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水流的推进,竹筏越是往地下河的深处驶去,梁筵之的脸色就愈发的苍白,乃至毫无血色。虽然他的面上还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脸上始终洋溢着懒洋洋的笑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害怕,但是偶尔他眼底那种冷静的神色,却又无端暴露了他的些许担忧。
有很多话,梁筵之是欲言又止。
只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眼前这一群人了,那就算是陪葬一场,也有那么多人相伴,可是他到底是不甘心呐!
也算凤浅浅狠!
不止带了怜儿,背地里以怜儿的性命相威胁,还一并带上了他,加之有京珠红凑雀枝这三丫鬟坐镇,更兼恒王爷派了四个得力助手随行护卫,那些人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绝佳好手,要说恒王本身的能力不行,但是他的属下可是精英良将辈出,且诡异的是,这些人无不对他忠心耿耿,可知恒王身上,至少也是有一些令人值得为之信服的东西。
本来凤浅浅四人已经是遇神杀神遇鬼诛鬼的类型了,再加上那四汉子,这样的组合,几乎可以算得上到了所向披靡的地步。虽然带上了怜儿这个包袱,已经梁筵之这个必须要小心监视的祸害。
对于盯着梁筵之这件事而言,凤浅浅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巴不得往自己手腕上绑着一根铁索,另一端拴在梁筵之的脖子上,一旦对方有所异动,她就立马收铁条,期间伴随着挥舞小鞭子等若干虐待行为,使得对方不敢轻举易动!
当然咯,这也只能是想一想而已。谁叫之前耶律洪才那个家伙早就来信了,若是将来他将梁筵之那只死狐狸接回去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一丝半点的受虐痕迹,他就非得要在周公旦身上也留下一模一样的痕迹呢!
对凤浅浅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怕他在周公旦身上布满齿痕呢,对她而言都不会造成任何损失。只是长公主殿下可就紧张了,齿痕?!那当然不行!
于是乎,梁筵之也被以礼相待了,导致凤浅浅那个一度想在他脖子上栓链条的理想终究没能够实现,而只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退而求其次,凤浅浅便将梁筵之的双手绑上了一副锁链,锁链的一端拴在小船的末梢,这链条还不能太重,一是不能给梁公子留下什么可供循迹的伤痕,二是不能使得小船被首尾不平衡、更兼地下暗流给打翻了。
别看雀枝这人平素天不怕天不怕就跟只泼猴似的,她竟然还有个破天荒的弱点,那就是怕水,且还晕船。这不,正两眼蚊香状的靠在船头,在她眼里的虎视眈眈地盯着梁筵之的梢不放,在梁筵之看来却莫名的好笑,那小妞分明就是一副晕头晕脑快要睡着了的表情!笑死人了去!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这里头是危机重重的,而且是你们所无法想象的那种!之前我来的那一次,我带了上百个弟兄,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七个,所以我劝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梁筵之在旁边反枕着双手,以不轻不重地语速提醒着众人。
京珠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闭嘴。身为俘虏的你,没资格对我家主子指手画脚的。你的生死也由着我们来安排,这是你的命。”
梁筵之笑了一下,“那倒也不一定,所谓的命,都是无力抗争的人才说的蠢话。我梁筵之可从来都不信命!”他转过头来,忽然对着倚靠在船头的凤浅浅道:“小妞,你信这个世上有鬼么?”
怜儿正靠在她的肩头安睡,凤浅浅轻抚着这个姑娘的额前垂下来的流苏,好似长姊一般的温情,轻轻嗤笑道:“鬼?鬼有什么好怕的!鬼不过是寻找他的仇人索命报仇而已,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过是人心而已!”
梁筵之低了头不说话了,闭目良久,忽而叹息一般道:“的确,这个世上,最可怕无非人心。那么我要告诉你,姑娘,在这个地下河的深处,有着一个惊天的秘密,同时,也有着比死亡还要可怕比鬼还要难缠的事情!”
顿了一顿,他仿佛在平定自己的呼吸,继续勉为其难道:“我原本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踏入这个鬼地方一步,可是……”他的目光静悄悄地投到了怜儿细嫩无暇的脸上,怜儿因为之前确认地点受到的心理创伤实在太多,此刻已经疲惫地睡着了,梁筵之努力按捺着自己紊乱烦躁的心绪,目中带着些许难得的温情,“你们将她带了进来,我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这一刻,凤浅浅相信了他的话。
只因为他脸上的表情,绝对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她也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多多少少看到了些许的在乎,不论那是不是有一丁点的爱恋在其中,至少,他对怜儿,还是不舍得。
只要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那就表明还有救。
“你知不知道,若是你早点说明真相,怜儿就不会受到这样大的伤害?”她们也没必要一定要逼着怜儿去努力回忆,回忆当初那个宝藏的入口在哪里,也不会弄得她再一次心生疲惫,几乎到了失控的地步。
凤浅浅斜挑了眉梢看他,“你知不知道,你为人处世的方式,包括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脾气,都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麻烦?”
梁筵之苦笑道:“她跟着我本来就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过好在,不久之后待我一举回国,今后应是相见无期了。我看姑娘虽然嘴硬心软,却是个真正心善之人,不若将怜儿收为义妹,今后好生待她?”
凤浅浅冷笑道:“对不起。这是你自己的破事,你应该要自己去收拾!我虽然怜她护她,于怜儿姑娘而言,终究只是一个半生不熟之人,哪里比得上梁公子近几年来对她的欺骗利用的感情深厚?!”
凤浅浅心里,当然不忌再多认一个妹妹,她是真心疼惜这小姑娘的,但是正因为如此,她就更加不好替她安排好今后的路。兴许在怜儿自己的心里,是宁可跟着梁筵之去喝西北风,也不愿意跟着她荣华富贵享尽一生的。
快乐与不快乐与否,恐怕真的不在于是否生活的生活安逸富足,而是身边是否有自己喜欢的人,在乎的人,能否一辈子与之相依相偎。
至少在凤浅浅的心里,她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哪怕梁筵之为怜儿安排的后路是出于好意,是真的想要替怜儿留一条好的出路,她都一口回绝了他!只因为身为一个女人,其实她多多少少能够明白,怜儿姑娘对于那个负情薄幸人的期许,而站在她的角度,着实不应该去打破这样的一种期许。
“你若是个男人,就拿出自己的担当来,别老是想着怎么甩掉怜儿这个包袱!你若是对她还有一丁点的情谊,不妨还是多想想,从今往后,应该怎么样去赎罪吧?”凤浅浅一语道破玄机。
梁筵之不无失落道:“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我欺骗了她那么久,到头来,她的满腔付出,对我而言,只是对她的利用。任谁都心冷了,莫非她还能原谅我么?”
凤浅浅冷眸看着他道:“莫不是你已然嫌弃了怜儿姑娘,如今是个不能出声的哑女了?”
梁筵之脸色愈加苍白了几分,几乎要滑下冷汗,呵呵地笑了一声。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一处,深深浅浅地疼了,“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
当初伤害她,已然是情非得已。他承认自己利欲熏心,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几乎可以失去一切,包括自身的性命,但是还没到那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凤浅浅愣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话。要想重获美人心,还请努力吧。”要知道现在怜儿可是见了他就想逃的地步,能够重新接受他就出了鬼了,可是没人的时候,凤浅浅又常常见她藏着掖着一些小饰品,看样子这些小玩意儿都是这个狠心男之前送给她的,难得她居然还收藏着,甚至随身携带。
多情总为无情恼,叫人如何能不感叹唏嘘呢?这个世上,像怜儿这般痴情的女人,满腔都是为对方付出的念头,已经不多了呵!
梁筵之此生能够遇见一个,应该说算他倒了八辈子霉之后终于有一世稍微走运了些吧!
凤浅浅正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念头,忽闻水声汹涌,地下暗河内本就阴气森森,稍微有点风声回旋就会无端扩大个十几上百倍,更别提这声浪真的相当大了!好似从高空之上悬崖边一落千丈的瀑布之声,哗啦啦地破空而来,几乎都要震聋众人的耳朵。
凤浅浅眼疾手快,竟然懂得先一步捂住怜儿的耳朵,不让她被巨响惊醒。而几乎就在顷刻之间,那巨大的水浪飞跃而来,几乎就要兜头兜脑地朝着整个小船砸下来,眼见着这细细弱弱的小船就要被水浪击沉!
说时迟那时快,红凑忽然一掠上前,拔剑相劈,硬生生将那银色水浪斩为两截,奇怪的是,这水浪竟然发出了类似哀嚎的声音,而且迸射出了四溅的血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被劈斩为两截之后,犹在暗绿色的水波中沉浮不去,仿佛活物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红凑叱道。
不待有人回答,只见那银色的波浪顷刻间又融合到了一起,甚至长了一头漆黑如深海中海藻似的卷曲长发,伸展着莲藕似的雪白的身体,再一次借着水势一跃而起。
等到它周全跃出水面的时候,这一次众人方才看清它的整体面貌,这玩意儿像鱼而非鱼,竟然是人首鱼身,一条长长的尾巴只要稍微甩上一甩,几乎就像强有力的灵蛇尾一样能打翻一船人!
更加诡异的是,它虽说长着一副人的面相,却是睁着一双绿莹莹好似黑夜中点着鬼火的眼睛,哪怕沉于水底仍旧寒湛湛的,散发着骇人的凶光。一张巨嘴向外翻卷,好似被拉开了的豁口,满嘴都是银晃晃锯齿状的牙齿,每每一张开就好似血盆大口,且还散发着种种恶臭,若是独自一人突然遇到这样的东西,打又打不过,斗又斗不赢的话,岂不要叫人魂飞魄散了去!
梁筵之在旁边懒洋洋地答了一句:“小意思。一千年前豢养在地宫做陪葬品的人鱼,不知为何打破地宫的禁忌,于暗道处逃生出来,如今早已经发展成嗜血的怪物了。方才只要你的剑再慢上那么一分,我们船上,恐怕就会有一位仁兄要缺胳膊断腿的了,这些怪物的牙齿,可是很凶猛的哟,一旦拖住了胳膊腿儿,若是不将血肉撕咬殆尽,恐怕是死也不会放手的了。姑娘好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