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所长们都出去开会了,正式民警一部分抽到一个专案组里帮忙,一部分参加街道办事处的一项便民活动,所里只剩下了我一个正式民警,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带班领导”。
我从楼下到楼上,再从楼上到楼下,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好好体验了一下“主持工作”
的美好感觉。我甚至还跑到所长办公室,坐到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感受了感受。原来当所长就是这样的感觉。不过,我的所长刚当了一分半钟,就有联防队员在门外叫我:“张君,你的电话,说是你的同学。”我说:“让他把电话打到所长室来。”果然,过了一小会子,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接过电话来一听,一个极柔极细的比杨钰莹还杨钰莹的嗓音马上传入了耳朵:“张君,听出我是谁了吗?”我的名字很少被人直接叫。杨晓月叫我“君哥”,领导们叫我小张,同事们都先叫我阿君,后来又叫老张了。叫我张君,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对方见我迟疑,有些等着不耐烦了,终于自报家门:“还没想起来?我是罗红丽呀。”我一万个想不到是罗红丽找我。按理她找不上我的,我脑袋运转得飞快,还是想不出原因来。最大可能有两个:一是她想同窗们了,特地打电话拜访一下诸位老同学。二是有亲戚或朋友出差时在我们地界犯了事,或被人犯了事,求我和稀泥或是帮忙什么的。我们简单地聊了一下,我得知罗红丽已经从最初的单位跳槽,到了北京一家文学刊物任编辑。罗红丽也想知道我的情况,问我“混”到什么程度了。
我说:“在我们这种小地方,不好混,我,也就是副所长的级别。”
现代人有点像注水的猪肉,介绍自己时习惯于加点分量。市局的副主任科员到了我们区里检查工作,要求我们一律按副科实职对待。干商业的朋友们散名片,个个写着营销部、公关部经理什么的,其实就是跑腿的,经理是小兵,主任才是领导。我说自己是副所长,也只是为自己争个面子而已,她远在北京还能过来查证不成?
罗红丽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的值班人员让我把电话打到所长室里,原来产房传喜讯——你升(生)了。”我说:“哪里哪里,像我这样的优秀青年、文学才俊,放到哪里也能混出个样子来呀。”罗红丽调皮地问:“你猜我在哪里?”我笑了:“是不是在编辑部看稿子呢?”罗红丽也笑:“再猜?”我说:“要不在家呢,陪老公看电视吧。”罗红丽说:“我老公早出差了。我在你们这里呢。”我一下子就懵了。罗红丽说:“你们派出所在什么地方,我已经下了火车了,现在打车过去找你。你当所长的可要好好招待我呀!”我不知道怎么扣死电话的,马上将胖子和值班的联防队员找了来。我说不管怎么样,我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你们要按我说的做。为了让我的谎话不至于穿帮,我只能让胖子和联防队员演戏了。
这一点还是能行得通的。胖子自不必说,和我关系特铁,好像《鲁宾逊漂流记》里的野人星期五,对我这个大学生民警无比忠心,在他眼里,我放的屁也是香的。联防队员也不在话下,所里正式民警少,我作为仅有的几个正式民警在所里的地位相当于中央政治局里面的常委。
我安排完了之后,胖子和联防队员一致表态说要坚决支持我的工作。罗红丽很快就到了。几年不见,她还是那么漂亮,而我除了丑不变外,还胖了。我想胖子和联防队员一定能看出来,我和罗红丽站在一起,就像是美女与野兽的公安版。胖子上茶时,故意夸张地说着:“张所长,请用茶。 ”紧接着,联防甲跑过来给我扇扇,联防乙给我点烟,联防丙给我捶腿,联防丁给我揉肩。
罗红丽见状,显然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你也太腐败了吧。 ”我说:“哪里,哪里,我才四个人围着,正所长有八个人伺候呢。”我又说:“要不然,我让女警察过来伺候伺候你。”为了让这话显得可信,我还装模作样地要打电话叫人。罗红丽忙摆了摆手:“不要了,我一不是领导,二不是犯人,多不习惯呀。”我享受完了高规格的服务后,就带罗红丽在所里转了转。我们所表面上看来土里土气的,其实硬件上还是不错的,甚至在三楼设有监控室。监控室里有近二十路探头可以监控到辖区大多数公共场所和重点部位。极巧的是我们正在参观的当儿,设在菜市场的探头竟然拍到了一个小偷行窃的场面,我立即通过无线通讯系统指令警务区的执勤人员前去处置。于是,一名小偷被当场抓获。我镇定自若,临危不乱地进行现场指挥,刹那间就打击了犯罪,保护了人民。这让罗红丽佩服不已。罗红丽问我:“你们有如此先进的设备和高素质的警务人员,破案率一定很高吧?”我说:“那当然,自从我升任副所长以来,是百分之百。”这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可以轻松地吹牛吹出来。现实之中要想实现只有一个办法:破不了案的坚决不立案。罗红丽的心里马上升腾起一种想做我所辖区群众的强烈愿望。在领罗红丽参观我辖区群众的幸福生活之前,我没有忘记打电话向现场扮演小偷和受害群众以及参与“抓捕”的联防队员表示感谢。我确定了几处重要的参观点,首选是豆腐西施的豆腐摊子。豆腐西施见我领着一个漂亮女孩来了,以为是我新找的女朋友,有些吃惊,她见过我的两个女友西门慧和秋薇,都是长得极一般的,这下升级换代了。西施也知道我脚踩两只船的事,拿不准我把哪一条船给蹬了,抑或两条船都蹬了,才换得这个。罗红丽听着美丽女小贩一口一个“盼着我吃她的豆腐”的话,也很吃惊,以为我和她暗地里有一腿。两个女人相互诧异,相互提防,又相互暗瞅,相互探密。现场充满了斗智斗勇的气息。领着罗红丽参观完我的领地,我又带她到了我的住处。
我的住处虽然像城市里的卫生死角,一贯以脏乱差著称,但已由联防队员按照我的指令打扫干净了,还喷了香水。
罗红丽的到来,让我的雄性不动产中除了一股苹果香型的淡淡的脚臭味之外,还多了一丝别样的气息——一种来自女人的味道。
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我觉得在住处聊天比下饭店要有情调多了,就不打算出去了。打电话让外卖饭店送了几个菜来,又开了几瓶青岛 8度。我在学校里时就知道罗红丽还是能喝些啤酒的。
我先敬了老同学一杯啤酒。罗红丽也没作假,一口就干了。她很有感慨:“张君呀,你都当上所长了,一定又肥又有地位。”我说:“哪里?从我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我是一位清廉的副所长。”罗红丽又补充说:“你还有艳福。现在呀,成功男人都是这样。”这话一定是针对豆腐西施和我的关系来的。我没有说话,对“艳福”一词未作任何辩解,算是默认自己是个成功男士了,满足了一下小小的虚荣心。罗红丽说:“你在基层还进步这么快,比我丈夫强多了。他呀,完全不求上进,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想到罗红丽会搬出自己的丈夫来和我比,要是她知道我的真实情况,一定觉得还是她丈夫强些。我谦虚了一下:“哪里,哪里,你丈夫在大学里教书,是个大知识分子,桃李一定满天下,我哪里比得上。”罗红丽说:“教师再混也混不出油水来,还是你们当公务员强。”我说:“你就瞎说吧,我还羡慕你当编辑,你老公当老师,都能自由自在呢。”罗红丽又叹道:“当初早应该看出来你在官场上是个潜力股。”我有些好奇:“何以见得?”罗红丽说:“当官的哪有帅的,帅哥也没心思当官呀。”罗红丽又笑了。“你这趟来是想做什么?”我问。罗红丽说:“是来组稿,你们这里还有几个作家是比较有影响的。”
听说罗红丽来组稿,我不好意思告诉她我也正写着东西的事。
目前,我正写着一部长篇小说,走的是恶搞《红楼梦》的路子。《红楼梦》落到我的手里,算是体无完肤了。因为还没有完稿的缘故,再说我也拿不准自己的斤两,就没有告诉罗红丽。我走的是通俗的路子,而罗红丽是正规期刊的编辑,她找的人一定不是我这样的,像大诗人杨刚这样的才行。我问罗红丽来这里只是为了组稿么? 罗红丽说基本上是。我说“基本上是”是什么意思。罗红丽才说还有一点别的原因,她和丈夫刚吵了架,心里特烦,才主动要求出来组稿。罗红丽还一个劲地感叹:“结了婚才知道,还是你们单身好。”我笑了起来,这是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问:“你丈夫,人怎么样?”罗红丽回答得很爽快:“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