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塞北不同,万花谷可是四季如春。
阳光从茂密的枝桠间挤出来,一汪汪盈盈的投在地上闪着莹润的色泽。和煦的风吹捧着鸟语花香,悠悠然直到天际。
仙迹岩十五房内,药香和墨香交融在一起浮在空中,提神醒脑。
十五正在收拾医书,哒哒的声音自窗外传来,是某人特制的布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觉察到窗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后,十五放下手中的活,淡定的坐下,握杯抿茶,等着来人。
“我喝药。”
“哦?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别再在我衣服上‘加料’了,大家都避之不及。”
看着面前郁闷不已的人,十五只觉好笑,忍了又忍,不着痕迹道:“只怕很苦。”
“没事!”十六有些不耐烦,又像是觉得她轻看自己,“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药苦?”
“我和师父一向觉得你和三岁没什么区别。”
挠着头的少年一时语塞,气恼却又无奈。缓了一会儿后,他一反常态的带着点讨好的说:“只要别再身上有怪味!我吹笛子给你听!”
“这谷里,估计也只有我愿意听了吧?”十五讪笑,“赏乐本是雅事,只不过你那笛声会让人遍体生寒。”
“那是他们不懂行!我这笛子可是…”
“我听。”还没等少年说完,十五就堵道。
挤在嘴边的一堆溢美之词听着就要蹦出来了,却又被硬生生塞回肚子里,十六狠觉胸闷气短,这次他缓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孙老头找你。”
“知道了。药架边放着呢,蓝布包着的记得自己熬来喝。”
十五说完,转身就走,可还未等她的窃笑在脸上延展开来,小女孩又被拉了回来。她不得不换上常用的那副,我还很忙懒得理你的表情,扭头看着十六。
“那人看起来要闹事,我和你一起。”
“不用,你熬药,别胡就万幸。”
少年立刻炸毛甩手,皱着眉头急急的找炉子去了。
走出门去的十五,握笔快跑两步后甩起大轻功,气海具化为墨雕,起伏有致地托着小姑娘飞向三星望月。待到她落地时,只看到一苗人女子在药王面前吵闹着什么,一身银饰随着苗女语气愈发急促而泠泠作响。
“老匹夫你未免变脸太快!昨天还答应让裴元替他治伤,现在换人?我见过那个小丫头,黄口小儿一个,你是想治死他吗!莫非忌讳我们来自恶人谷?!”苗女话语间的不敬和张狂尽显。
“老夫并非…”
“说什么医者仁心!我看你们万花谷都是些假仁假义之徒!空有名气罢了!”
还未等药王辩解那苗女就晃了晃手中号角似得东西,盘在她身边的双蛇,如得到了信号般忽的立起身,不善的吐出腥红的信子。
“你们若是不救他,那我看世间也不必有这打着悬壶济世的幌子,招摇撞骗的地方了!”
苗女狂妄的话里也透着视死如归的魄力。
刚落地的十五,听的眯起了眼睛,她紧紧盯着苗女,面色中带着少有的认真,且周身散发着强烈的怒气。
“我万花谷,救或不救,都不是你说了算的!”清脆的童声略显突兀,十五言罢看也不看那苗女一眼,径直走向药王,跪在一人两蛇之间,不动声色的隔开大蛇和老人家,“请恕徒儿来迟。”
“无妨,”药王看到十五已来,脸色好了几分,“起来吧。”
“小丫头片子滚远点,我和他说话如何轮得到你插嘴!”苗女甚是不满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打断她,语气不善。
“咦?师父你这里哪儿来的野蛇,‘嘶嘶’叫唤惹人讨厌。你们几个,还不快拿些雄黄来赶走这畜生。”十五说罢推推身边为首的小药童。
小孩子们安逸惯了,从未见过这阵势,早被吓傻,立在一边张皇不知所措,听到师姐的话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迅速跑开找雄黄去了。
而一听见“畜生”二字,苗女像是被踩到痛处的猫,惊叫“休想!”,随即把号角搁嘴边一吹,飘出诡异的调子。
原来是笛子啊。
这种关头,十五居然开起小差。不过,这不妨碍她手上迅速作出回应。
小姑娘一如既往的淡定,她抽出腰间的笔挥了两下,内力化作墨绿色的叶片聚成球状,悬在药王和十五身旁不断打着旋儿。
双蛇本受笛声鼓动兴奋的向前一窜,昂头便咬,并未料到这一老一少身边会出现这抹绿色,急刹车后稍稍退回有些犹豫,它吐着信子看向主人似是在问。
苗女不作一声,只是唇瓣一抿,自笛子里冲出的声音更加尖锐。
双蛇一听立刻对敌人露出毒牙,碧色的液体透着不详射向两人。
悬在两人身旁的叶片挡一次颜色浅一分,十五皱眉,攥笔抬手。
然而未等墨绿褪尽,十五下招亦未出笔,她突然少见的打了个寒战,周身飞舞起雪花。
双蛇的行动也在越发凌厉的雪片中缓了下来,可苗女的笛声并未停止。只是,从对阵双方的头顶上,传来另一种笛声,冲破原本单一的调子。
只听一声“你的蛇该冬眠了”。
紫衣少年从亭子顶上蹦下来,看了看行动迟缓的双蛇,挑衅的用自己的笛子指着苗女。
十六翘着嘴角,似笑非笑。
苗女目露凶光,笛声一转,双蛇随即化作一股黑烟扑向三人。
十六握笛,轻巧一跳,芙蓉并蒂一招既出,立刻有细如针尖的浅墨刺向黑烟,两相撞击,并散消失。
双方对峙,人数上对苗女不利,可说白了十五十六出谷不多,缺乏实战经验。现下两人,就都未察觉到亭子后梁上垂下的细丝。药王翻转手腕,于人不觉间解决掉上面悬着的蜘蛛,但也没有再进一步出手,只是查缺补漏。
正面还是由十六进攻十五防御。一时间,交织着的浓墨、紫雾、黑烟,让这三星望月再没有名字的清雅,乌烟瘴气中苗女已有杀招。可表面上又微妙的两相僵持,让谁也讨不到好处。
正是紧张时刻,却听一声“阿初!不得无礼……”。
中气不足让这喊声的尾音,听起来很无力,苗女却如同听到炸雷,惊吓着收手。
“景濂!”
只见苗女神色慌张的奔向来者,花谷三人的视线,紧跟着苗女的身形而转。
一人以剑支地,正艰难的踩上最后几级台阶。早就奔去的苗女小心翼翼的扶着这个叫景濂的人,方才眼里的惊慌也已变成心疼。
年轻人被搀扶着走上前,站定后背剑,恭敬的向着药王三人鞠了一躬,“叶景濂见过药王,请原谅阿初的无礼,她年轻气盛,还望多多包涵。”
药王不语,显然是对刚刚的攻击很不满,而十五十六早就悄然退在两侧,药王不发话他们自是默不作声的。
见三人均未作任何答复,叶景濂按下一旁又要发作的苗女,抬手一揖:“此次前来只为求医,本就多有叨扰,现在阿初居然向三位出手,在下也实在无颜劳烦万花谷续命,只请您允许我们离开。”
叶景濂说完对还要张嘴的苗女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下来。
短暂的沉默对峙。
“罢了。”药王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老夫本来也没有赶走你们的意思,只是这姑娘误会了,让裴元离谷不是避而不治,只是还缺几味药,他要出谷去寻而已。”
“那这几天也别换这个小丫头来!她能懂些什么?!”苗女着急道。
“十五的医术也是老夫一手教出来的,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小丫头,只是看起来像孩子而已。”
顺着药王的话,十五看向满脸诧异的苗女,淡然笑道:“只怕这位阿初姑娘还要叫我一声‘姐姐’。”
苗女樱唇微张,愣愣的看着十五,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世间之大奇人异士自是不少,请恕我们见识浅陋,多有得罪还望十五姑娘见谅。”显然叶景濂的城府颇深,很快就识趣的接受了十五的话并诚恳的道歉,而不是像苗女一般什么都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
十五领命,带着两个外来者,不紧不慢的走回自己的药房。而跟在三人后方的十六,少见的一脸严肃。
一路无话。
“坐。”十五伸手示意叶景濂。
趁着苗女扶叶景濂坐下的当儿,小女孩开始认真打量这个年轻人。
面色泛白颊上却有两抹病态的红,嘴唇干裂隐隐有些发紫,左手手背上也有几分看不太真切的紫色,外伤处理不当引起的发热,外加上中毒。
十五心下已有几分定论,却还是细细把脉。
“外伤和中毒是否同时?有多少日子了?”
“相隔不过半个时辰,已有五天了。”
“昨日裴师兄给你开的药还剩多少?”
“外敷内服都只先各开了两剂,说是毒性霸道先用这两剂压一下,今早已经用过第二剂。”
“可有不适?”
“伤痛有所缓和,热也褪去不少,没有不良反应。”
“那就继续喝,等师兄拿回缺的几味药材再另开方子。”
一问一答顺溜的让人觉得两人是串过供的,旁边的苗女很是不放心,“就这?”
“就这。”十五答的大方。
还未等苗女继续说些什么,叶景濂已经拱手道谢:“多谢姑娘看诊,只是我们并无药方,不知在裴前辈回来前……”
“回去歇着吧,自会有人按顿送药去。”十五边说边走到门口,已然有送客的意思。
小姑娘客气的笑映在苗女悻悻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畏惧。
送走两人,十五看了看紧绷半天的十六,突然笑的真诚起来。
“坐。”
“啥——?”
“我说坐下。”
“我又没病,不用你看。”少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听话的乖乖坐到还有几分热意的凳子上。
十五凑到他身边,猛地拎还没坐稳的十六的耳朵。
“你怎么没病?你是病得药不能停!”十五换下笑脸,抿着嘴平复了下语气又接着说:“让你自己煎药喝,你跑那边凑什么热闹?”
“哎哎哎!疼疼疼!!!”十六的叫声很是凄惨,“你干什么啊!要不是我去了,你和孙老头还不都喂蛇了!”
“呵——,”十五气极又笑,“你还有理了?我便罢,你可见过药王在谁面前吃过亏!”
……
十六咬着牙想的很卖力,但搜肠刮肚也没能憋出一个例子来,只得诡辩到:“我没看到,也不代表老头子很厉害啊,天天跟你似得摆弄药草,能强到哪儿去!”
十五皱眉不答,手上的力度却加了几分。
“哎呦!”刚习惯前一个力度的十六,立刻更大声的怪叫起来,“我有让阿呆看着药炉子!出不了岔子的!”
小姑娘直觉胸闷气短:“你让一个机甲看着炉子?!它如何知道何时能好!你也不怕烧了谷里的房子!也罢也罢,我看你是根本不想喝药,那就上针扎好了!”
而后几个时辰,十六的惨叫声持续不断的从仙迹岩药房里传来,好笑的契合着“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只是不那么动听而已,惊的窗外药架上歇息的蝴蝶都飞开了去。
落星湖畔,苗女纤手一握,落下不久的碧蝶碎成了点点星光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