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那三人干的!”不知是气愤还是火光的缘故,十六的脸色外恐怖。
“她身上的只有一种剑伤,该是一人所为。”十五倒是冷静,手抵在蜷起的膝盖上托着小脸,认真的看着躺着的人补充道,“那位道长吧。”
“你什么时候连这都看得出来了……”总是抓错重点的家伙,这回也不例外。
“裴师兄给的书里有记载。”
“哦?那个臭屁的家伙也是有好东西的嘛!”
“……”面对少年一如既往的没大没小,十五沉默。
“也不早点拿出来!”
“他说验尸方便。”
“……”这回轮到十六哑然了,他撇撇嘴,往火堆里丢进些树枝。
归翎只觉得吵,她没想到阴曹地府都这么闹腾,是亡魂在伸冤吗?
看见躺着的人费力的想睁眼,最终却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并没有醒过来,十六少见的惆怅道:“你说她什么时候能醒?”
“说不好。”
“……这都说不好,”十六还是撇着嘴,“你果然是退步了。”
少年说完还自顾自的点点头,似是在肯定自己的话。而十五只是默默的掏出银针搁火上烤了烤,趁十六还在好奇张望的时候,银针已迅雷不及掩耳的,扎上他的后颈。少年只觉全身一松,软塌塌的倒在地上。
“太小气了吧你!”十六挣扎着想起来,反而发现自己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快没了。
“我要施针,你就老实歇着吧,”十五心里窃笑,面上却再正经不过,“还是说你想看呢?”
“谁……谁要看……”少年已经张不开嘴,闭眼红着脸,沉沉的睡过去。
火堆劈啪作响,映着十五小小的脸庞。有了表情的脸显得格外生动可爱,她推了推十六,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睡的和死猪一样。
看来今天确实累坏了。
十五也不太顾得上多心疼少年,她捏针回头,看着另一个躺着的人,不自觉的叹气。鹿皮下躺着的人,表情有些痛苦,嘴唇翕动,好像想说些什么,眼珠也在不断滚动。
应该是被梦魇着了。
十五揭开褐色的毛皮,把军娘的战袍褪至肩膀,运起针来。
自打倒下的那一刻,归翎就觉得没挨着地,一直在往下落,不知最终要落到哪里。
是啊,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死了肯定是要落到地府最底层去的吧。
归翎边这么想,边感受着四周的寒一点点的渗进自己的身体。由指尖到毛发,而后钻进肌理,死亡威胁着亦步亦趋,慢慢的深入,一层层迫近心脏。等待冷透的过程令人恐惧,甚至会生出快点死掉念头。
当初兄弟姊妹中最娇气最爱生病的就是我。
从没想过会走上当兵这条路。
世事无常。
好想家人,尤其是弟弟。
不过也好,说不定这下能团聚了。
神色缓和,想到这儿的归翎觉得安心不少,连僵硬的身体都不再可怕,她甚至觉得自己看见橙色的暖光,暖光里还站着那些人。
不对……
他们没理由落到最底层!
最终还是我一个人?!
眼前画面变幻,军娘似乎看到同袍和亲人,他们眼看着自己坠落,却丝毫没有伸手援助的意思。她挣扎着想发出声音解释一下,却如同河滩上垂死的鱼,嘴唇无声的一张一合。
人群里那个最小的身子探出手,归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拽不妨。
姐姐,说好的糖葫芦呢?
小男孩张嘴,一口咬在归翎的手上,归翎吃痛手松,继续坠下去。
谁来?
我不想去那里!
“兵蛋子你也太弱了吧?”这是谁的声音,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归翎努力的想着,只听,“你再不起来,我们可是要丢下你不管了”。
少年挑着嘴角笑的挑衅,丢下药碗就跑,归翎特别想伸手捉住他,但是身子沉的很,根本动不了。眼看着少年越跑越远,她实在不想继续一个人冷下去,奋力大喊。
“十六!”
十五有些惊讶的看着腾起身来的归翎,她没想到这军娘身体素质这么好,只一天居然就醒了过来。
“唔!”刚醒的人,坐起来时用劲儿过猛,现下正捂着腹部面色惨白。
“他出去找食了,你安生躺着。”十五看着军娘的伤处,面色不愉。
“我……我没死?!”
“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慢。”
“你是……”军娘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疑惑的说,“十五医师?”
“还能是谁。”
“活着……我还活着……”
归翎一手捂腹,一手遮脸,颤抖中呼吸很急促。十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递上个不知名的草枝子说:“嚼,别咽。”见对方无动于衷,十五叹着气直接把手伸到归翎脸下:“别担心,有我们你死不了的。”
军娘看到戳在眼前的草枝子,有些木讷接过来,抬头傻傻的看着十五。
这下可好!
要照顾两个二货!
十五边在心中讥讽着自己,边做了个喂到嘴边吃的动作,示意归翎跟着做。后者呆呆的照做,可嚼了几下,竟然直接吞咽进去。?!
十五气闷的直翻白眼,最终也只得再叹一气道:“那么扎嘴你还咽?不过倒也无妨,等下十六回来,给你做点吃的压压。”
一听到“十六”两字,归翎终于有些回神,她现在才感觉到,口中浓浓的苦味和刺喉的药渣,让人难受的紧。不过,倒也神奇的止疼,腹部已经没有刚才那种撕裂一样的感觉了。
“咕……”归翎努力的吞了下口水,再次疑惑道,“十五医师?”
“嗯,叫我十五就好。”
“这是?”
“十六擅自出谷找你,我就跟着来了,”十五答得异常简洁,“他发现你受伤倒在林子里,再后来我也赶到此处,自然是要救的。”
“……”
“昨天晚上已经包扎过,也施了针,感觉如何?”
“再次谢过,”归翎抱拳就准备一拜,奈何伤势不许,她只能略微欠身,“十五医师您,又救了我一命。”
“说了叫我十五就好,”小姑娘撇嘴皱眉,看着归翎的举动不自觉的补充,“躺着,存些吃饭的力气,我带的只是些干粮,这种伤要想好得快,还是得吃红肉。”
归翎也不再多言,小心翼翼的躺下,打量起四周。
身下铺着的厚厚叶片,还有身上盖着的毛皮,都有好闻的香气。盔甲被卸下靠在一边的树底,不远处的泥土中夹杂着一滩刺目的暗红,看来离打斗受伤的地方不远。
头顶树枝抖动,归翎警觉的看去。
没想到是十六回来了,他站在树枝上朝四处打量的归翎使眼色,示意她别做声。只见少年小心翼翼的,一手拎着只兔子,一手团着些什么。他把手往十五那边伸去,一张,小小的几个绿色掉到了十五的裙上,毛茸茸的还在蠕动。
十五不动声色的抖下毛虫,抬头看到脸上笑容一僵的十六。
“真没意思!”少年边说着边蹦下来。
“我肢解的这种玩意儿,比你从小到大捉到的都多,多大人了还来这一手?”
“啧,”十六不服,手一扔,被打晕的兔子掉到十五怀里,“那这个就交给你了。”
“成,我来收拾你来吃。”!!!
“别别别!还是我来吧!你辛苦了一夜了!休息休息,嘿嘿,休息休息!”少年假笑着一把抄起十五怀里的兔子,倏的跑开,树下又只剩十五和归翎。
军娘不自觉的笑了,十五看见也不多言,翻出包袱里的书,认真的看起来。
归翎躺平抬头,看着枝桠间漏出的蓝天,她的思绪随着鸟鸣虫声飘的很高很远。不论是当初好不容易活着到了天策府,还是被认可得以去浩气盟,甚至前些日子在龙门逃过一劫,归翎都没有这种感觉,这是她七年来头一回真切的觉得,活着真好。
昆仑、龙门,那些事儿好像远的如同上辈子一样。
只可惜时间不能停在此时。
风侵沙蚀的龙门荒漠中,一处废弃的城池里,两个格外鲜亮的颜色站在一座土楼前,一动不动。
“嗯,”道姑看着面色不善的七秀女子,有点唯唯诺诺的说,“我遵守诺言带你来这儿了,那你可以告诉我徒墨去哪里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更大更紧实的风,呼啸着威胁沙漠里的旅人。
“我说……”
“滚……”
“哈?”
“滚远点!”头巾被风吹走,白发飞扬中七秀女子回身,血红的眸子里怒气泛滥。
唰唰唰——!
双剑在手,女子一招招劈向土楼。
让你不等我!
李劲风!你他娘的就这么死了?!
七秀女子手起剑落间,本就不结实的土楼瞬间塌下一半,不大会另一半也土崩瓦解。道姑捂着口鼻运功撑大气场,硬是不让咆哮的沙土靠近自己。待到尘埃落定,她睁大眼睛看向废墟中,粉色的身影蹲在其间,看不到表情。
道姑小心的走上前,戳了戳蹲着的人说:“那个……”
“他说先去长安。”
“诶?”道姑没想到这女子脸变的这么快,“谢谢啊,不过……”
“快滚,免得老娘等下连你也打!”
一听这话,道姑迅速后撤,撒丫子跑远了几步,又转了方向跑回来,蹲在白发红眼的女子身边说:“额……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啥!”女子从膝盖间猛地把头抬起,一副怒气冲天要吃人的样子。
“就是……我们走前没几天……有个叫凝云的道长传回话来,说是在去万花的路上遇到一个漏网之鱼,弄下山崖生死不明,是天策。”!!!
“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女子刷的站起身,一把揪住道姑的领口把她拎了起来。
“诶诶诶!我也不知道那个天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呐!你又总是这么冲!我怎么敢说嘛!”
女子手没松,继续问道:“那万花怎么去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道姑答的急,盯着领口的眼里写着难受,“万花谷这种神神秘秘的地方,我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清楚!”
“啧。”女子手一松,道姑连忙整理起自己的衣裳,看着领口的褶子不断叹气。
“我说……出门在外的,这么穷讲究有意思吗?”
“师父说了,纯阳宫的人不可以那么随便!”
“……切,”白发女子帅气的一撩头发,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出家人还在意这么多,不像样儿!我叫霍七七,叫我七七就好,小道姑你呢?一起这么久还没问过呢!”
“我叫……冽……”道姑说着说着声音变小,像是想起什么来似得,猛一改口,“菜刀,叫菜刀!”
“……”七七无语收剑,挣扎了一会儿别扭的说道:“……菜,菜刀?做饭用的那个?不行不行,这也太难听了,菜菜或者刀刀你选一个吧!”
难道这两个好听?!
一个二个怎么都一个德行,随便改人名字!
道姑在心里默默的抱怨,却不敢反驳七七,只能说:“那你叫我冽儿吧,小时候师父一直这么叫我的。”
“有这么正常的名字倒是早点说啊!我还费劲给你取一个!”
“……”
“那冽儿,我和你一起去长安,那边消息比较灵通,说不定能打听到关于万花的什么信儿!”
“诶?”还纠结于名字一事的道姑,本被一声“冽儿”叫的有些失神,直到七七拍了拍她的脸,她才反应过来,急忙说:“好好好!我还担心一个人能不能顺利到呢!”
道姑满脸的兴高采烈,两人边走边聊些有的没的,气氛比前几日好的太多。刚跑出昆仑恶人据点那会儿,两人谁都不理睬谁。那种情况下,说到底也就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已,了解的太多反而多了羁绊,着实不妥。
一直到昨天上午,霍七七和人在龙门客栈干了一架,道姑出手相助,外加上帮着赔钱……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而现在,更是连名字都互知了。
姓、名,真的是很奇的东西,说穿了不过只是几个字,却能框住一个人。
两人正聊的火热,可没想到刚迈出残破的城墙范围就吃了一嘴沙子……
“呸呸呸!他娘的,怎么外边这么大的风!”霍七七骂骂咧咧的吐着嘴里的沙,道姑哭丧着脸拍着身上的尘。
“小道姑大轻功准备了啊!”
“诶?这么大的风沙还走?”
“缩在这里更不安全!先回龙门客栈,补给些东西,待风停了再上路。”
“又去那里啊,”道姑一听到客栈二字,立刻肉疼的抓紧荷包,瘪瘪的手感特别不好,“昨天在那儿跟人打架,赔了我好多银子……”
“分明是那些个无赖的不是!手脚不干净的小杂种!……”
道姑很是无奈,她边看着一脸愤愤不平的霍七七各种骂娘,边打量着城墙外的风沙,心里估摸着衣裳的受损情况应该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于是痛下决心道:“还是快走吧,别一会儿更走不了了。”
听到这话,霍七七住了嘴,平复下情绪,跟着道姑一前一后没在风沙中。
呯呯呯,呯呯……
钉木板的声音一直持续着,风沙哨子越来越响,店小二不禁加快了手脚。客栈所有的窗户都封上了木板,门上也只差几块。
钉上这些就能进去避风了!
店小二缩了缩被沙子打的生疼的脖子,边给自己鼓劲儿,边再次加快了手脚。
“…小子……等老……”
像是听到了什么,小伙子瑟缩着眯眼回头,只见黄沙遍天,街上一个活物都没有。想起老辈人说的话,这种沙子天,是以往困死在沙漠里的人不甘心索命来的。店小二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干的格外卖力,差点砸穿了板子,待他拾起最后一块木板,刚准备进门。
唰!唰!
一前一后两道人影闪进门去,店小二抖的趴到了地上,只当是冤魂索命来的。
“啧,纯阳的轻功就是适合逃命,跑的那么快!”后一个闪进来的影子,不屑的说。
“嘿嘿,你就是输给我不开心,逞口舌之快罢了。”前一个进来的人已经站定,边上下扫视着自己的道袍,边愉快的说。
听到人声的店小二从地上抬起头,看清来者后,脸皱的更甚方才。
这不是昨天砸场子的人吗!
怎么还来?!
可来者都是客,也不好说是赶人走,毕竟她们还是讲理的赔了钱。店小二只能哭丧着脸爬起来,利索的进门,捡起最后一块木板就拍到门上,生怕再进来什么妖魔鬼怪。
嘭!?!
“哎呦喂!我的鼻子!”
店小二差点哭了出来,惆怅着又来了个什么东西。他撤开木板放人进来,只见相似的一身道袍下,一人狼狈的捂着脸,咧咧呛呛的晃进来。
“看着点啊!老道我这么俊的要是脸被毁了,你可赔不起!”
听到“老道”两字,前脚进来的两人其中之一,吓得一个哆嗦。
风大沙大,一时半会儿可是停不了,困兽之境,实在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