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一日游感觉如何?”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哦?”
“这个牌坊,”一人转了话题,看着永不受苦碑说:“是不是太讽刺了?”
“喂喂,这可不是牌坊,而且老道我倒是觉得,它霸气的很啊,”凝云抬头凝视碑上的字,“唐鸢他们已经把人送去了,我又加了一道令,让他们把你的青梅竹马也绕进来了,不打紧吧?”
“无妨,按部就班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江湖人道,恶人谷乃世间奸邪汇聚之处,无所谓是非、无所谓正邪,弱肉强食是那里最基本的法则,连老天都唾弃那地儿,让恶人谷终日阴云笼罩却滴雨不落,让谷里的人长久在火山上煎熬。可即便如此,这儿的人还是立下碑文,一入此谷……
如果恶人谷真的收纳了世间的丑恶,那么这世间的善美是否踪迹全无?
都城长安,繁华如常。
店铺林立,商贾云集,车水马龙的道路丝毫不显拥挤,一派大气。稀罕的香料水果,散着诱人的香气;色彩斑斓的布匹,闪着潋滟的光泽。哪怕是路边小摊都不可小觑,指不定就摆着些少见的精致物件;摊子边金发碧眼的胡人,热闹的讨价还价毫不醒目;舞姬腰肢柔软,旋出活力与朝气,这些都只是市里常景。
放眼望去,盛世帝国该具备的一切条件,都被都城温柔的涵括,内敛的彰显,她优雅的站在凡世的顶端,采撷最新鲜甜美的果实。
客栈二楼的客房外,十六趴在窗沿上兴冲冲的看着外面的一切,而他身边站着的归翎却沉默异常。
来长安已经一日半了,归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张嘴说明,每每想开口却又总是瞻前顾后起来,她怕这一说,真的会把这两人彻底卷到这糟心事儿里。十六还是个孩子心性,十五又总在忙前忙后的照料那人,开不了口啊。
记忆里,那个叫唐猊蜇的前辈,总是喜欢带着面具遮着半张脸,人和面容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从来都只有李师兄能和他搭上话。
临行前师兄还打趣到说他“你这小子,再不摘下面具让其他人瞧瞧,要是挺尸了,别人可收尸都认不出”,一行人的哄笑里,年轻人默默的摘下了面具,归翎清楚的记得那双清澈的眸子,它们像是谁都没看,又像是在看着每一个人,很认真。
那时的归翎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脸,被师兄发现,好一番调笑。
“哈哈哈哈,好好记住啊!记住我们每一个人,要是有什么意外,可就只有小翎你一人来拾掇我们咯!”
师兄被围上来的几人暴打,唐猊蜇站在一边笑的温和,他边带上面具边问归翎:“记住了吗?”
声音低沉,感觉和面相很不符,沉稳且定人心神。
记住了。
归翎记得很牢,她一人潜入那天的战场。
昆仑雪原,干净、漂亮,没有一丝打斗过的痕迹。银甲折着寒光,红色的战袍飘在风中,归翎把头埋进雪里,良久。
军娘起身握枪,头也不回的走进漫天雪沫中,雪地上残留着一个棱角分明的印子,眼睛的位置凹的格外狠。
归翎稳下心神,像是终于作出决定,她看着少年兴奋的背影开口道:“他是我浩气的前辈唐猊蜇,小半月前我们任务失败,我得到消息他已经死了。”
“啊?”十六有些诧异,“那这?”
“我也在困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归翎疑惑且惆怅的看向客房方向。在那里,十五正第二次给唐家弟子施针治疗。
“别急,没问题的,十五那家伙医术很好,一定把你兄弟救回来,”少年不知愁滋味,说的就是十六这种了,他仍旧兴奋着说,“我很少出谷,这次来长安想好好逛逛!”
眼里干净的不掺一丝杂色,十六抛了抛手里的几小锭银子,拉起归翎:“走走走,趁十五现在没空管我,我们出去逛逛!”
军娘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被十六感染,竟也愁云一扫浅浅的笑了起来,她把枪背到身后道:“那就一小会,别被十五发现啦。”
“必须的!”十六欢快的跑下楼,一溜烟出客栈。
“慢点,我可还不能跑呢。”
不知怎么的,就是没法拒绝他。
归翎看着跑远又跑回来的少年,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十六复又折回,不好意思的搀着归翎。
来往的人们摩肩接踵,少年也没多想追究撞到自己的人。他的随意一瞥里,有道姑慌乱道歉的样子,十六只是笑笑就扶着归翎继续到处凑热闹去了,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也不小心点。”
“人太多了嘛,”道姑揉了揉肩膀,傻笑着对七七说,“刚那个小伙子还蛮清秀的哩。”
“哟,比起你家徒墨如何啊?”头巾下的双眸探出,被晌午的阳光打成粉色,透着点狡黠。
“够了够了,什么我家的,七七你就知道调侃我!”道姑不再看霍七七,四下瞅着说,“找个地方歇歇脚再出来打听吧。”
“不用看了,就这家!”七七笑着拉住东瞅西瞅的道姑,一只脚已经跨进客栈门去。
“诶诶诶,要比较下再说嘛!”
“又是你师父教的?!改天我去会会那个老头子!看他把你教成什么样了,优柔寡断的哪有点混江湖的样子!”
“不是啊,这家店看起来好贵,不知道钱够不够呐!”
“老娘我就看这家顺眼,先进了再说!”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凑了上来。他边思量着,这姑娘穿金戴银的,定是个有钱的主儿,边殷勤的把两人引进大堂。
十五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很是有些疑惑。
按理说该醒了才对。
刚那几针下去,若不是他真的还在昏迷,就是装的太好。
看身量也是个练家子,只可惜内息堵塞,难得调。
外面有些哄闹,十五皱眉,担心又是十六这小子不安生惹出什么是非,推开门走了出去。原本躺着的人,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翘着嘴角笑起来。
走出客房的十五唤来小二问道:“楼下怎么这么吵?”
“嗨,来了个长得可漂亮的客人像是要吃饭住店的样子,头发眼睛颜色可有些不寻常。”
“哦?城里金发碧眼的人不少才对。”
“哪儿啊,那姑娘是莹白的头发红色的眼睛!”
“这样啊,”一副了然模样的十五摸出荷包,掏了一小锭银子递出去,“这个你拿着,太吵,别把她安排在我们附近。”
“是是是,保管您这儿静悄悄的!”
小二忙不迭的接过银子,开心的躬身退去,思量着这客人看起来小小年纪,出手还挺大方。
十五回身进房,见床上的人还是没醒,便轻手轻脚的和上门。可没成想,她来来回回进了其它另两个房间,里面都空无一人。小小的手指按上太阳穴,几天下来,十五觉得自己不用算卦也知命犯太岁了。
一脸无奈的小姑娘,掂掂荷包后,又解开细绳仔细瞧了瞧里面,觉得刚才的手感果然没错,十六那臭小子拿钱跑出去玩了,还拖着个伤员。在心里连连叹气的她,跨出客栈大门,手里攥着师父的信物,快步往柜坊方向走去。最近花钱如流水,是得要取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顺便再试一试那人才好。
从药房里走出来,看着拿着糖葫芦的少年,归翎有些恍惚的问道:“你喜欢吃这个?”
“不啊,一切和药有关的东西我都讨厌!这玩意儿不也是药方子变来的嘛!”
“那这……?”
“十五喜欢啊,原来都是药王那老头子前脚做,我后脚偷,拿去给她吃的。”
“偷……?”
“小孩子吃那么多甜食干什么!”十六皱眉躬身,模仿着孙思邈的语气说道。
归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东西现在卖的也不大多,刚好遇到就带点咯。”十六语气轻松的说,“能逗你笑也真是不容易,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会跟十五一样嫁不出去。”
“啊?”归翎有一瞬的失神,她想到了也说过自己嫁不出去的师兄,“什么跟什么啊,你这家伙,小小年纪还打趣起我来了?”
“我不小了,今年秋天可就十四啦。”少年边说边加快脚步走到前面。
“十四了也还是小毛孩一个,”归翎迈开步伐,赶上前使劲揉了揉少年的头,“还没我高呢,嫁娶都挂嘴边了。小不正经,以后干什么都要过过脑袋过过心!”
十六迅速腾出手理理头发说:“你们俩真是越来越像了!都罗里吧嗦的!”
两人就这么笑闹着走回客栈,归翎的神情已然轻松了很多。直到跨进客栈的门,他们才发现里面氛围不大对。
“不然就拿你身上的金银饰品来抵吧!”掌柜的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就这桌饭菜,还没冽儿做的好吃,就想要老娘的饰物来换?!”
“那你倒是拿出钱来啊!”
“是你说这些不够的啊!”霍七七晃着手里不大饱满的荷包叫嚣着,道姑在她身后拼命扯她衣裳,想让她消消火气。
“废话!你们那几个散碎银两怎么够!姑娘你倒是会点,什么稀罕要什么,没那么多钱就别充这个脸面啊!”
“这个葡萄酒不够醇,这个碳烤软骨不够酥,这个蒜香凤爪也不够辣,其他几样也都不咋的,你这儿的菜又不好吃还要价死贵,说你黑店怎么就不对了!”
“……”掌柜的被堵的有些气闷,平缓下气息才说:“你说不行就不行?!不行你别吃啊!现在想霸王餐?没门!”说话间他就唤来几个身强力壮的杂役,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
“等等!”紫衣少年从人群中挤出来,“她们欠了多少银子?我来付!”
归翎在后面拉怎么拉都没拉住,十六这小子就这样冲出去给人解围了,明明是素不相识的路人。
“成啊,”掌柜的倒也不是个难说话的人,他自个儿也想速速了结这事,“只要你替她们付了钱,我这儿自然不会为难两位姑娘。”
“啧!”十六不屑的往袖子里伸手,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来一点银渣……
惨了!
昨天偷拿的钱,刚刚出去花了个干净!
少年额头冒汗,却装的镇静:“你随我上楼拿,本大侠怎么会随身带那些个铜臭气的东西!”
一脸兴奋的霍七七拽上道姑就跟着前面一行人上了楼,只见少年推开客房的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他急匆匆的又推开另一间,可除了床上躺着的人,还是没有十五的身影,这下十六真有些急了。
掌柜的见此情景,急切的说道:“大侠,说好的钱呢?”
“记我们房间账上!”
“这可不成,我们店里吃住可是分开付的!”
“怎么这样?我这儿管钱的不在,要不你们等会?”十六开始跟对方打起商量。
“我看不必,”店主边说,边示意杂役们准备上,“还是撸了这姑娘的首饰来得快!给我上!”
“谁敢!”
“住手!”
“慢着。”
凑热闹凑的欢快的霍七七,根本忘了自己才是这事儿的始作俑者,此时一见杂役上前要打,竟笑的格外豪爽,边叫边把道姑护在身后。
十六的笛子已从腰间抽出,一副备战的姿态,很是不想跌了作为一个“大侠”的脸面。
与此同时,人群里也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