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里闹得正欢,早被人抹得乌七麻黑的当事人则全不知情,洛夜刚从亲亲王妃那里报了平安回来,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嘴角一直带着一丝笑影儿,他举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虽然没甚奇怪的味道,不过换一身上路是正经。
今儿个凤浅浅精神很好,也没犯病,更没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洛夜很是惊异。一问之下,才得知耶律洪甄的人昨晚一直守夜,也没做什么特别逾矩的事情,她本人倒是睡了一个好觉,一点都没被吓着。
凤浅浅一开始听说还有个叫“野驴红蒸”的人,笑得差点没岔气,指着人家呵呵呵老半天,还是在大场面上,差点没把那一队北蛮汉子给气得七窍生烟。野驴手下有一个得力的小伙子,叫什么梁筵盛的,居然是个中原人,不知怎么流落异地了,老家跟洛王妃未嫁前本是一处,洛王妃最近又无聊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好不容易碰上了熟悉的乡音,可想而知她老人家到底是有多激动多热切了。
拉着年轻人唠嗑了一晚上,问了姓名年龄合了生辰八字,并扬言要将宫里一众大小丫鬟一齐许配了他,这几个姑娘一个胜过一个的泼辣彪悍丝毫不善解人意,闻言齐刷刷拿滚圆的眼睛瞪他,吓得梁筵盛借尿遁了。
凤浅浅说起这事便不由得心头愉悦,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耶律洪甄的人很是守礼,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大包银元,说是赔礼道歉,本想对方好歹也算知书达理的人家,说什么也得推搪一二吧。不料凤浅浅姑娘却不是个讲究委婉的,直接掀了眼皮儿看他,“就这点银子你也拿得出手?你那些兄弟呢?身上的都掏出来。”
梁筵盛咳了一声,面上微红,“不好意思,我等出门之外,全部集资起来也就那么多了。”
凤浅浅掂了掂手中银元的分量,豪放地一挥手,“下次记得多带点。”
梁筵盛:“……”
刚走了一个魔女,第二个又过来了,雀枝眯了眼睛,状似老鸨般挑了他的下颔道:“小兄弟长得不赖,我看你那一班子弟兄也是个个青年才俊,色艺俱佳,要不跟着姐姐去洛国京城里混,包你吃香喝辣?”
梁筵盛眼观鼻鼻观心:“姑娘真是厚爱了。我等不过粗布汉子,权当会几下拳脚功夫,其余一窍不通。幸得太子赏识招纳,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万不敢背太子而去。更谈不上色艺俱佳,烦请姑娘另择他人。”
“行了行了,”雀枝不耐烦地转回座位上,懒懒地一抻腰道,“跟个木头似的,当真以为我要挖你们太子的墙角么?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梁筵盛不言,正欲告退,忽听凤浅浅道:“站住。”
他顿住脚步,回过身来,见凤浅浅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来,满目灼灼,正盯着他领口处敞开的白肤,伸手勾住一条红绳,“这是什么?”
梁筵盛眉头微皱,往后一退。
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凤浅浅右手小指轻轻一划,指尖亮出一柄透明刀片,薄如蝉翼,平素一直隐藏于晶莹剔透的指甲内侧,不细看绝对发现不了。
想不到这个女人弱质纤纤,十指之间竟皆是杀人利器!梁筵盛心头巨凛。
方才若是凤浅浅不想要那事物,而是直接切断他的咽喉,可以说他是毫无反手之力!
这须臾片刻,颈间物事已落入了凤浅浅之手。
殊不知,凤浅浅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真本领,而是耍点小聪明而已,除了这一招,她就不会玩别的了。
“好人儿,原来你这里还藏着宝贝呢!”凤浅浅娇声一笑,纤指勾着红绳在他面前晃晃,红绳所缀小牌乃黄玉所制,上刻“耶律”二字,用的是罕见的古文,周边篆刻着一溜火焰型花纹,玉色虽不珍贵,但这雕工可是非同一般,少说也是请得天下闻名的工匠所铸,换几十两纹银不是问题,财奴的凤浅浅岂肯放过。
“男女授受不亲,敢问姑娘这是做什么?”梁筵盛俊脸一沉,他之前是不提防,才会叫凤浅浅一击得手。
凤浅浅甩甩手,大喇喇道:“这个归我了,要想拿回去的话,今后登门造访,用一百两来赎。”
梁筵盛已是气得哑口无言。
凤浅浅贴身纳下,梁筵盛又不能伸手去她领子里翻,老实人顿时慌了神道:“姑娘!切莫开这样的玩笑,这件物事丢了,主子要了在下的小命是小,耽误了大事在下却是百死难得赎罪!还请姑娘归还,钱财今后照样奉上!”
凤浅浅见他面有急色,也是促狭心起,眼波一转道:“这可就有意思了。惜的是本小姐从不赊账,钱到手这东西完璧归赵。你也甭急,我给你支一个招儿,北定城外三里铺有一能工巧匠,手艺可巧了,指哪儿打哪儿,你说得出他就造得出。闽地那儿又有一处盛产黄晶玉,现今你赶去偷偷地再造一块不就是了?拢共才需二两银子的手工费。”
梁筵盛铁青了脸,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这种刁蛮缠难的女人!被一番软语侬腔调笑得满头大汗,“姑娘说笑了。此物乃是独一无二的,全天下也就十几枚!每一块的花色纹路皆不相同,就算我想私造一块,现今也找不到那人了。这还是早几十年前,北地兴起的时候,王的祖父那一辈为了区分亲信与旁属军部着人打造的,据说成了以后就杀了那匠人,从此世上再无人能仿制一二,你倒是叫我上哪儿找去!”
凤浅浅原本是逗着他玩,不料却听见了北蛮军内部秘闻,也不知对方是真泄露还是假情报,有些惊异道:“你倒是敢说。这么说你是属于亲信部属咯。”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对方,“看来职位还不低……你家主子带着这么多亲信将领外出公干,就连端茶倒水的都是少尉以上,身边连一个小兵小卒都没有,恐怕不是为了普通的二三事吧?”
青年男子沉默半晌,忽如下定某种决心似的,缓缓站直身子,眼神渐趋冷厉,“凤姑娘,速将东西还我,我可不予你计较。”他说的极其缓慢,话语里浸渍着浓重的威胁意。
凤浅浅“哈”地一声笑了,“你当我是吓大的?你不说,我便不给。”
话音刚落,男子身形倏然一动,身手迅如鬼魅,五指已经毫不留情攫住了她的咽喉,手背之上青筋毕露,眼底气焰凌厉:“姑娘忒不自重。敬酒不吃,喜吃罚酒!”仿佛只要她一个不允,就要立即捏碎她的喉骨。
凤浅浅心中大骇,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暴戾杀气所魇住,一时忘了动作。
方才那一下,梁筵盛出手实在太快,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便被瞬息制住。凤浅浅这才知道,对方之前一直深藏不露,刻意让着自己。
“叮”地一声,空气中陡然传来一声锐响,仿佛布帛被割裂,又如平静的湖面激起涟漪。
一道劲风袭来,男子惊觉手上一痛,穴位被制,力量卸了个干净,手上的劲头也就松了几许,扭头看向京珠等人所在的方向,“姑娘好身手。”
一颗细小的银色珠粒纽扣在地上滚了几滚,静止不动了。
京珠原本是闲的无聊了,她原本是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最近实在无所事事的久了,就跟红凑等人在学刺绣之类的功夫,因而一直闲不住什么气。这厢里她搁下手中正在缝补之物,缓缓走过来,气质高雅,声音沉静,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放了我家主子。”不由分说,从凤浅浅衣领内拿出那块玉牌,“还你。”
凤浅浅大惊失色,在对方平静却充满压迫力的目光注视下,扁了扁嘴,终究不欲再无事生非,出言阻止,只是恶狠狠地瞪了那男人一眼。
男子收了东西,依旧贴身放着,如获重宝如释重负。
“得罪了。”他眼神温和了几许,弯腰行了个礼,躬身退出帐外。
另一边,红凑正冷眼旁观着,轻身靠在一处磕着瓜子,手边早已摊了一大堆翠皮瓜子壳儿,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就这么放他走了?”凤浅浅不服气。方才那个狼狈劲儿,她可还没缓过来呢。
“还能怎么样?”红凑走到案旁,一根纤纤玉指轻敲檀香桌面,眸光流转间媚气万千,却叫人无端胆寒,仿佛她才是最危险的那一个,“给他家主子一个面子。也给王爷留条退路,吾辈虽说早已树敌众多,但现在合该不与北蛮军主和派一帮人撕破面子,以免仓促失手,四面楚歌。你方才试探得也够了,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呢,怨不得人家给你一个教训。”
凤浅浅冷哼一声,面上寒光一闪,“梁筵盛,你的名字本宫可算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