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儿打着旋儿在嫩叶间低唱。
我们哥儿仨盘坐在树下野餐。火腿肠、豆腐干、花生米,还有烈酒。
放眼望去,一湖碧水波光粼粼,水波层层。游客鱼儿似的满世界弋动。
喝,喝!
两瓶酒下肚,哥们儿还不尽兴,又打开第三瓶。
嘴唇碰到酒杯,旁边又多了一个身影。这个影子不知啥时候已在我们周围出现,忽左忽右,也像条鱼儿。
我禁不住抬起头,一个女人的脸庞便跌进眼帘。
先生,先生……一串甜软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心里便被挠得生痒。再瞧瞧那俩哥们儿,眼光都被扯散了。
先生,先生……
你想要啥——陪我们喝酒不?
不,不——你们的酒瓶子……
啥酒瓶子?
就是空酒瓶子……
喔,原来是个拾荒的。一个哥们儿摸出1元硬币丢给那人。
我不要,我不要……
咋,嫌少?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要酒瓶子,别的不要……
嘿,世上还有这等拾破烂的呢。拿去吧,拿去吧!
一双手抓钩似的伸过来,很麻利地撮起两个酒瓶子。走不多远,她回过头来不放心地说,还有那个酒瓶子给我留住,可不要叫别人拿走……
我们三个就笑,直笑到她的身影与不远处的一辆三轮车叠加在一起。
这事过去不久,我就淡忘了。不是淡忘了,是没有印象了——一点点印象都没有了——因为这事太小了。
那天晚上,大约有八九点钟的光景,我刚进家属院大门,就看见一个人影忽忽闪闪地在一个楼洞口前翻腾啥。我的脑海里立刻涌现出一个不祥的字眼:小偷!
谁,干啥的?!
那人影立刻凝固在昏暗中。一张女人的脸从惊恐中凸现出来。
我,拾破烂的……
我凑近一看,似曾相识。她一手拽着个编织袋,一手抓着个铁耙子之类的工具。尽管脸上被汗水和污渍覆盖着,秀色依然横出。哦,想起来了——是在湖边。
先生,哪儿有水?我想洗洗——我好长时间没有洗了,身上很脏……
我是不可能将她带到我的房间的,那会惹出什么麻烦!于是下意识地掏出钱包,抽一张10元钞票丢给她。
不,先生,我不能要这钱——洗洗会干净的……
她看也不看那钱,提着编织袋脚步很乱地走了。
大概过了几天,我又遇见了她。那是在郊区的一个墓地。此处松柏葱葱,墓碑林立,冷风飒飒,青烟缭绕。一辆三轮车静静地停在甬道旁。距三轮车几米远,一个女子正在一个墓碑前烧纸钱。那墓碑很不起眼,立在一个角落里。我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与我打过两次交道的陌生女人。
我默默地走到她身后,一看墓碑上的名字却将我吓了一跳,尽管那名字已经模糊不清。她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注视着她,一边往火里续纸钱,一边独自嘟囔着什么。我只断断续续地听清了两句:
……这都是干净的……你好好用吧……
一沓沓纸钱掉进火里,很快卷起了黑边儿,然后化作一缕缕轻灰随风飘散。
近处有了什么动静,她忽地站起来,左右张望。看到我,她突然惊叫了一声,拔腿便跑。
嘿,你跑个啥?我又不是恶鬼!
她回过头站定,惨淡的笑容浅浮于脸面,你喊我?
是的——那天给你钱你怎么不要?
我不能要……
为啥?
该要的要,不该要的可不能要——他就是拿了不该要的,才早早朽在了这里……
他是你什么人?我故意问。实际上,我一看到墓碑上的名字就知道了——“他”是本地一个有名的贪官,且很年轻,几年前被处以极刑。而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像是“他”的家人。
不怕您笑话,我是他包的一个……他死前叫人给我捎话,让我每年必须给他送“钱”,不然的话……
你就靠这生活吗?
老天在罚我,在罚我……
你想就这样下去吗?
她突然像是被噎住了。再问,无语。风在枝条上低鸣,纸灰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