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妃闻皇后问起,也想知其究竟,静待其言。
“都是些芝麻小事,于本宫言有茶无茶都不要紧,能保住皇上的宠爱才是真的”,惠妃搁下茶杯便不再理会,虽说自己没有子嗣,但依然是后宫里最得宠的。
众人皆抿嘴而笑,景小仪急忙接道:“要说起来娘娘那儿本是有的,不过既然人家怀上了,便把自己的那一份加在她的里面去了。”
她瞅了瞅惠妃,倒无异样,复道:“娘娘怕此事徒惹生非,也就没有向外宣布。”
咳咳!惠妃清了清嗓子,说:“其实怀个孕也不容易,也但愿她能顺利产下皇子。”
说完,略有深意的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也只是以笑对之,“惠妃菩萨心肠,各位姐妹们应多多学习,互相扶持。”
“听惠妃娘娘这么说,真是为之感到不值,不仅不知感谢还如此耀武扬威”。艳丽打扮的贵人徐佳氏时不时把玩着杯盖。
宫里言语最直接的非徐佳贵人莫属。当初皇上见其天真率直,略微有些恩宠,但渐渐的也都淡了下来。
景小仪逗弄着怀柔道,“这晋婕妤不是也有怀柔吗?也不见婕妤有什么这么嚣张。”
这话虽是表面说晋婕妤的好,可其中却道出了晋婕妤不受宠爱,根本没资格“嚣张”。
徐佳贵人放声笑了笑,“庄昭仪之所以敢‘嚣张’,不也是因为仗着半分宠爱么?”
晋婕妤闻言,脸色甚是不好看,呡了口茶平复心情后道:“再怎么庄昭仪的地位也在你我之上,今于皇后面前,贵人如此背后议论,出言不逊,实乃有反宫规”
“徐佳妹妹说话真是直爽。”景小仪边注视着婕妤的脸色边道。
徐佳贵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言既遂矣,一脸无辜地向皇后请罪:“臣妾一时口直心快,但其实并无恶意,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柳眉一皱,正要发话时,惠妃抢道:“今日众人之下,徐佳贵人尚且还会一时口直心快,那平日里的言语岂不更是难以入耳,若是皇后娘娘还要纵容的话,未免太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了。”
不知惠妃说的是皇后还是徐佳贵人不把宫规放在眼里,皇后闻言,冷笑一声,拨弄着手中孔雀石珠串,徐徐道:“徐佳贵人出言无忌,是该受罚,可惠妃经常晨昏定省来迟,这又当怎么说呢?其身不正,何以正人?”
惠妃捋了捋胸前的龙华,“臣妾平时的确来得晚些,却从未超过时辰,偶尔发生意外,就如同今日,也并非臣妾所能扭转的,何况晋婕妤再怎么说也比徐佳贵人高出好多品级,又生育了公主,她竟然敢这样侮辱婕妤。”
皇后表面波澜不惊,“惠妃固然有理,可若能再早起几分,即使有何不测也是可以及时避免的,惠妃真是有心,只怕是下雨刮风也挡不了你的路呀。今日贵人不过是有口无心而已,你又何必较真呢?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后宫才能安宁。”
如此,众人便没再纠缠,李贵人道:“无论怎么说,有孩子的话,皇上去看孩子时也会想起母亲呀,母凭子贵,晋婕妤真是好福气。”
晋婕妤脸色缓和,她拨了一片金橘喂与怀柔,“虽然皇上想着怀柔便到我宫里坐坐,但也只是偶尔而已。”
“偶尔也好,有个女儿也比没有的强。”李贵人此话虽是答晋婕妤,眼神却瞟向惠妃。
皇后撩拨着茶盖,道:“你们也别光顾着羡慕有子女的,自己若是能努把力,生下几个倒是真的。”
有孩子便有依靠,就算再得宠而无子嗣,冷不丁要受她人白眼,何况在皇帝驾崩后,无生育的妃嫔大多也要殉葬。
惠妃虽说心气高,不把子嗣看的那么重。但做女人的,谁不也想有个孩子做依靠,而且在宫里,有孩子更是要紧。
惠妃渐露不耐之色,闻众人之言也是无趣,便起身言:“这闲话说得也差不多了,若是皇后无要紧事,那本宫就先告退了。”话完,遂娓娓离去。
皇后看了远去惠妃身影,便环视众妃,警示说:“大家可要切记,无论如何,切勿恃宠生娇,安守本分、规行矩步始终是各位不容有失的,昭仪一事大家须以此为戒,本宫不愿再见类似之事发生,记住了吗?”
众妃答“是”,李贵人又疑道:“昭仪平时也并非爱惹是非,倒也挺温和的,也许只是无心之失。”
景小仪却嗤嗤的笑了笑:“有心之失也好,无心之失也罢,这给人看的已是骄横的结果,多说也无味了。”言毕,也向皇后告辞离去。
骤然人往,棉质门帘被拉开,几缕寒气飘了进来,李贵人拈起缠丝手帕,咳嗽几声,皇后关切道:“贵人要小心身体才是。”
“这月的炭火已经用完了,又昨晚受了风寒,才至如此,皇后娘娘不必忧心”,她吸了吸鼻子,双眼半阖,浓密黑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球,看不清丝毫波动,遂起身退离,“既然臣妾身有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众人离开,徐佳贵人觉着无趣也散了。
皇后见离去伊人均花枝招展,艳丽动人,眼眸下垂,徒增一股失落之情,这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①,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皇后深邃的眼上溢出了一层冷泪,手中握着的玉杯不小心荡出了几滴茶水,洒落在光滑的檀木几上。
只有一滴,很小的一滴,无人看见。这天气再冷,与心冷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娘娘心灵手巧,培育出的兰花形貌逸丽,清香怡人。”晋婕妤含笑望向皇后身旁的一盆兰花。
皇后眼波一闪,方才并未意识到还有人在,饮了一口茶,便借此遮掩整理神色。
木斓为皇后披上了一件兽纹羽绒披风,而皇后却并未看晋婕妤语中之兰花,抚平衣袖后,只是瞅着晋婕妤,“一盆普通的兰花罢了,哪有妹妹说的那般美妙,不过到底是司苑房的手艺高超,毕竟是到御花园赏花的人更多。”
晋婕妤知皇后此话不过是试探自己来意,便也含笑对之:“御花园里的花美归美,不过人多心杂,还是皇后这儿清静典雅,让人静心。”
皇后似觉其心意,便含笑静待,不作他言,使木斓端来那盆兰花,随意逗玩。
“元代吴海的《友兰轩记》中称‘兰有三善’,‘国香一也,幽居二也,不以无人而不芳三也②。’娘娘善养兰花,完全拥有兰花高尚的品质,果真是‘自有幽香似德人③’。”晋婕妤凝视皇后面前兰花,双手或许是因为紧张而紧握着怀柔的手,怀柔也感不适,扭捏了几下。
“得清气于烟渚,涵白露之轻霜。与屈子而同在,动宓妃之霓裳③。兰花雅韵,本宫望尘莫及。”皇后如水玉般的指甲不觉掐了掐一片水葱似的叶子,叶上出现了一条细痕,半边已经裂开,乳白色的汁液微量渗出。
皇后复道,“可惜,这兰花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终有凋零的一天。”
晋婕妤皱了皱眉,略微思索,道:“花开花谢,是世间常态,不必为此过于费心。而臣妾认为‘有花堪折直须肢,莫待无花空折枝’”,在花开时好好欣赏,即使花谢了,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言多已渴,皇后端过茶杯,几丝薄雾吹响兰叶,烟染弥缭间,出现细小清凉水珠,轻呡了一口。
“妹妹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这些兰花,娴静安分,不做无谓之事,不染无谓之尘,欣赏之余若能学习便更好了。”
晋婕妤知是要提醒自己学习兰花,便也徐徐道:“皇后娘娘字字珠玑,句句真言,臣妾才德浅陋,应向娘娘学习。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愿请娘娘教与育兰之道!”
凉风突起,被掐的兰叶本是欲落不落,却在此时悄然落于股旁,无人察觉。皇后的眼角闪过一丝精光。
“只是这育兰之道,妹妹聪慧机智,恐怕本宫教不起妹妹”,皇后言语坚定,似不给人商量之余地,却使木斓将兰花递与晋婕妤身前,“本宫便把此兰赏赐于你,不如妹妹自个儿静心思考,如此,体会才更深刻。”
晋婕妤顿了顿,怀柔却扶着她的手臂,站了起来,朝兰花望了望,用手拨弄着兰花。
“既然如此,就依娘娘所言,待有心德,便与娘娘请教。”晋婕妤抱过怀柔,受了兰花,听完皇后对自己与怀柔的一些关切话语后便退下了。
空寂的殿内,桌上的茶水烟雾不再,早已冷却,皇后看了看自己手中漂浮荡漾的西湖龙井茶叶,苦苦一笑,取下流光溢彩的金护甲,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宫女木斓收拾殿下桌上的茶点,木斓不解道“晋婕妤今日明显是来投靠,皇后为何不收了她?”
皇后淡淡地笑了笑,“孩子都已经两岁多了,却还是落得如此田地,不可谓智;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过人之处,不可谓颖,本宫又为何收她己用?到时不给咱们添麻烦便是好的了。”
木斓闻,确乎此理,而复问:“今日见其出口成章,字字珠玑,言语间深意暗藏……”
“你忘了她长春宫的那位宫女赵氏”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起身,走到窗前一株迎春花旁,拖地的绣祥云纹的裙裾逶迤开来,“前任大理寺卿之女,从小饱读诗书,而其父获罪,她却被收到宫里来了,如今已为其贴身侍婢,不然平时本口拙舌的周佳氏如何说得出今天这番妙语。”
说完,青葱骤然掐断了一朵绽放的迎春,只听木斓道:“看来,她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皇后定了定神,脸上挂起往常的微笑,将刚才掐断的花朵别在了髻上,“春天来了,枯萎过的鲜花也都复苏了,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虽然很冷,但是百花争艳却是热闹得很。”
木斓瞅了瞅那迎春,问:“若晋婕妤投靠之心已无,反而怨怼娘娘该如何?”
“绝不会”,皇后笑了笑,“她在王府时便与昭仪不睦,惠妃自视清高,岂会容纳她?本宫,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木斓陪皇后进了内殿,皇后口里却懒散的念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晋婕妤刚才说过的话。
①【一波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出自王安石《北陂杏花》,意思是:水边开满了鲜花,花的倒影与妖娆在这春日是一样的。原诗是: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②【国香一也,幽居二也,不以无人而不芳三也】出自元代吴海的《友兰轩记》,称兰有三善。意思是:兰有三个优点,一是兰花不以媚色悦人,却以幽香取胜,是众望所归的“国香”;二是居于深谷,远离世俗;三是不会因为没人而不发出香味,是指它不献媚。
③【得清气于烟渚,涵白露之轻霜。与屈子而同在,动宓妃之霓裳】选自天山客的《兰花赋》。这句话是是对兰花自然状态与精神状态的综述,描写临摹举重若轻,自然而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