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若去山西,少不了在平遥落个脚,仿佛城里住着一位鹤发童颜的故人。
平遥这个有年头的大古董里,每一处都是历史的一个切片,包括清淡而朴素的生活。
古城最早可追溯到西周,传说是大将尹吉甫筑就的夯土城垣,明朝洪武年间扩建成今天的面貌,形似乌龟,故俗称“乌龟城”。
如龟的平遥从变化着的社会形态中从容地行走过来,在现代视角的三晋大地孤独站立。
贰
久远的记忆固化成城墙、楼台屋舍,我坐上人力黄包车如同轻车酋在里弄辗转,渴望随时从某个角落蹦出许许多多的古人来,让我们在历史河床上的回程中移形到皇恩浩荡的王土,回到纯中国式的市井逻辑关系里。那时西方文明游离于我们意识之外,大地是平的,马、驴为我们通俗的一生代步,食品、核等人为造成的恐慌在生活体系中荡然无存。
一个民族的回望仅靠文字显然是不够的,步入平遥,在历史立体的站姿里,满含愧色地矗起我们的惊叹。
它还是张平实的脸,处乱不惊的神情,不论人流是多么嘈杂都移不开它的注意力,目视前方是城楼和垛口在现代文明的和平环境下不愿丢弃的职责,似乎仍在执行一次驻守。我看到时光深处一面面飞扬的旌旗,将军的铠甲还在城头,放不下恩爱和孝,奔赴平遥的烽烟中,奔赴与城共存亡的生死里。
厚实的青灰主色调在提示我们活着要像祖宗那样知书达理,城墙上三千垛口,七十二座小敌楼,竟是象征孔子三千弟子和七十二贤人,虽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起码是这座古城尊重本民族文化的一种外在表达。在我们被西方文化熏染时,不知有多少西方人在苦读东方的圣贤书,其实连我们自己都懒得之乎者也啦。
在速度时代,我们要不断地回首,看看什么不该遗失的却失去了,原本熟悉的却转眼陌生。
叁
平遥,中国古代城市建筑珍贵的活体,在北方城市中如此完整的几乎是孤本,仿佛是前朝特意留给未来世界的一个黑匣子。
我开始步行,开始用我的手和脚来接触平遥的身体。长时间的彳亍中脚并不累,心里却有一种酸涩在发酵。
传统文化一旦被外来文明或世俗拆迁,无疑是一种自宫。类似平遥这样的城市在中国曾经是普遍概念,如今它的古装反而成了未被时代吞噬掉的个性。
同样被战火与动荡暴力过的平遥依然四平八稳地盘踞在晋地。它是覆巢之下可贵的完卵,从熙攘人群中灿烂的表情里,我们还依旧不吝惜自己的情感,说明我们的行囊中还有鼓鼓的旧情。
古城的砖瓦间,可以看出晋人的性格、精神的浓度,也可以察觉到他们的情绪以及活跃的生命体量。
农耕时代一路跌撞走来的东方民族,有太多的挂念寄生在我们的颅腔。因为躲避贫困,我们闯关东、走西口和逃荒,因为要驮回财富,晋人的双脚踏遍整个江山。他们在闭关锁国的社会背景下,就以开放的襟怀在一个内陆省份缔造了相对独立的商业化阵营。
中国长期被轻商意识笼罩,山西缺天时,又缺地利,却上演了不可思议的晋商神话,或许正是山西天不时地不利的缺陷,将人的智勇逼迫到了一个极限,所以中国首家,也是最大的一家经营汇兑业务的票号并没有出现在早己资本主义萌芽的富庶的沿海地区,而是在山高水远的山西,这便是日昇昌票号,堪称中国票号博物馆。由此,乔家、曹家、常家、渠家、师家等商家大院攻占了我们的眼球也就不足为奇。
肆
平遥的碗砣、牛肉是商贾远行时咀嚼的乡情,平遥人的胸口挂着护身的算盘。时到今日,历史在这里检讨对商业英雄们的忽略,以奸注释,以缺失道德盖棺的商人们在这座古城壮威的气宇中翻案了。
晋商首先是懂得道义的文人,以行商的忠诚岿然成为传统精神的坚守者,财富最终兑现成敞开大门让天下人进出的文化模块。
当代文明在平遥进行复古的体念,尝尝中国文化的原汁,于是,我每当离开平遥时都踟蹰难舍,迷失的路中至少还有一个平遥可以等我们回去。
2012年7月15日晚于拾味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