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谷,仙迹岩。
又是新的一天,朝阳被瀑布下氤氲的水汽折出七彩,这儿是谷中灵气聚集之地。荷花比之寻常所见出水更高,袅袅婷婷的倚着缕缕晨光。低调的莲,紧贴着身边平铺绽开的叶片,在碧色的一盏盏华盖间开的含蓄。
而在这华盖之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安静的端坐着,周身点点冷光如流萤缠绕。
层层堆叠的瀑布中,最矮的一阶不知被什么堵住,水流下落变缓,有丝丝红色顺水延展却不流下。
十五睁眼,盯着红色仔细看了一会,猛地起身,墨绿一晃她已然轻功到水流停滞之处。
银色盔甲血红战袍,一人泡在水中不知死活。
啪!
“走开……”十六闭着眼睛,口齿不清的边说边从被子里伸出手,在头顶乱挥。
啪啪啪!
“我说走……诶?!”
睁眼看清了刚一直打他脑袋的,是谁的机甲鸟后,十六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外衣都来不及穿就跳下床,赤脚跑向仙迹岩瀑布方向。
“阿嚏!”十六打了个寒颤,把背上湿漉漉的人,又向上掂了几分。
“多大人了,也不多穿点就出来,还光着脚,昨天针没扎饱?”十五紧跟在十六身后,小心翼翼的动用内力探查打量四周,同时也不忘数落师弟。
“啧……那你别叫我啊,乐得多睡会呢!”
“我若扛得动,当然不会劳烦你。”
“一天到晚捡些奇怪的东西回来,也不知师父是怎么忍你的。”
“既然能忍你这么奇怪的东西,师父自然什么都能忍。”
“你才是东西!”十六的答话重点找的好像不大对。
“你不是东西?”
少年登时语塞,气闷的紧,他快走了几步后回头冲十五来了句:“改改你的机甲鸟!老是打我的头!打傻了你赔啊?!”
“为何要改?我一直盼着有天它能彻底打清醒你呢。”
“我怎么不清醒了?我清醒的很!”
“清醒得很还这样跑出来?”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最初。
“……”
十六在心里悔的恨不得咬掉舌头,面上却只是翻个白眼,闷闷的走向仙迹岩客房。而十五则收敛气息放缓脚步,看着前面步子沉重的师弟,脸上喜怒莫辨。
嗵!
捡回来的人被十六随便一丢,扔到床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看来“搬运工”还在气闷。
十六伸直胳膊,合掌撑了撑,打了个哈欠说:“回笼觉去了啊。”
“好啊,”十五答得爽快,“只要你等下还想被拍醒。”
“……”
“还不过来帮忙?”
“我要告诉师父你滥用私刑!”
“那我可要把机甲鸟的力气值,调到私刑的等级了。”
十五说罢双手抱臂,看着气愤又无奈的少年,心里笑的格外开心。
不一会儿,客房外药炉上方就烟雾缭绕起来。卖力挥着扇子的十六,脸被白烟遮掩着看不分明,只能依稀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应该是在抱怨。
此时的屋内,床上人衣衫尽褪,和脸上胳膊上的小麦色不同,盔甲下衣裳里藏着的肌肤蛋白一般,该是天生不是在水里泡久了。
因为颜色对比太过明显,女子身上紫色的淤血看起来格外扎眼。几道长短不一的伤口分散在肩、肘,有的断断续续延伸到后背,边缘泛白,都泡的翻起来不少。腿上也有淤青,不过好在下半身没有外伤,也不像有撞到脊柱的样子。
十五皱眉,轻抚上这人的手腕,眼睛来回的扫着她身上的伤口,寻思着这些伤口应该不是武器所致,大约是坠崖而来的。
小姑娘拎起薄被,盖在女子身上,转身捣药。
咚、咚、咚
药杵一声声的砸着,并不急。
这天策女兵又是什么来头,谷里很少短时间内访客这么多。
告诉师父还是代谷主?
救还是要救的,救几分好呢?
药臼里的草已被碾出不少汁液,好看的绿色和带有苦味的腥气,都透着生机。十五伸手又加了点材料进去继续捣起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嘭!
客房的门被撞开,十六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闪身进来,看到床上的人还未转醒,很是诧异。
“今天怎么手脚这么慢,感觉伤的不是很重啊,这半天了她还没醒?我伤寒药都熬好了!”
十五并不答话,小心的把麻布条慢慢伸到到药臼里,腥苦的汁液迅速的攀上细长的布条,不断爬升直至把对方全部染成绿色。她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寖着,直到药臼里几乎只剩捣剩下的渣。
见十五自顾自的不理他,十六的笑里夹了些小奸诈:“嘿嘿嘿,我看你昨天没给那家伙开药,今天又弄不醒这个,是不是医术退步了啊?要不要让我试试,整天被你使唤来使唤去,我都快成半个医师了!”
“药放这里就好,你先出去。”十五眉头都没挑一下,特别肯定的说。
“别啊!让我试试呗,说不定比你麻利。”
十六说着就径自拿起十五的施针囊,掀开了被子,然后愣在那里。
十五也没料到十六手脚这么快,阻止已经来不及……
日头渐高,坐在客房外青石板上的十六,脸红的快赛过朱砂。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十五一边给女兵包扎,一边笑的合不拢嘴。
给他个教训也好,凡事都讲三思而行。
十六也有十三了,这么算来他在万花也已有七年光景,时间过得可真快……
许是,该反着说。是他在,时间才变快了。
十六已经来了七年,那我岂不是……
思绪飞转也丝毫没影响到十五手里的活计,她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女兵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该绑绷带的绑绷带,该敷草药的敷草药,该涂药酒的涂药酒,没多大功夫女兵的外伤基本处理完毕。
晃晃手中不大的瓶子,药酒已然所剩不多。
小姑娘踮着脚从柜子上层拿下备用品,而后拎起施针囊,手腕熟练一抖,针囊开,一根根银针泛着森森冷光。小手捏起一根,搁酒里涮了涮后细细擦拭,然后接着涮下一根。等一切准备妥当,本该继续施针的手却停在半空中。
到底救几分好?
平时也罢,可现下落星湖那边,还有两个倒霉东西。
入谷的誓言果然只有神人做得到。
想到这儿,十五自嘲的笑了,停下的手又行动起来。几针下去,女兵额头冒汗不过脸色好了很多。细细观察了她的反应后,十五挑了扎着的一根针,旋转着往更深处刺进去。
女兵先是皱起眉头,而后短而黑的睫毛揭开,清亮的眸子露出来的一瞬,最先闪现出的是警觉,她醒了。
“……这里……”
“先喝药。”
小姑娘一手小心的扶起女兵的肩,在顾着被子别划下的同时,尽可能的不碰到她的伤口;一手端起晾温了的药,自己先尝了一口感觉温度正好后,方才送到女兵嘴边。
十五安静的看着女兵心不在焉的一口口慢慢啜饮,不露声色道:“这儿是万花谷仙迹岩,我是十五,万花弟子。”
本来喝的缓慢的女兵,一听这话,一口饮尽剩下的药,抬起头眼里透着欣喜:“这里就是万花谷?前几日可有一男一女来求解毒?”
十五依旧没什么表情。
“解毒?不知道,”小姑娘说着拿走药碗,又伸手托来一盘清爽的果子,诱人的橙色看着就酸甜可口,“去苦。”
女兵摇摇头伸手推开盘子,对解苦并不感兴趣,只是张口再道:“多谢十五医师救命之恩,不知可否再劳烦一下,打听此事。”
“才疏学浅担不起你的一声‘医师’,还是早些休息,伤口才能恢复得快。”欲拒还休的答话有些不清不楚,也不知十五是答应了,还是委婉的拒绝。
“抱歉,是我唐突。”女兵倒也不多做纠缠,道歉的大方。
“自会给你送干净衣服来。”
“再次谢过,哦对!忘记说了,在下归翎。”
十五点头示意自己听到后,推门欲走,没料到一开门,门前那个傻子还坐在那里愣神。
这家伙,也太二了!
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想找人算一卦,看看自己是不是命犯太岁。
三星望月已经恢复往日的清雅,昨日战斗过的痕迹均被妥帖处理,再看不出来。
而药王的脸色却比平时还要严肃,看过十五的信儿后,孙思邈略微垂眼思量了一番,还是叹起气来。他扬手送走十五的机甲鸟,转身走向升降梯,似是要去找僧一行商量些什么。
落星湖畔,昨晚到处可见的碧蝶已悄然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房间里,一人伸着懒腰,哈欠连天,黑白的道袍沾上了点尘土,是昨晚花海被唤作凝云的道士。
凝云边揉着背边对床上的人叫唤着:“哎呦我的老腰啊!”
床上人被吵醒,眉头一皱先是气恼自己大意,但这声音他是再熟悉不过的。嘴角上扬叶景濂笑的开心:“凝云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万花谷的客房也太寒酸了,连个椅子都不给配,我昨晚上来,连坐的地儿都没有,更别提睡了!”
叶景濂并不出言安抚凝云,只是继续再问:“你没图,是怎么进来的?”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凝云边说边捋着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不过这万花谷啊,藏得还真好。”
“是上面有什么指令下来?”
“没有没有,就是老道我想你了,”凝云听到门外的动静,一脸坏笑的说,“我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紧赶慢赶好歹让我赶上了,有没有很感动?”
“倒胃口的话少说为好,我看你手边也没啥能让我撅断的了。”端药进来的蓝初刚好听到道长油嘴滑舌的发言,“要是恶心的景濂药都喝不进去,那你的下场,会和花海的蚊虫一样。”
“阿初不要这么冷淡嘛,开开玩笑而已。相信我,多笑笑有利于叶家小子的伤势恢复!”
“我要是信你,除非这花海的蚊虫死绝了。”
“……放过虫子……”
“哦?凝云道长也知道仁慈二字?”
叶景濂听的头疼,实在是不想看两人继续无休止的闹下去,只得出来做和事老:“好啦好啦,都别吵,阿初你再不把药给我,可就凉了。”
蓝初急忙把药送上前,叶景濂伸手接碗说:“我自己来。”
苗女手一收,藏剑青年抓了个空。
“还是我来喂你吧,伤又没好。”
“伤的又不是右手,再说也已好了大半,昨天那么些事儿也没有毒发迹象,无妨。”
两人话语来回间,凝云道长默默退出门去。
房间外阳光正好,投在他身上,扎扎的泛着暖光。
道士撑了撑腰,理好衣裳,边走边欢快的自言自语:“见谷主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