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一个大院里住，上班下班断不了碰头。
小男孩常被妈牵着，出人大门，那人见了，就对小男孩说，喊爷爷！
小男孩便抬起头望妈。妈的脸上有许多密码，小男孩能解读。
妈的密码很快输给小男孩，小男孩就喊，爷爷！
哎！那人响亮地答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几乎滴下来。他掏出一方手帕，就是酒店、宾馆赠给客人的那种纪念品，摇着，似风吹动的一面酒旗。
再喊一声，乖儿！
小男孩又喊了一声。那人笑得半球似的肚子直颤，手帕就飘落在小男孩藕芽似的指尖上。
那人离远了，小男孩问妈，见了男的都喊爷爷吗？
不，要看他是谁……
他没有胡子，为啥要让我喊他爷爷？
大了你就知道了……
小男孩知道妈和那个“爷爷”在一个单位上班。妈见了他脸上就紧了，就是笑，也是硬挤出来的，全然不是在家里的那种笑。
喊了几次，小男孩就习惯了。在小男孩的眼里，喊爷爷、叔叔和小朋友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要看妈的脸色。
小男孩又长了两岁，不让妈再牵着走了。在院子里，他好和小朋友玩。摆家家时，他当过爷爷，也当过爸爸和爸爸的孩子，甚至还当一回皇帝。
小男孩上学前班，上学放学大都由妈接送。妈接他回来，进了大院还是牵着他，问今天学的什么，上课捣乱没有……
问的遍数多了，小男孩丢了妈的手，说，妈妈真烦人！
妈怔了一下，极认真地看了儿子一眼，就像遭到领导批评似的紧闭了嘴。
就在这个当儿，那人出现了。那人一脸乱胡，脸上没有了原先的亮色，看上去真老了。
小男孩眯细了眼盯着那人，终于认出了他是谁，张口就是一声清脆的童音——爷爷！
那人想躲开小男孩，可小男孩又喊了一声，那人便怯怯地应了，声音刚能听见……
你别吓着孩子了！妈突然横在两个男人之间，抓起小男孩的胳膊往另一方向拖。
小男孩撕扯着妈的手，却挣不脱，就哭，回过头还喊，爷爷、爷爷……
那人不见了。
妈说，他只比妈妈大八岁！
小男孩说，是你叫喊的嘛……
妈松了手，蹲下来给小男孩擦泪，轻叹了一声，说，大了你就明白了……
小男孩用手背揉眼睛时，一群鸽子正从头顶上飞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