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祖峰——任祖峰——原来是这样——咳咳——难怪——不过,可真是出乎意料的大胆啊!”
无落静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目光深沉让人看不透他的内心,直到任祖峰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突然出声一笑,格外突兀!
而与这笑声相伴的,是嘴角又一次压抑不住地流血!
“先坐一会儿吧!”
笑过之后,无落叹了口气,轻轻拭去嘴角血渍,眼底带着一丝疲态倚靠在依言匍匐的大黑犬身上,也只有与这从小一同长大的异犬独处时,他才会展露出这些与在人前绝不相同的少年心性,多出许多难得一见的神色容姿。
一只手缓缓抬起,清淡异彩流淌,然后出现了一只香炉!
昨夜释香一助袁久廷化解积年沉疴的炼香炉,再次薄烟袅袅生香,沁人心脾,缓慢滋养伤体,舒解痛楚!
大黑犬转过头,极具人性化的眼中充满关怀,低声呜咽!
“咳咳!放心——我还撑得住!”无落轻声安慰,他的喘气声很重,满头冷汗似在忍受巨大痛苦,此时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无法真的让人放心!
大黑犬朝着任祖峰离去方向叫了一声。
无落轻声道:“想问我为何肯让他安然退去,是吗?”
大黑犬点了点头。
无落细嗅醉人清香,阖眼叹道:“咳咳!一点是他说的没错,在这座岛上我们毕竟势单力薄,要完成下山前我与师叔祖的约定很不容易,大玉国几个宗门虽然力量有限,但也是可以合作、借势的选择,只是眼下时机还未到罢了!再是这次能升境,也少不了他在关键时尽管居心不良的那一剑,才让我能有机会在将要油尽灯枯时借他之势壮我之力,否则,以后还得继续去寻那些世俗高手的晦气。而最后也最重要的是在此时此地,我还不是他的对手。筑基与开灵的差距。或此地有可借之势,或我能使出预想中的符阵,亦或我此刻身体周全,如此方能弥补,否则终究还是难以逾越!”
大黑犬轻声叫唤了几声,眼中透出惑色。
无落笑道:“呵呵!他隐藏得很深!除了最开始偷袭时有过的一瞬间,之后从未泄露过半点开灵境界的气象,你发现不了才正常!不然,你当他方才为何还敢留下来说那么半天话?底气自然不会只是出在一张嘴上!”
无落抬起头,东升大日色染云端一片通红,他重新垂下头,轻叹道:“咳咳——真是累,越坐越想坐了!”
简简单单几字落下,无落便面朝余阳城方向缓缓站起,绕过大黑犬的几步间,神情渐变,又重新成为那个生人勿进的病面魔佛,恢复了无奈的病色与由心的冷面!
一个黑点由小而大,人由模糊而清晰。
凌奇焦急飞奔,等那形象惨淡至极的血人映入眼帘更加教人揪心!待来到近前,他反倒压抑了心绪,只顾大口喘气。再等平息身心躁气,突然上前,一拳砸在无落脸上!
无落被砸了一个踉跄,靠在大黑犬柔软的身体才不至于跌倒!
凌奇呆呆地看着无落,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难以遏制地更加生气!
他不认为以自己在普通人眼里算是高手在高手眼里只比三脚猫好一些的实力,真能这么容易地打到无落!那么,可能的原因之一或者说几乎可以肯定的原因,是否就是无落已经伤到了不说阻挡,甚至连躲避这普普通通一拳的能力都不够了的地步了吗?
“再这么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凌奇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面容盛怒,声音低沉压抑得嘶哑!半年多来,他没有亲眼看到的包括今天在内的十场与武评高手的对决,他亲身经历过的六次围杀,无落每次与人动手,对方下场如何姑且不论,但他自己绝对一次比一次手受伤,每一次都伤的惨不忍睹,但没有一次是如这次一样,让他连躲避自己这样普普通通一拳的能力都没有!
但不论他这一拳是否出自由衷的情义,大黑犬仍然发挥护主本能地对着他一阵龇牙,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无落揉着被打中的脸颊,直愣愣注视凌奇,黑白分明的眸中倒映着人像的渺小,目光虽平静如止水,凌奇却反而被看得心头发毛,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盯上,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正想着是不是要道个歉免得被这在他看来心眼并不算多大的和尚恼怒惦记上时,无落突然笑了,笑得很僵硬,上前几步在凌奇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放心——我不会死的!”
一个年轻僧人轻拍另一个显然更为年长之人的肩膀,就如长辈老气横秋地在嘉勉鼓励晚辈,这应是一种格外不和谐的场景,但发生在此时此地的两人身上,却格格不入的同时又掺杂着自然与融洽,显得无比诡异!
破天荒得过如此亲密友善的对待,凌奇愣了愣,顿时生出一种类似于多年媳妇熬成婆般很不争气的受宠若惊感觉,再然后就是一种深切的不适应与不安感,看了看无落惨白的脸色,还是将已经到了嘴边的“你不会是把脑子也给伤到了吧”这句话给咽了回去,改以很牵强附会的呵呵一笑。
无落看着余阳城方向道:“走吧!再不走又该麻烦了!”
“什么?”凌奇一怔,顺着无落的目光看去,除去不复本色的疮痍地面,不见其他,等此刻他才有心思去注意如被风暴席卷过的余阳港,心下咋舌,暗骂一句“真不是人”,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一刹那分心之后,他立即反应过来,嘀咕道:“又有人追来?不知道是新仇还是旧恨……”
大玉国武评十二人,分三大宗师与九大高手。旧恨方面,在于无落半年败尽的九大高手,其中总有那么几人或是心眼太小不肯服气呼朋唤友想要报复的,或是自认一败之后有新悟而功力见长欲一雪前耻的,后者还好,起码单枪匹马来挑战,前者,那就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了,令人防不胜防,更加烦不胜烦,仅仅半年,两人一犬便遭遇了不下十次的明里挡路或暗地截杀。无落如何想法凌奇不清楚,但他自己,却显然早已厌倦至极了!
至于新仇,这次驭剑大师饮败断臂,不仅他本人,还有整间余阳剑馆,乃至整座余阳城都颜面扫地,结下的仇恨显然比前面可以说点到即止的几次要大得多。驭剑大师门人弟子众多,这方面在武评十二人之中并不比他本身武力的排名逊色,完全可能在此刻前来复仇。一方人多势众,一方身负重伤,此消彼长,凌奇倒是不担心能否挡下,而是担心会不会再次加剧无落的伤势!
他下意识看了看旁边慢悠悠跟上无落的异犬,倒是知道这家伙无论威慑力还是杀伤力都绝不弱此前的病面魔佛,可惜这是万不得已最无奈时不能动用的“终极武器”——它毕竟不是人,再聪慧通灵也还拜托不去那份兽性本能,平时自然无妨,可若叫它发起狂大肆杀戮就不好了。自从见识过一次伏击中狂性大发的大黑狗,对它,凌奇的原则就是能避免不出手就尽量避免,别看他平时骂骂咧咧不加惧色,内心里,他对它的忌惮甚至比曾坐在血泊中静待日落的病面魔佛还要来得深重。
至少这一路走来,被冠以魔佛之名的无落在他眼前早已付诸行动的遵行不杀人原则,初心从未有改!
凌奇贪婪吸了几口空气中渐渐淡去的余香,追上前道:“这里被破坏得面目全非,若有来人见到,恐怕都要三思之后才会确定是否还要动手吧……”
无落淡然道:“或许会有做事不经脑子之人,总归还有隐患,及早离开得好!”
“你还怕不成?”
“算是怕吧!眼下我伤太重,实在不宜动武,再者那些人多半实力低下,而我如今目的已达到,再与他们动手虽无害更无益,反而麻烦!”
这段时间的相处,凌奇始终不认为无落是那种争勇斗胜之人,所以尽管现在听病面魔佛自称也会“怕”感觉很新奇,但凌奇还是更想问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要一个个去祸害那些高手?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他知道这问题基本得不到答案,毕竟半年来,也并非没有问过。
他看了看无落,突然感到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然后转念又想到了那位三大宗师之一的驭剑大师,一个并非左撇子的用剑之人被断去了右手,还如何用剑?这种结果比夺去他性命还残忍!尽管如无落先前所说,到了驭剑大师的境界,对剑已经由手握向意气掌控过渡,手反倒是其次,但再其次,也同样还很重要!
凌奇问道:“前面的九个高手虽也被打伤,可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毕竟不是十分严重,但为何今日独独断去驭剑大师的手臂,对他如此旗帜鲜明地区别对待?”
无落脚步蹒跚,走得缓慢,没有说话!
见他似乎并无谈兴,凌奇纠结着双眉,喃喃自语:“莫非是因驭剑大师比以往几人要强,加上刀剑无眼才致失手?”
无落摇了摇头:“断臂,是在帮他!”
凌奇扯了扯嘴角,顿时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真是奇葩到让人想杀人的理由!
凌奇叹了口气,为驭剑大师默哀吧!
“你打算去哪里?”
“先找个地方换身衣服,然后,去府城!”
“话说你现在这种速度,我怎么感觉并非是想避开,而是有意等他们追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