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到师父杨宁,甚至都没有通报,归翎逃走的很狼狈。
耳边有阵阵呼啸,不知是因为天策府的春日本就风大,还是她跑的太快,可就连这呼啸声都盖不住脑海里回响着的争吵声。
战靴一脚脚踏的沉,几乎踩碎瓦片、地砖,归翎在赶回房的路上,突然想明白了很多。
师父早就看出她报仇心切,来天策的动机不纯,那她这么多年来的讨好和努力,岂不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更不知苏逸尘和李劲风是不是同样知道,若是如此,那在这府里唯二的交心朋友也是她自作多情?!
也罢也罢,自己都有所隐瞒,怎能企盼他们以诚相待!
回到房间的归翎,盛怒之下扫掉桌上的一干杯具,听到瓷器碎裂的声响后,她猛地清醒过来,这是在气恼她自己,寄希望于他人从来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冷静下来的军娘先是拾掇好地上的碎片,而后竟收拾起行李来。
与此同时,方才紧张的秦王殿内,气氛突然松了下来。
朱剑秋端杯润喉,大声吼了这么久,从来不是军师所喜。只见他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对面端坐的杨宁,后者皱眉抿嘴看向殿外,喜怒莫辨。让人奇怪的是,这殿内的感觉不像是刚吵过架的样子。
放下茶杯,朱剑秋一脸好笑的看着杨宁说:“这样逼走她你舍得吗?头回出任务就失败,浩气盟也不一定有她的容身之所,还不如留在天策府。”
“……”
“真是不明白你,明明这么喜欢这个徒弟却总是摆出一副不屑的态度。”
“这里不适合她。”杨宁开口,却并不看军师,只是话里透着些失落。
“呵,说的好像别处多好一样。”
“天策府不适合她,天策武学不适合她,报仇之流更不适合她,江湖之大总能找到更好的归宿吧……”
朱剑秋苦笑着打趣道:“确实比在这里受人监视自由些。”
而听到这玩笑话的杨宁,却突然情绪激动扭头低吼:“那个姓李的到底想干什么!”
“注意你的话,”朱剑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向上一指,“那儿的人也姓李。”
“也对,”杨宁自嘲的笑了,“天下都是李家的,我们也就是奉命行事苟全性命罢了。”
“换个好听点的词,我们是尽忠。”
一个“忠”字压下来,两人都不再言语。不大会儿,杨宁起身收敛好披风,告辞离去,朱剑秋见殿内没人,瘫坐在大殿正中的椅子上,一下子沧桑尽显,岁月不饶人。
归翎收拾的行李很简单,多是给十六准备的书册,她自己的东西倒是没几件。想她在天策府七年,这下打定主意不再回来,却根本没什么好带走的东西,可又是个莫大的讽刺。
正在军娘笑的自嘲之时,苏逸尘推门进来,想问询十五他们的食宿安排几天为好。
待军医表明来意之后,归翎的笑有点凄惨。
“不用麻烦,我们这就离开。”
“不麻……?!”听清全句的苏逸尘,很是吃惊的看着归翎,“怎么走的这样急?”
“还有事回浩气禀告,不可再拖。”
“……见到你师父,不开心了?”
“没有的事,逸尘哥别想太多。”
苏逸尘收敛起调笑,惆怅的看着归翎说:“打小就这样,什么事儿都闷着不说,也不怕憋坏自己?”
“真的没有啦,”归翎变脸,爽朗的笑着打哈哈,“确实是觉得需要快些当面禀告,任务失败已过去小半个月,补救不成,逃避也不是办法。”
见归翎去意已决,苏逸尘也不再多做阻拦,只说自己去给她准备点常用膏药后,就离开军娘的房间。
归翎制止不能也只得由着军医去,她苦笑着期望十六见到药后,不要觉得这是低看十五的意思。
在去青骓牧场找到众人,并帮着十五拉开扭打成一团的道姑和十六后,几人收拾整顿。
十五听说立刻要走,虽有疑惑却并未开口,她忙着给十六和道姑处理淤青;十六边捂着青紫的一只眼睛,边还在和道姑吵嘴,叫嚣着什么“好汉不和女斗”之类的;道姑也还是气鼓鼓的样子,极像翎毛立起的鹤,一刻不停的“啄”回十六,欲逞口舌之快。
天策府正门,厚实的城墙下,归翎接过苏逸尘准备的另一个包袱后,一行人正要离去,却又被军医拦了下来。只见他抽出腰间的笔,运功转笔抬手一挥,墨绿溅了归翎一身又很快消失无踪。
“又是这个祝福啊?”归翎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苏逸尘,她很想说打自己上次接受这“祝福”离府之后,遇到很多倒霉事,但再一思量后军娘还是道了声谢,翻身上马甩动缰绳,催促照夜白启程。
第一次骑马的十六很兴奋,这让道姑好一阵嘲笑。
十五小小的身子依旧坐在太白仙鹿上,她一脸玩味的看着苏逸尘却并不点破。
军医目送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里之后,还是没有回去的打算,他简单束着的长发被晚风吹起,有些落寞。
耍泼一天的十六,郁闷的听着肚子在小声抗议,他抱怨道姑骑得慢拖累大家的速度。道姑当然也不客气的回嘴,说他散漫的骑法有多不安全。这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然比起骑速,抛下十五和归翎,先行打马而去,一时间尘土飞扬,被剩下的两人不得不停下。
等着尘埃落定的当儿,十五少见的主动开口攀谈:“从万花谷的崖上坠落,死都不奇怪。”
“啊?”一路心不在焉的归翎,有些跟不上十五的话。
“我原本以为,你坠崖下来只有外伤,筋骨并无大碍更未伤及脏器,是得益于天策武学的锻炼。”
十五的话停在微妙的地方,她看着归翎像是期待军娘自己能悟出什么,只可惜后者一脸疑惑就是没有恍然大悟的意思,十五只能暗自叹气接着说道:“刚才那个军医给你绑了锋针。”
“那是什么?”
“离开万花谷时,药王教我锋针的另一种用法,提前施针,在被施针者气血甚微时,可以自行修复血脉。”?!
“这用法一次只能给一人,除非被施针者消耗掉,否则不可再用第二次。”
归翎张口,欲言又止的样子。十五也不再多话,小腿夹了夹太白仙鹿,示意它赶上前面二人。
军娘回头,恢弘的天策府早就目所不及,可她还是回望良久。等归翎再转回身时,只见残阳如血,十五也不见踪迹,她又是孤身一人。
扬鞭击马,奋起直追。
洛阳城内,还是那间客栈,还是那个客房,房里还是唐猊蜇,再带上霍七七……
唐猊蜇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七秀女子,她连他入厕都跟到门口,大张旗鼓的就是想让唐猊蜇知道“有人盯着你呢!”,那这姑娘到底是想让他干点啥,还是不想让他干点啥呢。
其实霍七七呐,的确不想再跟着唐猊蜇,她觉得这人总是文质彬彬的,若是脱了那身唐家堡的衣裳,甚至都不像江湖人士,倒更像个教书先生,而七七最讨厌的就是教书先生。可跟都跟出来了,总不能放他一人在此,她再去寻其他几人,更何况天策府也不是七七喜欢的地方。
沉闷无趣的赶路,相对无言的午饭,霍七七已经快要憋出病来,她平时便不喜沉默寡言之人,觉得他们有装腔作势的嫌疑,现下让她片刻不离的跟着唐猊蜇这个闷罐子,着实有些为难她。
经霍七七观察,唐猊蜇并未有什么可疑举动,不知是不是真如他所说那般,昨天见那个帽兜脸只是为众人的安全。
这姑娘竟从未想过,是不是自己的监视方法不对!
看了眼又开始闭目打坐的唐猊蜇,七七舔舔干燥的嘴唇,她努力强压喝水的欲望,为的就是某人一刻不离眼。
正在霍七七和欲望作斗争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哼哼,吃了满嘴沙吧小尼姑!”
“我是道姑不是尼姑!”
十六一副“反正你输给我,其他都无所谓”的得意模样,笑着挥动手里的鞭子,不想竟打在院里的树干上,击落一阵花雨。
娇嫩的杏花纷纷落下,惹人心疼。
霍七七推开房门,看到回来的两人有说不出的高兴。三人在花雨里笑闹,是难得的悠闲,逗的唐猊蜇都停了打坐,靠在门边看着几人。
少年该是觉得落花好看,竟想挥鞭再抽,不料被随后赶回来的十五揪到,踮脚拎耳又是好一番教训。
只见还青着一只眼睛的十六,哀嚎着求饶。这情景,让刚跨进后院的归翎都放声大笑起来。
最终还是少年肚子的夸张一叫救了他,十五终于停手,归翎张罗着一行人收拾一下去大堂吃饭。道姑揽下放行李的担子,拿着归翎和十五的包袱就往她们房间走去,剩下几人在红着脸的十六带领下,鱼贯走入大堂。
擦肩而过中,道姑抽了抽鼻子,扯住走在最后的唐猊蜇。
“徒墨?”
“冽儿姑娘,在下是唐猊蜇,不是你口中的江徒墨。”
看着唐猊蜇无比真挚还透着些无奈的眼神,道姑失望的松手。
是了,他从来不会叫我冽儿的。
人散声消里,落花成泥不知护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