后提笔画下事实。
柳雅琪为了一人而学习作画,所以,他只画下事实。
画,是她的心意,所以她绝不会玷污。
皓元四年,皇帝大力惩治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仅一年便斩首大小官员近百人,上至三公下至县令。举国上下,百姓皆拍手称快。
“陛下,近来百姓虽安居乐业,但朝野上下却人人自危,陛下应大赦天下以消煞气。”
年轻的皇上想了想,略略沉吟,“此事容后再议,朕还需要你去监视一个人。”
白纸黑字,柳雅琪的瞳孔猛然紧缩。
寥寥几字,便激得柳雅琪心中涌起波澜。
王爷……
翌日,她做着一年来日日都做的事情,只是那人,却是自己最不想监视的人。
初春的风微微地吹拂着窗前的柳枝,那屋中的人正坐在窗前,手捧一本《孙子兵法》,如痴如醉。春风从敞开的窗中吹入屋中,轻抚着那人的发丝,抚摸着那消瘦的脸庞。
柳雅琪默默地提笔,画下了那绝美的一幕,只是将那书名替换成了《西厢记》。
殊不知,她画下的,是亡国的序章。
寥寥几笔勾画,就刻录下了这一幕。然后,柳雅琪就这样呆愣地看着那人,一直一直。
想自己是为了这人学习作画,如今终于可以将这画技用得其所。
五年来,自己一直思念着那容颜,只能用笔墨将嵌入脑海中的一切记录。久而久之,画室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刻画着同一张面庞。
然而……
一切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熊熊燃起的火苗像是无情的嘲弄,嘲弄着他对王爷禁忌的感情。
“就凭你这克主之人,也配为我作画吗?”
不知是谁的嘲笑,在烈焰中狰狞地翻滚。
克主之人——不知哪一年,一个道士对柳雅琪的评价。
于是,那人便再也不让她称呼他为“主人”,取而代之的是“少爷”以及“王爷”。
从此,她失去了叫那人“主人”的资格;
从此,她失去了为那人作画的资格;
从此,她失去了一直呆在那人身边的资格;
从此,她失去了守望着那人的资格。
她好恨,好恨那道士,好恨自己。
柳雅琪低头苦笑,她最不想监视的人便是王爷。但是,她却不得不感激皇上将这个任务交给她。
因为,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描绘那人的容颜,一篇篇地勾勒。
那一次,柳雅琪终于不再刻画事实。
她所坚持的,只是帮助王爷。为此,她愿抛弃画师的灵魂。
当她将画作呈给皇帝时,那身明黄之人只是轻蔑的笑笑,然后,大赦天下。
柳雅琪跪在他的身前,遮住嘴角微弯的弧度。
燕王得赦,但柳雅琪依然留在宫中。
因为,她的主人辗转给了他一张纸条,上书:“我要你,惑乱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