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下的三星望月仿佛升到了天际,一群仙人面色严肃,都注视着地上跪着的人。
“徒儿这就出发,追回十六!”
唉——
为首之人不答,只是叹气。
几个时辰前,在潭边玩水回来十五,愉快的去十六的房间找人,未曾想扑了个空。她疑惑的出门去找,却恰好和迎面冲来的少年撞个满怀。
十五被撞的直退,刚稳住脚下就听到少年出口问:“你早上就知道了是不是?!”
少年的鼻尖有细密的汗,该是跑了不少路。
“什么?”
“兵蛋子走了!”
“啊?”十五还是没反应过来,“谁?”
“归翎!”十六语气挺冲,像是很有些生气,“她是不是去追那三个恶人谷的家伙了?!”
“哦?去的倒还挺快。”
“你果然知道!”十六的话听起来激动,可里面实际包含着的与其说是撞破秘密的兴奋,不如说是失望。
“我不知道,”十五面色一冷,定定的看着十六,“我只知道那个道士想杀她,谷里和他约定不许在万花伤人,已经护了那军娘这么些天,现在她自己送上门去,有何办法!”
……
“你就这么看着她去送死?”
“你怎知她就会死。”
“对方三人都实力不俗,可归翎她伤才好!”
“那又如何?”
“你!”十六握紧手里的东西,“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吗!”
“不是,”十五有些气急,但还算冷静的解释,“这事儿与你我、与万花都无关,相识不过几日,我既救她一命又护她许久,仁至义尽。”
啪!
十六甩手一扔方才紧握着的东西,转身大轻功飞远了。
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机甲鸟,十五心里五味陈杂,很不好受。她收拾起地上的零件,走回自己的屋里修理起来。
快到晌午,万花谷中缠绵不去的雾气才散,十五逗了逗手边修的差不多的机甲鸟,鸟儿僵硬的蹦了两蹦。
还是没那小子做得好啊。
拿起不怎么机灵的鸟,十五转动酸痛的脖子,正准备出门去找十六,只见有弟子冲进来报:“十五师姐不好了!十六他不顾守卫阻拦擅自出谷了!”
“什么?!”
手中的机甲鸟再次掉在地上,弹跳扑腾着滚出一段距离后,不怎么牢靠的翅膀掉下一只。十五看看报信的人,又看看地上的残骸,失语沉思。
“师父,请让徒儿出谷去追!”
“……”
“很快回来!”
棋圣看着地上跪着的人,眼里满是慈爱和不舍,可老人家开口却并不是回答:“看来,那道长走时说的对啊。”
“诶?”十五抬头一脸疑惑,不知棋圣话是何意。
“他走时就说,你与十六都非池中物,这万花谷困得住鸟可困不住鹰。”!!!
“师父年纪大了,留你们这么久也没怎么放出谷去历练,本就是存了私心的。人老啦,想着人陪啊!”
“徒儿并没有一去不回之意!”
棋圣弯腰,伸手摸摸十五的头,拉起她说:“你做我的徒弟可是吃了不少苦,为师大意,让你受了不少罪……”
“没有这事儿!”十五暗自咬牙,向来坚韧的她从不轻易表露自己,可现在有些却情不自禁,“师父待我很好!并没有……”
“你听我说完,”棋圣抬手止住十五话头,“老朽是待你不差,可谷中之人并非全是如此啊。作为孤儿却是七圣之徒,对弈天赋全无却还能有药王做代理师父。非议这个东西呐,只有用实力击碎,这道理你这小家伙比我还清楚不是?以身试药这种事儿,就算以后在师父护不到的地儿,也万万不能再有啦!这样说起来十六那臭小子还真是像你,哈哈哈!”
棋圣的话里带笑好像说得轻松,而十五却已经泣不成声。
“追上那臭小子只是其一,弄明白你心中的疑问再回来吧,我这把老骨头也走不动咯,就在这花谷里下下棋、逗逗鹿,等着你们回来。”棋圣说罢,转身不看十五,不复挺拔的身子颤巍巍的挪去升降梯。
十五努力的想止住哭,可再一想,这些年师父面上什么都不说,却仍旧暗自操碎了心的举动,眼泪就根本停不下来。不论是在成堆棋谱里的一本医书,还是棋盘夹层里携带着送来的稀罕药草,不说不代表无作为……
“没完没了了吗?”沉默许久的药王,一改往日苦口婆心的絮叨样儿,很是严厉的说到。与此同时,十五突然感觉到全身一热,整个人竟悬浮起来,她吃惊的看着面前剩下的人,都忘记了流泪。
工圣僧一行一语不发,默默地往十五体内传入修为。药王孙思邈也站到她身旁,不是传功,而是传授招式,“再授你锋针、听风吹雪两式。此行出谷,若是谷跌了万花离经的脸,就别说你是我药王的徒弟”。
才刚止住哭的十五,眼里又迅速溢满泪水。
春光正暖,太白仙鹿一跃跃的驮着十五跑远了,她手里紧紧抓着刚才在路边,裴师兄给她的医书。
“你前边那位留下的,记的都是些兵器伤口之流,于我无用,出去了验尸方便。”
十九年,十九年多了。
明明前些日子,十六还天天熬夜,学做了机甲人“阿呆二号”给十五当“生日”礼物;师父呢,还是坚持不懈的送来“棋谱”;药王他老人家像平日学习一般给了本医书,却分明是孤本;裴师兄则是随手送了一套“残次品”银针。
明明这些景象还历历在目,现下却已是离别。
一颠一颠的,十五的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这短短两日,简直比过以往的日日夜夜,眼泪像是要补回曾经十几年没工作的空,一口气流了个欢。
悠闲的谷里向来少有人拜访,访客突增,打那时起十五就敏锐的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却也说不清到底是哪儿不一样。
是对来客格外兴奋的十六?还是药王棋圣的吵闹变少?
现在十五有些明白了,不一样的是自己。原本总能做到心如止水处变不惊的她,前几日却分明有强烈的抵触感。恐惧?那倒还不至于,只有有些害怕,害怕失去这安逸,失去容身之所。
预感成真,却也没像十五想的那么糟。众人的临别之礼,师父还说等着两人归来的日子。安逸的确没了,可家还在。
太白仙鹿优雅的跃着,鹿背上的十五依然红着眼眶,眼神却已不复从前。
茂密的林中有人影穿梭,虽然雾气已散,视线好了不少,但十六还是无法动用大轻功飞的很高。林子太密,飞太高根本看不清路上的状况,更别说搜寻人了。
一路追来,眼看着日头转了路线就要往下降,可十六还是没有找到那摸红色,心头不禁泛起些不详。他努力驱散脑海中,归翎躺在一片鲜红里的画面,脚下用劲儿,继续在枝桠间蹦了起来。
死兵蛋子胸口多了那些劳什子还跑这么快!
属兔子的吗?!
吃草长大的吧!
十六一边在心中碎碎念,一边视线转的飞快,在林中搜寻。
终于!
有马的嘶鸣,像是感觉到他的怨念一般。循声看去,前方不远灌木丛旁,现出银红掺杂的色彩。
是归翎!
少年一脸欣喜的再次加快速度,可距离越近,他的脸色越差。
跟方才脑海中的画面很像,军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身下的血迹已干,前几日鲜艳的红袍都大多被染成锈红。
脑海中的画面和现实重叠在一起,红色渐渐蔓延开来,大口大口吞噬着十六的理智。
“啊———————!”
林中群鸟惊起,振翅高飞。
“哟!”
“哟个蛋!慢死了!”蓝初还是那副一如既往的焦躁样,她从一只硕大的蛤蟆身上跳下来站定,不满的看着凝云慢悠悠的晃来。
“哎呀阿初,你这么关心老道我,实在是太感动了!都说了吃坏肚子你们先走,还在这儿等。”
“谁想等你啊!要不是景濂说要好好告别,我才懒得再看到你呢!”
藏剑青年在一边笑的温和,实打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完全没有插一脚的意思。
“也对,还是景濂想的周到,”凝云捋了下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中,露出伤心的神色来,“这一别,怕是好久都见不到我媳妇儿了,没你的日子让我怎么活!”
“呸!臭不要脸,谁是你媳妇儿!”
“那当然是,谁答我话,谁就是呗。”
“你!”
“行啦行啦,”眼瞅着满脸通红的蓝初要放蛇去咬,叶景濂赶忙上前拦住,“好好的道个别你们都能吵起来,真是……”
“啧,才不跟他一般见识,景濂我们走!”蓝初顺势拉住上来劝架的青年,挽着他胳膊就往前拽去,“再不走天黑了!好歹得在天黑前到长安去吧。”
“是是是,”叶景濂答的无奈,他一步走两步回的看向凝云,“路上小心。”
“你们也是,此行路途遥远,都照顾好自己。”道长难得的一脸正经。
凝云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转了转手腕,回头像是在和谁说话:“成啦,又只剩我俩了老伙计,回昆仑去咯!”
可是他背后,就只有远处有个空落落的小镇子,根本没几个人,更不像有熟识他的。
春日暖阳里,道士好心情的边走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背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新剑,安静的躺在剑鞘中。
风沙哨子整日不断,千里之外的龙门客栈,刚进门的两个女子,几乎抓住了整个店子里的视线。
其中一人,白蓝的道袍居然没有一丝沙土气,神色淡然,出离凡尘;一人粉衫金环,身材曼妙,裹着个头巾看不清面容,却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喂喂喂,我说小道姑,再继续赶路我都要饿死了!还不弄些吃的,老娘我要掀桌子了!”头巾下探出一双红眸,里面有流动的神采。
“啊?”道姑回过神,竟呆傻的有几分好笑,“哦好,不过你可要吃快点,打听完事儿我们就上路。”
啥?!
一个红眼的泼妇和个呆子?
两人一开口,众人的脑内幻想立刻破灭,不过店小二还是忙不迭的凑了上去,一脸热切的问:“二位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啊?”
翠绿一片万物生,枫华谷中,一不知名的小亭内,两人背向而语。
“一切按计划。”
“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