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杭晴晴,凤浅浅的生活是彻底无聊了。还好最近府里来了个极有趣的人,名字叫小福娃,总算给她的生活增添了一点乐趣。
小福娃是被那个烟鬼老爹卖到平王府的,换了一吊钱,又能抽上两天。老爹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头说:“贱伢子,不值钱哟。”
小福娃掐着手指头,翻着白眼说:“老爹,你这么卖我是划不来的,倒不如再养我两年,等我大了卖去码头帮工,据我所知,那些船帮老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出一趟货要死好多人的,有时候遇到过江龙或者外来的悍匪,说不定还会财货两失,小命都去了!所以啊,他们那里经常缺人手,等我混个一两年,说不定还能结交一个大人物,派到老大身边当个打手什么的,或者伺候少爷小姐也行啊!那才是真真的有出息咧!”
老爹听了这一通分析,叼着烟袋猛嘬了两口,在烟雾缭绕中睁着浑浊的两眼望天想了想,总算咂过味来了:对啊,小福娃今年十二了,半大的孩子,再过两年就成年了,到时候再转手卖掉就不能算童工,钱会多出许多啊!
拉着小福娃要走,这人我还不卖了。
可惜老爹不走运啊,他碰到的是泼油辣椒似的平王妃啊,这姑娘身边的小丫鬟也是不好惹,别看一袭鹅黄衫穿得水灵灵的,上襦下襟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式,初一看跟个闺阁小姐似的,再一看却是活阎王似的,一张小脸上满是怒云。
平王妃更是冷笑连连道:“这孩子跟着你我看就是一个死路。你收了我的钱,如今又想连人一起带走,打得真是好算盘!你倒是出去打听打听,这平王府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下你这等刁民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么?!”
老爹被她叉着腰拿架势这么一吼,表情是真懵了,老脸上皱纹白得跟朵白菊似的,冷汗直流。“这……姑娘,我把钱还、还你还不成么?”见对方冷面如霜,又忍着肉疼从兜里多掏出两个银锞子来,颤巍巍递过去,“这孩子我是真不卖了,我老杜家拢共才这么一根独苗苗儿,予了别人为奴等于就是去了半条命,将来断了本家香火的延续,怕是要天打五雷轰唷。”
凤浅浅不为所动,高人一头的架势拿得很稳,“收起你那两个出儿卖女的臭钱。本姑娘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今儿我还把话给你撂这儿了,杜老头,这孩子我要定了!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人留在这儿,要打要抢尽管找人来,若是觉着受了天大的委屈,尽可以找府里告去!”
杜老头顿时着急了,嘴里“嗨嗨是是姑娘说的对小的岂敢”一叠声点头不迭,口不对心地随声附和着,昏黄老眼里却渐渐溢红了血。
对方是皇家大院,绝不是容他撒泼撒赖的主。瞥眼见儿子傻愣愣地站着不说话,杜老头眼里凶光一闪,反手一抻,从袖下伸出一只发黄萎瘦的手,冒着猩红火光的烟杆子一头压到了小福娃的手背上,用大衣摆子遮了,青烟兹兹撩起处,烫得皮肉一阵焦香。
小福娃脸色突兀地白了下来,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孩子的小脸在炎炎烈日下单薄得跟张纸似的,咬着牙从齿缝里发出痛哼声。
凤浅浅本就站在树荫下,又被老爹侧身挡在小福娃前面,所以并无眼力见地看见这一幕,只是觉得那孩子委实可怜,十二三岁的年纪愣跟没长大的瘦猴似的,头上跟顶着一撮草似的枯黄,面无人色就不说了,关键是那个子,还不及自己肩高呢,这哪像是个正常发育的小子?!府里尚有不少吃惯了苦的穷人家的娃儿,有些是来帮工的,有些是王爷府上义务收养的,还开了个敞亮的院子教他们读书习字,虽说一个个也是脏兮兮身无二两肉,但至少人家小身板挺结实啊,肤色挺健康啊,眼睛挺明亮啊,完全不似眼前这个。
怎么说呢,好像被人在泡菜缸里腌过许多年的豆芽菜似的,对对。凤浅浅终于想到了一个好的比喻,摸着嫩俏的下巴尖儿点点头,看着小福娃的眼里充满了同情,愈发觉得这孩子定然是从小受了虐待的。
老爹见凤浅浅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问有戏,便朝儿子狠命劲瞪了一眼,威胁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讨几句便宜话。
小福娃手上那阵剧痛还没缓过去,心尖尖犹在发颤,生怕老爹再给来一下,苍白着脸抖着唇道:“这位姐姐,求求你好意放了我吧,我……我不能留,我还要孝敬爹,要养活一家人……”说一个字抽一口气,凤浅浅真怕他一句话说完会两眼翻白晕过去,看得一阵胆颤心惊的。
赶紧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不想留就去吧!倒当我是个恶霸地主家的,我可担不起这个恶名。至于钱还是拿去,好歹买一顿吃食,瘦成这样,也是天可怜见的……”
老爹千恩万谢,钢铁般牢固的五指勒在儿子手上,掣了要走,凤浅浅眼尖,转身之间双目如电,落到老爹拉着儿子的手上,虽刻意遮挡,指缝间一尾焦痕犹现。
凤浅浅折扇一收,厉叱一声:“阿迦阿若阿端阿明!”
四个黑影刷地落到了屋前的空地上,浑不似人,鬼不似鬼。所站的地方又是刚刚好,连影子都看不见。
她本来完全不必如此,找了府兵同样可以将人轰出去,可是凤浅浅这回被人连蒙带哄还当着她面****棍,气性大了,满脑子都是弄死对方的念头,一出口就召出了了不得的人物。
凤浅浅折扇一指正瑟瑟发抖的杜老头:“阿迦阿若,给我把这个老头扛出门去,不不,将他扔到外城河去!淹死了算姑奶奶我的!孩子留下,我要亲自给他验伤!阿端你去请个大夫来,要城里最好的!阿明你去通知少爷,我有话要对他说!”
吩咐完毕,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迈出一步,咄咄逼人地走向蹲墙角越缩越小的杜老头,二话不说一人扛起一头,将这干瘦如柴的老头子托举了起来,跟架在半空的蛤蟆似的,行走如风,翻墙越瓦,眨眼间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小福娃大惊张着嘴,揉了揉眼睛发现真是这样,一眨眼自家老爹就不见了,扭过头看着凤浅浅,目光复杂:“你、你真把我爹给淹了?”
凤浅浅冷哼一声,“给他点永生难忘的教训,叫他再也不敢找上门来。”
小福娃松了口气,知道对方没死就成了。死不死的其实他也不是很关心,待在老爹身边这么多年,受尽了百般折磨仍不肯走,纯粹是为了混口饭吃,活着真不容易。
凤浅浅牵了他的手,一捋袖子,看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老旧伤痕,有烫伤也有鞭伤,甚至还有碎瓷碗片、铁钉、锥子等利器的割伤,各种各样的纵横交错,外加斑驳一片青紫淤痕,着实是百花齐放,浑无一片好肉。
凤浅浅打了个冷战,伸手要去撩那孩子的衣襟下摆,被一双瘦骨伶仃的小手按住,小福娃不好意思了,头低到了胸前,腆着脸道:“不妨事的。”
虽说看着不大,年纪到底是上去了,怎么好当着女儿家的面脱衣服。再说他那皱巴巴的衣服都大半月没换过了,身上指不定怎么脏呢!
“放手。”凤浅浅冷冷道。
小福娃不放。两个人便僵持住了。
小福娃见凤浅浅面目森寒,好似要杀人一般,有些怕了道:“爹抽的老烟里有猫腻儿,一沾就上瘾。家里没钱,那东西又贼贵贼贵的,难得凑钱买一趟,爹说没了的时候特难受,脑袋跟被斧子劈开似的,恨不得死了痛快!别说认人了,自己都是这么往自己身上招呼的,我劝他不成,往往就挨揍。”
抽了烟丝儿的多半容易产生幻觉,那滋味很享受,尝试一回就再也戒不掉了,而一旦失去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人就会变得暴躁易怒,极易产生暴力倾向,拿着刀血洗自家满门的都有。
凤浅浅了然,这孩子很懂事,主动道出原委,摆明了就是想要维护自己那禽兽爹,只是她看不惯,满脑子的火气直往外冒,也不应话。
小福娃便看着她,一脸委屈地抿着嘴,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小动物一样湿漉漉的,里面玻璃珠子一般很敞亮。
眼泪滚了一圈,又滚了一圈,摇摇欲坠,就是不肯落下来。
凤浅浅:“……”
“罢!”捱不住对方那可怜样儿,凤浅浅长叹一声,“饶他一条老命!看在你的份上。”
小福娃左手红烧鸡腿,右手酱汁鸭翅,蹲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地盘踞在桌边,时不时狠命地扒着饭!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的菜式,每一样都精致得令人不忍下筷。以前只能隔着桌椅板凳在酒楼里看到这样的场景,馋得口水直流,然后被老板或老板娘拿着扫帚赶出去。
现在居然吃上了!虽说周围的椅子上坐着几个人,正在那里表情各异地看着他,有撑着下巴的,有托着腮的,有慢悠悠喝茶的,有打着折扇英俊潇洒的,有架着腿傲慢不羁的;屏风后面的长榻上又躺着个人,怀里搂着个葱嫩的美人儿正在喂他瓜果,剥了的葡萄晶莹剔透,衬着雪白的纤指说不出的诱惑,美人拈花也似的凑到他嘴边,还没喂上已然失笑,两人嘻嘻哈哈地一番挑弄,亦是一派风流姿态。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影响小福娃吃饭的心情!
你们爱看就看吧!你们爱调情就调情吧!当着我面上床也可以!只要不阻止我吃饭!
他一个人坐在一张雕花大方桌前,整个人几乎趴了上去,真想在上面打个滚,死在碗里算了。
屏风后头,凤浅浅在旁边看得眼角直抽筋,“洛,我看他饿了许多顿了,现在突然大食大补,仔细小命去了半条!”
洛夜搂了她的削肩,叹气,“既然是爱妃吩咐的,这孩子受过苦头,长这么大从没吃过一顿饱饭,叫我不能小气。这不,我大方一次给你看看,免得你又来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