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爷再一次劈翻了临时任帅府里的所有桌椅板凳,站在一面雪白的墙壁前挥毫泼墨:臭阿浅:你实在太任性了,病了这么久也不早说,心疼死我了!本王给你揉揉。另,据我所知,我离开之前你都是没有的,算算今天我正好离开了三个月零五天了,而你却告诉我你怀孕两个月了……但若是真的如此,你记住给我留着那个’使汝有孕‘的男人的头,待本王回来亲自拿他的狗头当球踢。落款:平王殿下。
最后的落款,居然故意卖弄了一下自己的高贵身份,为了镇住某些奸佞小人是耶。
洛夜写的一气呵成,写完之后吩咐匠人拓成方碑,连夜给他家亲亲老婆运回府里去了。
凤浅浅看了笑得趴桌上直不起腰来,说洛真幽默。
周文琴在旁边冷眼觑着他,“想哭你就大声地哭出来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别给我装模作样的,在我面前做事干脆点!”
凤浅浅不笑了,颤抖的双肩停了下来,默然许久。
周文琴道:“只要你一句话,我们是去护着他在那个蛮荒北地自立为王,还是强行架了他回来,都随你的意。”
凤浅浅疲惫地一仰头,双肩靠着椅子,以手阖目道:“这件事……怎么说呢,不是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我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周文琴脸色大变,却是死鸭子嘴硬,仍旧是掷地有声道:“别把你跟邋遢道人学的那套黄老学说,搬到我面前来说,姑奶奶偏不信邪!这命中注定的事,又如何?平王虽然早年玩心甚劣,喜欢在外沾花惹草,但这些年来,他为国为家付出太多,可以说是抛头颅,洒热血,当初就受了颇多委屈,如今更是在北寒之地孤身作战,可以说是无愧于天地之间!我一向敬他,是个英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周文琴就算独自一人,也要去救他!”
凤浅浅笑了,“你还是如此性急,却是真气概的女豪杰。”可他真正欣赏的却又是她的这副脾性,秉性刚烈一如男儿,得理不饶人之处甚多,但于大是大非面前,她却从来不含糊。
“我其实算不到,也不会算。师父的那一套命理虚玄,我学了不过十成一,仅能观望观望星象罢了。对应洛的那一颗战星,近日来摇摇欲坠,我知他命里有大劫,多次婉言示警,让他放弃一切回来,洛做不到。”
凤浅浅似在回忆什么往事,神色颇为伤怀,语气里满是浓浓的无奈,“其实这个结果,我是早就猜到的。那个一旦被他皇兄赋予重任就会不惜牺牲一切往前冲的洛夜,他在战场上永远都不会顾忌自己的生死,他可以为了这个洛国去死,为了他最崇敬的洛皇殿下的宏愿而死,为了他的兄弟卖命而死……那都是他的自由跟信仰,洛他有自己的选择,我不能左右一二。”
周文琴正欲发火,却听她话锋一转,责备之语顿时又咽了回去。
“但是,”凤浅浅抚着桃花木的半折扇,扇骨中钢针凌立,实乃杀人利器,丝毫不像她这种娇贵小姐所应持有之物。
这是洛夜临走前,担心她有危险,特地给她做的防身武器,因而她一直带在身边,平时假模假样地拿出来摆弄摆弄,实际上却不曾真的派上用场。
“洛国的三皇子可以死,我的夫君洛夜,却必须活着。”
“若非他活着,死的即是全天下,我亦不足惜。”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如烙,因为那本就是刻在她心尖的话语。
一蛰伏,如数家珍,百转萦回,她无数次想对洛夜说的话,嘱的诺。
手上一用劲,机关暗器在眨眼间重重开启,有什么东西刷的一声弹了出去,这么一大把的银晃晃的光亮之下,数十根钢针瞬间钉在门框之上,简直骇人耳目。
剩下的那一页扇骨,在她苍白得不似血色的指尖下攥紧,这个小女子再不是那个只是不谙世事,时而犯点小傻气的凤家小女,时事逼着她去正视某些事情,这个世界逼着她鼓起勇气,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这一连串的出手,仅仅是强在动作快,夺人先机,便能杀人无形。
但是最重要的是,她一双美眸下,面对这样的情境竟然眼都不眨,面色平静,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令人心神巨震的事。
没办法啊,有人要跟她抢男人的时候,她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料;现在有人要在背后策划阴谋要她丈夫的命了,她能不紧张么?
凤浅浅眨眨眼睛,似乎还是那样人畜无伤的微笑,使得周文琴差点以为自己刚才只是晃了一下神,就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吓到了?”凤浅浅笑得跟朵花似的,谦虚地道,“文琴你的那些都是真功夫,我的这些都只是花把势啦!”
真的都只是花把势么?周文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贱,心里却是犯起了嘀咕,真当她是傻大愣啊,连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不过话说回来,她是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这个人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到底实力如何。
想她征战沙场了这么多年,有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过,有什么样的人没有打过交道,如今却是不太好对眼前这人下定论。
“别想多了,文琴,现在我们是一路人。相信你也不想北翟的那些蛮夷吞并了我们洛国的半壁江山之后,再狮子大开口地跑到你们平舆的地盘上去闹事吧?”凤浅浅脑子突然好像磨光了一个十分亮堂的角度,想事情突然就跟又活了一辈子一样清楚了,居然能够想到要与之勾搭之后,再联手对付两人共同的敌人。
周文琴笑了一笑,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前的女子了,说她聪明吧,她有时候又时常犯点二;说她蠢吧,她有时候又聪明地令人心惊,仿佛能一眼看穿所有一样。
“为他做这么多,不惜与这个天下为敌吗?包括暗中对付那个最强大的对手?包括这样做的结果,是使得他们之间兄弟反目?”
凤浅浅坚定地点头。
周文琴笑容莞尔,“那好。”她轻轻地弹了弹水晶指甲,看似闲适的动作,却似神佛难挡,实力不容小觑:“我周文琴这辈子就从来没怕过,你有何打算,我都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算算在如今的局势下,洛夜打从一出征的那时候开始,就该明白自己已经被算做了朝堂上的弃子,可以说洛皇这么做是在太后若有若无的授意下,精心地想要保护于他;也可以说,兴许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还抱着别的不一样的目的。
平王爷跟恒王爷是不同的,平王爷意味着是洛皇无嗣之下的唯一正统继承人,是太后的心尖尖,将来会经历数不清的战乱罹苦,而恒王爷却只是皇家众多王爷之中,傀儡般光鲜亮丽的代表,如同白色蔷薇一般镌刻在族徽上,只需要在背后加把油鼓把劲就可以了。
洛夜曾经一战成名,少年扬名天下。
洛夜再战立威,三战成雄,从此皇家一半瞩目于他。
洛皇慌了,他可以在百年之后替皇家寻找一个好的当家人,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他还太年轻,根本不确定今后的继承人是兄终弟及,还是父子相沿,谁都不想发生烛影斧声这样的悲剧。所以,洛皇器重着他,但谁又能说,洛皇完全从来没有对他设过防呢?
就比如这一次,北翟作战,洛夜孤身一人深入敌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命呜呼。
可是他还是把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弟弟派出去了,谁也阻止不了;而洛夜又是那种不担责任会死的人。这兄弟俩俨然都已经摸准了对方的死穴。
生在皇家,那就注定了,哪怕是最亲的兄弟,都得彼此提防着;哪怕是最亲的姐妹,若是服侍了同一位君王,那就也要提防着对方总有一天会在背后刺自己一下,这些事谁都讲不清。可以说,皇家是一个充满了诡数与变故的家族,拿洛玥跟洛夜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兄弟俩了,几乎都能青史留名了,但是明眼人就看得出来,再怎么依赖信任,那都只是表面功夫,面对朝廷调度跟利害关系,他们兄弟俩同样有过不愉,只是却又奇迹般的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一方小打小闹,一方坐视不管,一方试探,一方则装疯卖傻,谁也不含糊。
洛玥既没有对他失去全部信心,又不会完全相信他,恒王洛景一向龟缩在自己的龟壳里,自然对这一个度把握得很准,轻易从不去触摸洛皇的底线,揣测人心再也没人比他做得更好的了;而洛夜却是被宠惯了的孩子,打小就聪明伶俐,可谓锋芒毕露,这样活得轻松愉快,却是犯了兵家大忌。
凤浅浅也曾说过老这么下去不行,洛皇他毕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是君王就有着不可挑战的权威,你要学会收敛,洛夜笑笑说,他是我皇兄。
五个字就表示了自己的亲睐度。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挑战他忍耐的极限,让洛夜几乎忙得什么正事也干不了,以此试探准星,从而让洛皇重新估量洛夜的忠诚度。
但是这一次,她失算了。
洛夜胜得太过,胜得太快,胜得一干人等措手不及。
北方战役一结束,等待洛夜的将是狡兔死,走狗烹。
一众世家正在那虎视眈眈着,谁也容不下一方坐大。
洛夜对整个洛国而言,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更重要的是,他年轻,好战,却又战功赫赫,如今已是大权在握,而又好勇斗狠,绝非池中之物,光是这几点,就够他死上好几回的了。
但是这世上,总有些变故,是人心所无法驾驭的。
比如,洛玥与洛夜的关系,就完全不似外界传言一般,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洛夜还一丁点大的时候,父皇忙于政事,当时又有诸多异族入侵,父帅几乎常年将兵在外,很少有空闲清净的日子,宫里就由洛玥及一干内外亲随打理,洛玥等于是整个宫里半个主子。
少年老成,说话做事比洛夜管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