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他就把一杯一半是蓝色一半是红色的酒放在卯卯面前的杯垫上,请她试味道。小啜一口,一股清新的薄荷混杂着淡淡果香从舌尖向口腔散逸。卯卯朝Cris点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有孩童般天真的满足。
他说,这是她特别为她调制的鸡尾酒,有一个跟她一样美丽的名字,叫Miss。
一整个晚上,卯卯都在和Cris说话。她从来都不是能说话的人,但在他那里,她总是能最快的找到感兴趣的话题。
大概,是她从第一次来这里开始就爱上了Cris说意语时的语调,那个像风一样好听的声音。他说了最近自己的生活,也问了她近期内不常来的原因。后来,他的一句话深深的打动了她。
他说:虽然见不到你让我异常想念,但我更希望你不常来。你每次来这里的原因总是因为心里有伤痛。
卯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晶莹的光芒。她对Cris说了很多次谢谢,并牢牢的握住他的手,那双宽阔干净且温暖人心的大手。
有客人来点酒,Cris用意大利语对卯卯说了句‘祝你永远幸福’并朝她眨了眨眼后再次忙碌起来。
Cris忙碌的背影,让她心里有满溢感。她与他,不是朋友却胜似知己。
肖洁来的时候果真已将近九点半。与她一起来的还有顾铭及邓飏。邓飏还是老样子,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似乎每天都有馅饼砸在他头上。
“卯卯,好久不见。”他笑嘻嘻的边同卯卯打招呼边跟Cris点店一杯伏特加,一边在卯卯身边坐下。邓飏喝酒只喝伏特加,就像顾铭总是点龙舌兰。在卯卯眼里,他们都是执着到近乎偏执的男人。但她不知道,这样的男子对爱情是否也如此执着。
肖洁也挑拣她另一边的椅子坐在,与邓飏一左一右的把卯卯包围起来。“来多久了?”她搂着卯卯的肩膀问。
“快两个小时了。”卯卯微笑着说,看了顾铭一眼,他已坐下。Cris给他一杯龙舌兰后再次转身擦杯子。
肖洁一愣,下一句话便是,“晚饭没吃?”
卯卯点头,把那杯只属于她的Miss全部喝完。
“你疯了,空腹喝酒?”肖洁毫不留情的当场训斥,“走,我带你去吃饭。”说完她从高脚椅上跳下来。
“我不饿,真的。”她眼神纯真,没有一点欺骗的意思,她已很久没有饥饿感。
拗不过卯卯,肖洁只好重新回到落座。从他们的谈话里,卯卯得知刚才的会议他们三个都参加了。她知道,是肖洁家和LD的合作投资项目。
“这是什么酒,一切怎么没见过?”肖洁突然指着卯卯面前那杯颜色鲜艳的鸡尾酒问她。
卯卯摇着杯子里的酒说:“Cris特地给我调的,它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Miss。”
见卯卯得瑟,肖洁笑着说Cris太过偏心。Cris答应改天也给肖洁调一杯属于她的酒,但非今晚。
一个晚上,卯卯和顾铭之间的交流几乎为零。
肖洁很快的跟Cris要第二杯酒。见顾铭不说话,她只好主动找话题暖场。她把一只手搁在顾铭肩膀上,“怎么了你,一整天都跟蔫了的茄子似的,紫着一张脸。”
顾铭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下,“没有。”
“别跟我说你状态不好啊!”肖洁端着酒仰头就喝,动作极为潇洒。然后她忽然转脸问他,“你怎么今晚都不理卯卯?”
一句话,把在场的其他仨人都问愣住了。尤其是卯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没想到,肖洁会问的这样毫无预警和直接。
她忘了,肖洁一向不懂得委婉或者含蓄。
顾铭也稍显局促,“没有吗?”
“没吗?”肖洁反问。
大家就都沉默了,连同一向擅长搞气氛的邓飏都安静了。肖洁一杯就接一杯的喝酒,全场就数她话最多。
“顾铭,我真该跟你打赌的。”肖洁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话,再次把所有人的神经中枢扭错位。卯卯心里直打鼓,她不知道肖洁又要问出什么惊涛骇浪的大问题让所有人不知所措。
顾铭莫名其妙的看着满脸绯红的肖洁,“打什么赌?”
肖洁半撑在吧台上,扭过头来看他的脸,眼神迷离,“你那晚真没去机场吗?”
顾铭没有回答,似是默认。只听见肖洁兀自的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你还是像以前那么自私。”
卯卯看顾铭,他的脸平静的像广阔无垠的海面,波澜不惊。
正当气氛骤然跌进冰点的时候,顾铭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他说要先走一步,暂时解救了彼此。
邓飏帮卯卯拦下一辆的士后带着肖洁去所谓的下一站。
顾铭回到家时夜已深。他从车上下来,看见童卯卯坐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她站起来,一股麻痹感从脚底一直延伸到头皮,让她浑身不舒服。
“你怎么在这里?”顾铭盯着她,发现她的脸有一宿未眠的苍白。
“我想知道为什么…”卯卯的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纪闵从车里下来。看见卯卯的那一刻,她也惊讶的说不出半个字。
安静里,只剩下两个女人隔空眺望。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走近她问,语气明显不再像之前那么冷漠。
“没事了。”卯卯摇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身后昏暗的街道和苍穹里的星星月亮全被她甩在寂静里,失去声音。
走了许久,一双大手突然握住卯卯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差点将她吓晕。她回过头,竟是顾铭。他站在只亮了一盏灯的街上,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臂。
“刚才找我有事?”他问,眼里有辰星般明亮的光芒。
“我说了,没事。”她回答,只觉得身体和头想得了重感冒那样,沉重的让她无法负担。
“你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他问,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他知道她刚才的确是有话要说,也知道她改变主意不说的原因。
“刚好经过,走累了就过去坐下。”卯卯知道她的回答有多白痴就多白痴,但这一刻她实在想不出比这更有水准的理由。
顾铭沉默的等待,等她给他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但卯卯最终还是让他失望。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对他说:“我很累,再见。”
“童卯卯,能不能正常点!”他站在她身后,忽然大声说。低沉的声音像一把锐利的剑,划破了街道里沉寂和寂寥的灯光。
这声音,同时也刺破了卯卯心中的那层薄薄的使她保持最后淡定的膜。
“我怎么不正常了?”被顾铭的问题激怒,卯卯只觉得心里压抑了很久的某种情绪突然急需一个出口释放。她瞪着就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到底是谁不正常?”
“你说呢?”顾铭紧握双拳,手面上有凸起的青筋,像一条条绵延的山脉遍布,“既然都到家门口就不要说那些没有一点可信力的借口,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出来,我讨厌不诚实的女人!”
顾铭口中的不诚实再次把卯卯逼上愤怒的刀刃,她逼近一步,“你以为自己就有多诚实吗?要是真的那么坦诚的话早就应该把话说明白,这些天故意对我视而不见,故意把我当空气,故意阴晴不定的态度,你想表达什么?讨厌或者厌恶的话也可以直接说出来,这么模棱两可算什么!”
“模棱两可的人是你!”
“什么意思?”卯卯突然觉得顾铭又恢复到原来只会喷硫酸的毒舌状态,她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的时间内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带给她致命的疼。
“什么意思你比我更清楚。”顾铭侧身,昏黄的街灯打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黑色的阴影。
“你去机场了?”卯卯问。
“我后悔了。”他的话跟表情一样没有温度。
卯卯不得不承认顾铭的话句句都像带毒的刺,于是她接着问,“所以你生气的原因是因为看见齐喆跟我在一起?”
顾铭扯着嘴角冷笑,他侧脸看她,“我只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
“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幼稚?”顾铭冷笑,“是谁幼稚?是谁幼稚到为了一个抛弃自己的男人连最后的自尊都失去?”
卯卯忍住心里翻山倒海般的难受拉开嘴角,“是啊,像你这种不懂的爱的人怎么能明白在爱情。你就继续高高在上,继续感到可耻,继续保管好高贵的自尊!”卯卯说完转身,“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次旅行,原来巴黎可以那么好。”
她侧身,顾铭的脸在柔和的街灯下逐渐冷凝。
“童卯卯!”顾铭上前抓住她的手,脸色铁青。
卯卯沉默,用手在两人之间抵开一道缝。
“怎么了?”她问,眼神凛冽。
“我不允许你这样!”顾铭说。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她亦不肯认输。
两人僵持,街上有冷风吹过。
“放手。”她说。
顾铭冷凝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没有一丝软化的迹象。
“请你放手,顾先生。”她用一个顾先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铭依旧没动。
“别忘了纪小姐还在等你。”卯卯说。
终于,他松手。
她埋首,转身离开。
“顾铭和卯卯怎么了?”肖洁问坐在她左手边的邓飏。
“这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邓飏环视了一遍围坐在长长会议桌前的人群,微微侧头。
“你们不是走的很近吗?”肖洁笑吟吟的把目光从站在投影仪前的报告者身上挪开。
“那你应该问纪闵,我最近跟你走的最近。”
“丫的,你想死吗?”肖洁狠狠地瞪着邓飏,“在这里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实话。”邓飏面不改色。
“纪闵最近粘他紧?”肖洁一只手扶在鬓前,侧身。
“跟我们比起来稍微逊色一点。”
“邓飏!”肖洁压低了声音警告他,“再敢这样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嗻。”
会议一结束,乌泱泱的一群人从里面出来做鸟兽散了,肖洁跟邓飏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她拿起手机刚要按就被邓飏打断了。
“给他打?”
肖洁点头,她没想到顾铭竟然会缺席这么重要的一场会议。他在她的心目中,一直以理智到近乎残酷的工作狂形象出现。他曾经以工作为由拒绝参加她的生日会,这件事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算了,早就打过了,关机。”邓飏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说。
“他是哪根筋搭错了?”肖洁不明白,那天还在她家骚扰她练瑜伽,这会儿说变脸就变脸。
“能让他搭错筋的除了你家那位小姐还能有谁?”邓飏笑。
“卯卯?”肖洁收住脚,转身看邓飏,“她怎么了?”
“鬼知道。”邓飏耸耸肩,“你不觉得他们俩之间很奇怪吗?”
肖洁恍然。
“女人心,海底针啊…”邓飏故意拉长了声音走了。
“你丫的又是哪根筋搭错了?”肖洁快步追上前,再次跟邓飏并肩而行。
“跟我在一起有那么难?”邓飏伸手搂住她的腰肢笑嘻嘻的问,“又不是让你以身相许。”
肖洁拍掉他的手,再次用眼神施暴,“你丫的真不想活了,这是在哪里啊,敢在这不规矩!想阎王想疯了!”
“我就是要所有人看见我们俩勾搭在一块。”邓飏不怕死的说。
“你!”肖洁气结,她环视了四下一圈后乌泱泱的撤了。
邓飏站在长长的走廊过道里,看见肖洁从他面前迅速的撤离。勾起的唇边,有无奈的笑。
工作室里,顾铭独自一人坐在落地窗前看天空。窗外是阴霾的天,有层层叠叠的黑色云层遍布,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Leo把几本杂志放在他的长条桌上,满桌子都是顾铭未完成的画稿。他发现顾铭稿纸上的模特第一次有五官,全部是同一个表情坚硬的东方女子。
不是他熟悉的Anna。
Leo无奈的摇头,从工作室里出来。整个过程,和顾铭没有一言一语。
他不知道,顾铭的再次反常是否跟图上的女子有关。
杨曦坐在沙发上打量对面的顾铭,什么都掩饰的很好,唯独由于供氧不足而造成代谢废物堆积的黑眼圈,赤裸裸的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顾铭这般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几天了?”她问。
“有些天了。”顾铭用死尸一般的语气和表情说。
杨曦翻了个白眼,“不能再具体点?”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敢在顾铭面前装逼一小会儿。
“一星期多。”顾铭异常好脾气的没有发作,杨曦悄悄抬眼端倪了他一阵子,终于忍不住的直摇头。
“需要药物吗?”顾铭一只手撑着头,靠在沙发背上问杨曦。要再这么失眠下去,他得提早许多年去见牛顿。
杨曦斜靠在沙发里,慢条斯理的整衣襟前的那朵胸花,“不用。”没有迟疑的回答。
“你不觉的应该采取些措施?”顾铭一扫先前的病猫态势,只要涉及到教训人,不管身体如何欠佳他都能立刻恢复精力。
“以您这精神头?”杨曦故意谕掖他,在心里大骂顾铭,每次都是不早不晚偏偏一到她休假就把她叫来。来就算了,动不动还要拿她开涮。杨曦叹了口气,她怎么就摊上了混世魔王。
“杨曦!”
“在。”杨曦在半空中画了个感叹号后对顾铭说:“下次叫我名儿的时候能不能换个语气?知道有求于人的时候至少态度要好吧?”
“如果你认真对待问题的话。”顾铭依旧摆一副很欠抽的表情。
“如果你不每次在休假的时候叫我。”她小声的嘀咕完后,抬起头勇敢的看着顾铭,好半晌不说话。
顾铭瞅着她,“你这望闻问切都半天了,方子也该开了?”
“方子是有。”杨曦一本正经的说,“就是难寻。”
顾铭冷笑,这世上只要是买的到的都不难。他一只手擎着下巴,“说说看,什么方子。”
杨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才慢腾腾的轻启红唇,她挑眉凝视着顾铭,“首先,得说下您这症状。你这病,说好治它无需一帖子药,说它不好治就是金山银山都没用。”
她滔滔不绝了半天没说出个重点,终于在时间过了三十六秒后被顾铭果断的打断了。
“烦请直接切入重点,好吗?”
杨曦比了个OK的手势,又清了清嗓子,从牙缝里挤出仨字,相思病。
顾铭一副大白天见鬼的神情,“什么?”
“你没听错。”杨曦打包票,最后见顾铭不相信,她不死心的又补了句,“所有我说方子难寻呐。”
顾铭没有一丁点准备接受她的诊断结果,以一句‘你电视看多了’结束他们之间的对话。相思病,简直就是疯子。
杨曦拿着包包站起来,“好了,没事儿的话我先飘走了。”
摆了摆手,顾铭懒得跟她再多说一句。杨曦乌泱泱的散去,等她到玄关口的时候,又探出脑袋对他说:“有时间的话多去见见那个Miss童,对你病情有很大帮助哈。”
撵走杨曦,顾铭回到卧室。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后绕到落地玻璃窗前,在躺椅上躺下来看书。他看Elbert Hubbard的A Message To Garcia,一本最近在书店里再次被放在推荐区的书。
一个小时后,他在房子后面的花园里散步,给养在水池里的鱼喂食,发现一旁的铃铛花已开放。他在院子里又晒了近一个钟头的太阳,喝咖啡,画图。
生活似乎又恢复到认识童卯卯以前,不出意外的话,每个周末都是如此。上午十一点,他总是准时穿休闲的衣服去商场买生活必需品,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老板。他从来不认为,繁忙的工作亦或是坐上别人需要仰望的职位后就与这些失去联系。
休闲不只是打高尔夫或者游泳。
在蔬菜区,一个女人的推车不小心撞上他的。在车子相碰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然后四处观望。女人跟他道过谦后,牵着小孩的手朝奶制品区走去。
顾铭杵在原地很久都没挪步。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明显的意识到生活缺了个口,而关键是对所有脱离轨迹的一切他却无从下手。
迅速的从货架上拿完需要的东西,他把车推到三号收银员那里,那个脸上有小点雀斑的金发女孩儿。
从大厦里出来,街上是明媚的阳光。顾铭往回走,细碎的光打在灰色的棉质T恤短袖衫上面,有异样的温情。
拐过街角,他一眼便看见童卯卯在前面的店铺里买一份报纸和一根长条面包。她一边翻开报纸迅速的浏览,一边咬那根看起来不太好对付的面包。付完帐转身的时候,她也看见他。
街道里,两人对视,气氛尴尬…
顾铭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卯卯也有些窘迫,嘴里还未来得及吞下去的面包嗝的她难受。最后,她无言,于是转身往回走。
“童卯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