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凝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惹得他情绪如此大变,她不免惊慌失措起来。
吴羁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忙收拢心神。“对不起,我失态了。”他话语诚恳,眼中含着深深的歉意。
“没事,我不介意的……嗯,是不是我刚才的话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她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姑娘在等待妈妈的责备。
吴羁云内心不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她实情,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我是个孤儿。”他僵硬地说道。
什么?苏韵凝整个人都惊呆住了,“孤儿”二字仿如一道晴天霹雳,让她来不及防备。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朴实无华,学习又出类拔萃的男孩,却有着如此凄惨的身世。
她也曾去孤儿院做过不少回义工,亲眼目睹过那些孤儿的惨状。他们很多都是由于各种先天残疾,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了,而孤儿院工作人员又少,根本就照顾不过来……
竟然已经开了口,吴羁云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他的话里含着淡淡的伤感:
“在我的印象中,没有父亲威严训斥的样子,也想象不出母亲温暖和蔼的脸庞,甚至于连她的姓名都一无所知……
“不过,我还算幸运,两个乡村老头收养了我,没有将我送往孤儿院。他们对我很好,视我为自己的亲孙子。他们教会了我很多生存手段,劈柴、狩猎、翻越雪山、独居深林……”到后来,他几乎是在用一种回忆似的口吻在倾诉。
苏韵凝静静地听他说完,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最终还是不争气的滚落了下来。她背对着他擦干泪眼,然后转过身,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不知者无罪。”吴羁云打断了她的话,坦然笑道,“其实我早已习惯了没有他们的日子,要不是你今天提起,我恐怕都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苏韵凝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中有一种难言的苦涩。自己家虽然也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尤其是父亲生病以后,但和他的不幸遭遇比起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说来,这种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的生活也不失为一种别人求之而不得的快乐呢,就像天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不受任何事物的约束……”吴羁云见她由于自己的话变得情绪低落,不由开解道。
“你这人还真乐观。”苏韵凝瞅了他一眼,心道:如果这也叫快乐,那世上就没有痛苦了,你这叫苦中作乐才对吧。
“悲观者虽生犹死,乐观者青春永驻。相比较而言,我当然更喜欢后者了。”吴羁云朝她眨了眨眼。苏韵凝浅浅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目光柔和,神色恬静,笑容中充满了无限的活力,令人沉醉。
两人边走边聊,直到走到一个路口才停住脚步。“就送到这吧,我家就在里面。”苏韵凝指了指身后的小区。
“好。”吴羁云看了眼小区的名字,“那我就不进去了。”
苏韵凝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扭捏的站在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还有话要说。女孩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内心的想法。
吴羁云见状,笑着先一步点破道:“想问我之前怎么猜出那副画的对吧?”
“嗯。”女孩声如蚊呐,而脸颊因羞涩而不自禁地臊红起来了。
“我为之前的隐瞒向你道歉。其实,我见过你的画,就你是你送给余小雅的那副《常青藤》。”吴羁云坦白说道。
“是嘛,那你也学过绘画咯?”苏韵凝眼中并无责备,倒是充满了好奇。
“我倒是想,要不你教我?”吴羁云开玩笑道。
“……可以呀,只要你有这方面的爱好。”女孩脸又一热,倒没有敷衍的意思。
天空中又开始飘起毛毛小雨,吴羁云打开雨伞,示意她进来,接着说道:“我虽然是个孤儿,但父亲走后给我留下不少书籍和字画,耳濡目染的,多少也有些欣赏的眼光。再说,你画中虽未署名,但那几颗不起眼的白苏不就是你的签名吗?”
“啊!”苏韵凝失声叫了起来,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此刻她心中有多震撼只有自己知道。
女孩喜欢画花草鸟木,每幅画她都会在角落或陪衬的杂草丛中画一两颗白苏。这是她近几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没有人发现过这个小秘密。
“怎么样,我猜得对吧?”吴羁云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算是吧。”苏韵凝微低着头,只觉得脸颊滚烫如火,只差没烧着。
“不早了,快回家吧,否则你爸妈要担心了。”眼看外面的雨又有变大的趋势,吴羁云提醒道。
“嗯,你也是……”苏韵凝抬起头来说道,想到他是个孤儿,根本无家可回,更没有父母的担心和牵挂,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她从包里掏出一只圆珠笔和一个记事本,快速在纸上写了一串数字,撕下递给他:“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打我电话。”
吴羁云接过纸条,看一眼就记在了心里。女孩的纯真善良令他感动,看着她,就仿佛那个曾经生死相依的倩影站在眼前,只是,她的身份……自己与她之间终究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或许,时光的流逝,她也早已忘记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他想的入神,苏韵凝见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叫道:“喂,你发什么呆呢?”
“呃,没什么,我在想啊……你这么轻易把手机号码给了我,就不怕我半夜打骚扰电话么?”
“你敢!”苏韵凝脸色瞬间变得冷青,睁大眼睛瞪着他,气愤地说道,“哼,如果你敢这样做,我就把你拉进黑名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身为景阳市家喻户晓的校花,她以前可没少被陌生电话骚扰。
“呵,跟你说笑的,我还没无聊到这种地步。”吴羁云知道自己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连忙转移话题,“还别说,我真有件事要麻烦你,——纸笔借我用一下行吗?”
苏韵凝把纸和笔递给了他,吴羁云在她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身份证和准考证号码说道:
“还有一个星期才开始申报学校,但是我在这里等不了这么久,所以想请你帮我在网上填一下志愿,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苏韵凝想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回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你总得先把学校和专业确定下来吧,不然我怎么给你申报啊。”
“学校嘛,要不就宝京大学吧,正好和你在同一个城市;专业的话,理工科就行,给我挑个最冷门的吧,据说冷门专业学费都相对比较便宜,总之,你看着办吧……”吴羁云回道。
苏韵凝觉得很无奈,甚至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别人填报志愿都会认真考虑专业前景好不好,他倒好,专挑冷门的专业,理由却是学费便宜。
唉,这也不能怪他,谁叫他是个没爹妈可以依靠的孤儿呢。
苏韵凝很想在经济上帮到他,只可惜自己家境也不乐观,爸爸生病在家,妈妈一个人苦苦支撑整个家庭,为了供自己上大学,他们省吃俭用,妈妈周末还在给学生上兴趣班……
当听他说要和自己考同一个城市时,苏韵凝倍感欣慰,不管怎么说,远离故乡去陌生的城市上大学,多个老乡就多一份关照,多一份乡情。不过,当她联想到班里很多对情侣都约定报考同一所大学或同一个城市时,脸颊不自觉的羞红起来。
吴羁云在纸上写下家庭地址和邮政编码,然后将纸笔还给了她,说道:“平时我不方便接听电话,如果有急事,就写信给我吧。”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说实话,除了给同学寄过明信片外,她还从来没有给别人写过信。摊上这件苦差事,苏韵凝头有点大。不过,谁叫自己放出话了呢,就算情况再恶劣,她也只能认了。
其实,他的家乡虽处在偏远的山区,但还没落后到电话都没有的境地,只是他很少呆在村里,就算有人打电话来,他也接不到,所以还不如写信来的稳当。
吴羁云目送她走远,直到视线被无情的黑夜所阻断。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阴风呜呜地吼叫着,街道两旁的柳枝也跟着张牙舞爪,像是在向着什么耀武扬威。
骤然间想到今天的农历日期。“过了今夜,自己应该就算是成年人了吧……”他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自言自语道,“生日快乐!”
此刻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他打开伞,无视风雨,孤身行走在这漆黑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