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念及的一行四人,确实在短短六天内,卯足了不眠不休的劲头,再加上并未走官道,而是走的最近路线,四人眼看就要进入黑龙沼地界之内。
可就在他们即将翻过乌路泽东面的山林时,江徒墨居然发病了。
前些天一直好好的人,突然间就又用起道姑的声音,且不论三人叫他江徒墨还是皮影,这家伙都毫无反应,唯独叫菜刀或者冽儿时,男扮女装的人才会冲你笑笑。
这种情境之下,唐鸢接受十五的建议,索性好好休整一晚。因为江徒墨这样,很可能是多日奔波没休息好的结果。
山林间溪流颇多,充足的日照和水分让此地植被茂盛。唐鸢和叶刃耀都猎食去了,只剩下十五一人看着江徒墨。
说是看守,其实经过施针的人,已经冷下许多,挂在嘴边的笑,也变的邪气起来,应该是已经清醒了的。
这可真是难得的机会。连日赶路中,四人几乎没有分开过,现下只有十五和江徒墨两人,正是问清疑惑的好时机。
十五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到江徒墨跟前问:“这是你的作品吧?”
对方不答,像是默认。
“裴师兄给的,说是前面那位留下的,你也曾经是药王的徒弟?”
“不是。”
“那……”
“乌有先生。”
“也对,你花间心法那么好。”
十五本来打算先扯些别的,让江徒墨别那么抵触,可还没真的问到十五问的事情时,这人居然又换回冽儿的声音:“他最开始修的是离经。”
怎么办?
还施针吗?
还未等十五思量好,“冽儿”已经自顾自的打开话匣子。
“其实徒墨医术可好了,我们原先一起开过医馆的。不过凝云和空山来找他,邀请他去恶人谷来着。那时候我才知道,陪我半年的人,竟完全不是我所想的样子……”
话到此处,“冽儿”像是触到伤心地儿,停顿了好久。久到十五都担心出去猎食的人快要回来,这“姑娘”居然又换了欢快的语气,继续讲故事。
“在昆仑的时候其实也蛮好,就是不能给师父师姐送信这点,烦人得很。可有他在,还有臭道士和假和尚,就算我功夫再差劲,也没人惹的起,日子还是……”
“冽儿”话没停,眼神却越来越浊,明显已不再是道姑的人格,他却还在继续说。
十五皱眉,开口打断到:“江徒墨我知道是你。”
……
“其实我就一个问题,那是你想坚持的吗?”
“是。”
“既然如此,被理解定然是高兴的,所以才去恶人谷?”说是一个问题,十五却摆明了没有停下的打算。
“不是。”
“嗯?”
“只是不想让她跟着。”
预想过很多答案的十五,却唯独没想过这个。小姑娘听到这话惊讶的很,她觉得人不该轻易动摇不是吗?起码,江徒墨看起来,不像是意志不坚定的人呐。
但她还没来得及继续问,唐鸢和叶刃耀已经双双回来,小姑娘只得住嘴,江徒墨更是缄默不语。
湿润的气候里,想找些干燥的柴草实属不易,三人好容易生起火来,已经是月上枝头的时分了。
蔫里蔫气的篝火,连蹦跶的火苗都没多少,热力就更不用提,倒是浓烟呛人的很。
唐鸢好不容易考好四条猪腿,先把外酥里嫩,最好的那个递给叶刃耀。剩下三个半生不熟的试验品,也没什么好挑的,一人一个直接捧着啃,倒也不算难吃。
最干净的那根骨头,自然是藏剑少爷的作品,香酥的烤肉让他胃口大开。十六的那份,只啃到大半,内芯里实在是血腥气重了些,她吃不下。唐鸢和江徒墨也啃的干净,完全不在乎嘴里的东西,是不是能嚼出血来。
时间不早,睡觉刚好。四人各自挑拣出一块地儿,倒也不熄火堆,就这么睡去。完全不担心被人发现的样子,哪怕不远的黑龙沼内,既有盟友也有敌人。
翻来覆去的十五,久久无法入睡。她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个轻描淡写的回答“不想让她跟着”。
就这么简单?
他根本,不是为了证明活过啊。
而且,这又算不算为道姑抛弃自身……
可江徒墨在恶人,也没少剥人皮。就像道姑说的那样,他不再杀人,连任务都很少出,不过有那个叫空山的和尚在,万花青年从来不缺“材料”。
说不好为什么,十五觉得江徒墨的确是改变了的,不是不再杀人这一点,而是剥皮的初衷变了。
恶人谷……
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只是打着“一入此谷永不受苦”的旗号,汇聚天下罪大恶极之人?
恐怕不尽然吧。
在心中思索半天无果的小姑娘,不禁有些怀疑此行是否值当,毕竟她可是和十六分道扬镳,才换来探索的机会。只怕不仅问江徒墨没用,就算去到黑龙沼恶人据点,也不见得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不如现在直接去恶人谷?
人生地不熟的,似乎不大妥当……
犹豫再三后,十五还是暂且歇下径直去恶人的念头,打定主意到了黑龙沼再说。
虽然最终做出了决断,她还是不禁暗自嘲笑自己。因为若是身在此地的是十六,肯定是想到哪儿是哪儿,这会儿说不准还爬起身就走呢。
想到这里,小姑娘忍不住弯起嘴角,笑着睡过去。
其实,十五若是见到十六,肯定会大吃一惊。
这少年好像一病之后,老成很多。已经不再是愣头青了,起码他会犹豫,且远没有曾经的冲劲儿。
就像现在,同一片月色之下,万花少年亦是少见的失眠。他最近的闹心事很多,先不说上午叶竞羽前来拜访,想让他允诺,两人比试一番;更让十六头疼的是归翎,是归翎那天不知和谁的对话。
面对叶竞羽,十六还能扯谎说自己没好全,推迟切磋。可面对归翎,他根本不敢看到军娘,这两天来,都是避让开的。
按照那晚两人的话,江徒墨根本不算是被十五救走的,而是被他们故意放走的,且时间顺序也是错的。
归翎告诉十六,江徒墨杀了道姑带着尸体逃走,在动手剥皮时被逮到。但两人话中透露出的,显然是他们在派人盯梢被十五“劫走”的江徒墨时,才发现道姑皮被剥。
明明天气已经很暖,十六在床上却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禁想起十五的话,人是归翎杀的。
到底谁在说谎?!
床单上氤氤的湿出一大片,少年的冷汗竟然渗过衣衫,透到床上。
他不想信,也不愿信。十六宁可暗示自己,那天晚上听到的,不过是他闹肚子闹出的幻觉。不知为何,少年就是想认定归翎没有杀人。
几近天明时分,十六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归翎身着大红的战袍,站在凌烟阁顶端,笑着喊少年上来。
咚!
霍七七一脚踹开十六的房门,看到对方还在床上睡着,连连长叹中不忘拔剑。
唰——
刺啦!
精致的双剑被扔出一个,蹭到雪白的笛身,发出刺耳的声响,而后直直插到床沿上。
十六握着雪凤冰王笛,堪堪挡偏飞剑的路线。他看清来者后,心有余悸的吼道:“大清早的你想干甚!”
“找茬。”
“……”
直截了当的霍七七,反倒让十六无语起来。然而未等十六说些什么,这大大咧咧的姑娘,直接翻出柜里的衣裳,她凑上前来,像是要帮少年穿衣的打算。
可十六不配合啊,躲闪之中一拽一扯的,反倒是把他身上的里衣扒下不少,万花少年闷红了整张脸,好不容易夺过衣衫后,结结巴巴的对七七说:“你,你又干,啥!”
“看你二了吧唧的没反应,老娘好心的帮你收拾,然后好拉你一起去找茬啊!”
原来自打见过相惜之后,萎靡了两天的七七姑娘,昨晚困顿半宿终于想通,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鬼头,又何必在乎那让人生厌的笑。
解、相、惜,笑你娘个蛋!
不服来干,谁怕谁!
这不,想通了的霍七七,今儿就起了个大早,打算带上“小弟”找相惜的茬去。誓要羞她一羞,讨回多年前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