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三姊任心一的信
此次二哥骤然去世，不但叔永感到深刻的伤心，就是我也不胜难过。想到你们现在的悲伤与孤孑，更有无限的同情。
——《陈衡哲给三姊任心一的信》
三姊：
你的两封信都收到了。我在两月前才把《西洋史》的上册赶完，但已经赶得头昏眼花了。接着又还了许多零碎的文债，所以至今才能给你写信。
你们居在重庆的苦是可想而知的。大嫂、二嫂不容易下来，你为什么不来上海避避呢？上海固然不是住家的地方——烟气熏天、车声震地——但比了重庆总要好些罢。下月我们要搬到商务左近的宝光里去了，那里房间略为多些，你如下来，一定有一间小屋可以奉屈的。
寄上我在杭州照的一张小照，还有一张我们三人照的，叔永说已经寄与你们了。
玉林的书，叔永已打算另去买一本，前次寄书的人已经走了，大约他藏起了邮费，把书丢了。上海用人是要气死人的，这也是一例。
锡三、锡朋、锡光的信都已收到，读之极喜，望他们以后再多多写信。
大嫂的病好点了吗？我的腰痛差不多全好了。但仍经不起劳乏。小都事事都懂，样样能说了。《努力》附去一份，但不能完全了。
别的下次再谈，祝
你们大家已经不在战争的范围中吃苦了
弟妇衡哲上
十月三日
三姊：
许久未给你写信了，你知道我是一个多病多劳之人，所以一定能不见怪的。玉林和锡三的信都收到了，请告诉他们，仍望时时写信。
承你把围城的困苦情形告诉我，使我对于川湘的人民更加发生同情。月前江浙差不多也要打仗了，幸亏两省的绅士商人利害，呼号奔走了一个月才把这场战祸免掉，这是我们不能不感谢他们的。
前次寄去《晨报》增刊一册，已收到了吗？《努力》周刊已经停办，现将改办月刊，将来出版后再寄给你看。
当叔永在美国对我提起结婚的事的时候，他曾告诉我，他对于我们的结婚有两个大愿望。其一是因为他对于旧家庭实在不满意，所以愿自己组织一个小家庭，俾他的种种梦想可以实现。其二是因为他深信我尚有一点文学的天才，欲为我预备一个清静安闲的小家庭，俾我得耑心一意的去发达我的天才。现在他的这两个愿望固然不曾完全达到，这是我深自惭愧的一件事；但我们两人的努力方向是不曾改变的。
……（以下部分残缺）
三姊：
前次接到你的信之后，尚未奉履，又得到你阴历年底来信，欣悉一一，感谢得很。北京今年冷极了，听说乡园百花茂盛、不禁心向往之。玉林订婚，请为我们道贺。喜期定在几时，请尽早示及。我的四妹也由我们的介绍上月和余上沅君结婚。五妹（即是周宜甫的媳妇）也即要结婚了。天下祸乱相仍，幸有新娘子们来开心笑，不然更是愁云四塞了。
听说大嫂患病吐血，叔永和我均甚相念。寄上洋二十元，系我寄给大嫂买点补物吃吃的，礼轻意重，请她不要见笑，收下了罢。听说锡光生痰，想已痊愈。
又附去小照一张，乃是新年初一所摄的。书书是一个极顽皮的孩子，再没有姊姊老实，你看小照便知道了。小都现在天天习字，寄上一张给孃孃看看。她又谢谢三姊给她的书笺。锡三写的信很有进步，以后可再多写些信。我们前次要爷爷、妈妈的像，是为的在过年的时候，好供些花果，并且令两孩拜识拜识先人。家中如有，望仅今年之内寄一张为盼。匆匆不尽，下次再谈。
即祝
春祉 全家均此
弟媳衡哲上
二月二十日
三姊：
多谢你的信及枕套等，我于六月廿一日出京，赴太平洋国家学术会议，代表中国，此匆匆未能作信。此船即是由天津至神户，明到神户后再换船，大概一月之后可望回国，那时再细谈罢。
此祝
全家安好
弟媳哲上
六月廿五日
三姊：
近来我的事太忙了，又因叔永时时有信给你，所以久未复你的信，想不见怪。舍五妹赴川闻已见过，他们将于下月回平，我们十分盼望你能同他们先来。
今秋日本之会，我十分想去，但家中太没有人了，小孩子不放心。你如肯先来，俾我能得到一点自由，那真是感激极了。万一你一时走不开，锡三能先来吗？听说她有陪你来此的意思，那何不早来一两月，帮我一点的忙呢？你将来来时，有叔永同行，也不患寂寞。她也认得我五妹，大家也很方便，她今年也有二十岁了罢，当可以帮我看看家了。我希望你和她，或二人中的一人，在我这样需人帮忙的时候，能不使我失望。（锡三如决定与你同来，那她似乎更不妨早来一点，以便我可以到日本去，这于她似乎没有一点害处，你说是不是？）
昨日小都和书书去考孔德学校，都考取了。小都是初小三年级，书书是幼稚园。我们定于月底搬到东城去，以后来信，请暂寄叔永会中为妥。见面不远，一切还望自己格外保重，勿太伤感为幸。余详叔永信中，不赘。
即祝
合家安好
弟媳衡哲上
九月八号
三姊：
前接你给叔永的电，说二哥病甚，我们听了都十分焦急。直待今早你的第二电来，知二哥已渐愈，一块石头方落下。
叔永此次被推为会中的干事长，事务更繁，责任更重。前次国府命令下后，叔永本想一人回川一行，一面看看情形，一面看看你们大家。已商量好了，暂不就干事长之职，俾责任稍轻，可以要走就走。不意开会的时候，四川忽又打起仗来。（早不早，迟不迟，偏在那时开仗，定非天意不欲叔永回川？） 大家既要他做干事长，他看一时又没有回川的可能，所以就答应了。谁知二哥又病，川乱又似乎已经中止呢？他既新任此职，势不能又丢了不管，因此他日夜焦思着急，夜不安眠，早晚咳嗽，把我也急了。直待今天大家方高兴些。我把一切告诉你，为的是要和你商量，假如二哥病好之后，可否请你们先来北方一叙？因叔永一时既不能回川，似乎除此之外，也无别的办法，你们如决定后，务望早一月示及，以便布置一切，至要至盼。
大嫂的病近来如何？尚要费心为小孩做衣服，真是不安得很，请代谢谢。火腿极好，可惜霉了好多。蜡肉也好，请代向玉林谢谢。我们这里大小幸均安好，书书爱哭极了，因为我不能耑心带他的缘故，不知道将来能否在孃孃处得到一点专爱？ （此孩聪明极了，因此常感痛苦，她要一人专心一意只爱她一个人，我小孩多，家务忙，还要著作，所分给她的注意也少得很，所以希望将来她能做你的唯一的宠侄，不知你要她否？）安安则顽皮极了，本来很乖，现在学书书哭，也不及从前乖了。（是奶妈喂的，很胖。）小都很能读书写信，今日她不及给你写信了，下次当有信与你。
北方的国布，你及两嫂如喜用，请示及，有便再带上。
匆匆不尽，
即祝年禧
合家均此
弟媳衡哲上
三姊：
我这几天忙极了。所以前天得到你的佳电，除昨天回了一电之外，尚不曾和你写信。希望二哥的病从此好了，春天能到北平来。
永附曰
正月廿三日
三姊：
自从听到二哥的噩耗后，天天都想写信给你，因为近日太忙了，一直延至今日，想你不会见怪吧。此次二哥骤然去世，不但叔永感到深刻的伤心，就是我也不胜难过。想到你们现在的悲伤与孤孑，更有无限的同情。
叔永此次就基金会事的经过（即是在二哥未死之前及现在不能回去的唯一理由），我在冬天已经详细告诉过你了。现在呢，叔永似乎可以勉强脱身了，而鄂西战事又起。今春究竟能否起身，谁也不能知道了。在我呢，只要道路平安，倒是十分盼望他能早点回川一行，一来安慰安慰你及两位寡嫂，二来料理一切家务，三则可以早些同你出外散散闷。
关于请你出外散闷的话我是十分至诚的。现在你是叔永的唯一手足了，即使我不认识你，我也是应当特别优待你的，何况我们又有从前的好感呢？去年我曾说起，想请你来帮我管管家，教教小孩子。那是那时的话，现在我一切把他取消，我但请你来玩，及与叔永长聚。你能答应我的这个请求吗？至于两位寡嫂，请你告诉她们，我必定尽我的力量，去资助她们及九个侄儿女的生活及教育，请她们宽怀为幸。
我现在正在写一本英文书，加上三个小孩，已够忙了，而北大又死拖活拉的把我请去教历史。我但允帮半年的忙，秋天仍要继续著作，不愿教书了。
寄上我及安安小照各一张，希望他不久就能看见他们的孃孃。
此颂
春祉 两嫂同此
弟媳衡哲上
四月十七日
三姊如晤：
四月廿九日来信于五月十八日收到。其在前之四月五日来信则于昨日始行收到，不知何以延阁至是。函中所言具悉一一。弟于十八日曾上一缄，不知得达左右否？
仲兄丧事由姊主持开奠下葬，均行竣事，其艰难困苦不言可想。关于用费一层，弟由周宜甫姻长处前后兑回七百元，此款系以备仲兄医药及丧事费用，如用后有余，以作侄辈学费自无不可。至由廖记息备之一千元，闻由周宜甫借款代还。现已由弟函询周君，无须本利若干，拟俟得信后即将仲兄卖房应分之款兑渝付还，其余当留存生息。外间利息至多不过年息一分，平常则八九厘，以视重庆之二三分息，诚觉太低，但重庆存款如无人经管，危险殊大，不如仍存外间之可靠也。至家中生活费，据来信云，每月约须八九十元，此款尚非十分难筹，因据来信美丰股款年终可得五百元，外间存款年亦可得四五百元，则相差亦无几。唯侄辈学费无出，当由弟尽力担任。
此时家中第一问题当系无成年男丁照料门户，但锡朋、锡光虽尚年幼，已在中学或已毕业，对于家中各务应可略分负担。美其性质聪慧，足资深造，自可携其出外就学，否则择一职业，一面徐图自立，一面照料家务，亦属正当办法，不知姊等亦曾筹画及之否。弟极知家中各事无人清理势必不了，但因种种关系，一时断难成行，目下所希望者，阳历八月之后，九十月之间或能返川一视耳。吾姊如能出外同居，务望早为准备，以便弟出时即可同行，否则侄儿女辈如有能出者亦可带一二人（如锡三、锡朋等）同出，以便就学。一切均乞早为准备，并先以计画示知为幸。汝航、俊卿两处暇当另缄致渝，唯不知其通信住址，来信望示知为要，余不尽悉。
即候
均安
弟隽上言
弟媳附候
十八、五、廿七
（此间房东捣乱，又有须搬家之势，可恶极矣。）
三姊如晤：
得五月六日来书，知弟三月间所寄照象、碑文均已收到，至为欣慰。又悉吾姊于二三月后或能与但二嫂同来，尤为喜幸。
盖但二嫂行时，弟及弟媳本有托其约姊同来之意，不意渠行色匆匆，遂未及晤谈。（弟等于某日请但二嫂来家吃饭，渠已行矣。）数日前弟媳尚命舒隐怀写信与姊，道达此意，想此时亦已见及渠信矣。路费一层，若仅须二三百元，可否即向但二嫂暂借或在周宜甫姻长借贷，将来由此处归还，均无不可。来时除随身行李外（姊等此次来平，当然系作久居计，故冬间皮衣亦不可不带），如有先人手泽，如书籍、字画之类，亦请便带数件，以作纪念。
秋间弟仍拟返川一视，唯彼时若姊不在川，恐一切物件不易清理也。墓碑、对联等当由弟拟就，写好寄上或将来由弟亲自带回，此时不妨将已有者先为刻石，并拓出数十份带出送人。
此间三小孩皆出风疹（即四川所谓麻子），幸现时已各痊愈，但在家修养耳。甚盼二三月后平汉路火车可通，姊、我来往均由此道则省事多多矣。隐怀住此颇好，但将来进何学校尚是问题，小都等生病后亦未进学校，因北平今春时症颇多，恐其再被传染也。锡朋、锡光等来年读书作何计画，来示望有以见告。
余俟续述，即问
全家均好
弟隽上
弟媳附候
五月廿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