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接连照耀了好几天,天气也暖和起来了。清晨,窗户上已经不再结霜了,从早到晚屋檐下的冰柱一根接一根地断落,掉在下面的雪堆上发出轻微的迸裂声。树木摇动着潮湿的、黑黝黝的枝干,把大块的积雪抖落下来。
玛丽和罗兰把鼻子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可以看见屋檐和光秃秃的树枝都在往下滴水。雪不再是亮闪闪的了,看上去软绵绵的,毫无生气。树木上的雪块落到树下,砸出一个个坑洼,小路旁边的雪堆也在逐渐融化,变得低矮了。
一天,罗兰看见院子里露出了一小块泥土地。后来它变得越来越大,不到天黑,整个院子的地面都露出来了。只有结了冰的小路、路边的篱笆和木柴堆上还积着雪。
“我想出去玩玩,行吗,妈?”罗兰问。
妈回答道:“你应该说‘我可以出去玩玩吗?’”
“那我可以出去玩玩吗?”她又问。
“明天你就可以出去玩啦。”妈答应她。
当天夜里,罗兰睡着突然醒过来,冷得浑身发抖。她觉得被子很薄,鼻子冻得冰冷。妈又往她身上加了一条被子。
“紧挨着玛丽,”妈说,“这样你就会暖和起来。”
到了早晨,火炉里的火让屋里变得暖和起来,不过罗兰朝窗外望出去,却看见地上铺了一层软软的、厚厚的雪。树枝上堆积起的雪就像羽毛那样松软,栅栏的顶上也积起了雪堆,门柱的顶端竖立着一个个很大的白色雪球。
爸走进屋来,抖了抖肩头上的雪,还跺跺脚把靴子上的雪抖掉。
“这是糖雪啊。”爸说。
罗兰很快地伸出舌头来舔了舔爸袖子褶缝里的雪花。舌头上只感觉湿湿的,就像所有的雪一样。她很高兴没有人看到她去尝雪的味道。
“为什么这种雪叫做糖雪啊,爸?”她问爸,但是爸说他现在没时间解释,他要马上出发,赶到爷爷家去。
爷爷住在大森林里很远的地方,那儿的树林更密,也更大。
罗兰站在窗前,望着爸高大、敏捷而强壮的身影,他踏着雪走了。他肩上扛着枪,腰上挂着斧头和装火药的牛角,长筒靴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大大的脚印。罗兰一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森林里。
那天晚上爸很晚才回家。他进屋的时候妈已经把灯点上了。爸的一只手臂下夹着一大包东西,另一只手里拎着一只带盖子的大木桶。
“拿去,卡罗琳。”爸一边说,一边把那一大包东西和那只木桶交给妈,然后把枪挂在木门上方的挂钩上。
“如果我遇上一头熊,”他说,“我得扔掉这些东西才能对它开枪。”爸接着就大声笑起来,“可是如果我把木桶和这包东西扔到地上,就没必要杀死它啦。我可以站在那儿看着它把里面的东西吃光,吃得口水长淌。”
妈打开那个包,里面是两块很大的黄褐色硬饼,每块都有盛奶的盘子那么大。她又揭开木桶的盖子,桶里满满地装着深褐色的糖浆。
“看这儿,罗兰和玛丽。”爸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圆圆的小包,给她们每人一个。
她们打开外面包着的纸,里面是一块小小的黄褐色硬饼,边缘上有美丽的波浪形花纹。
“咬咬看。”爸说。他的蓝眼睛闪着亮光。
她们各自在饼的边缘上咬下了一小块,味儿甜甜的,一到嘴里就碎开了。那味道甚至比圣诞节吃的糖果还要好呢。
“这是枫糖饼。”爸说。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罗兰和玛丽把小小的枫糖饼放到盘子旁边,去吃面包上浇的枫糖浆。
吃过晚饭,爸坐在火炉前,把她们抱在膝盖上,给她们讲这一天他在爷爷家的情况,还有糖雪的事。
“整个冬天里,”爸说,爷爷一直在做木桶和小木槽。他用雪松和白蜡树的木材来做木桶和木槽,因为这两种木头不会弄坏枫糖浆的味道。
爷爷做木槽时先要劈开一段小木棍,木棍像我的手掌这么长,像我的两根手指这么粗。他把木棍的一端对剖成两半,把其中的一半切掉,这样木棍就有半段是扁平的,有半段是圆的。然后他在木棍上用钻子从扁平的这端朝圆的那端钻出一个洞来,接着再用小刀去削木棍,一直削到圆洞外面只是薄薄的一层壳为止。然后他再用小刀在木棍扁平的那一段挖出一道小小的沟槽。
他做了好几十个这样的小木槽,还做了十只新木桶。在第一个暖和的日子到来、枫树的树液开始在树干里流动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些东西全准备好啦。
然后他走进枫树林里,用钻子在每一棵枫树上钻一个洞,再用锤子把小木棍有圆洞的那一头敲进洞里去,随后再把雪松做的木桶放到小木棍带凹槽的那一端下方的地面上。
你们知道,树液就是树的血液。当春季里天气开始转暖的时候,树液就会往上流动到每一根树枝的尖端去,让树枝长出绿叶来。
“当枫树的树液流到树上有洞的那个地方时,树液就会从树身里流出来,流进小凹槽里,再流到木桶里。”
“啊,这样不会伤到那棵可怜的树吗?”罗兰问。
“最多像你刺破了手指头,流了一点点血而已。”爸说。
爷爷每天都穿上他的靴子和暖和的外套,戴上皮帽子,到积雪的树林里去收集树液。他在雪橇上放一只大木桶,从一棵树驶向另一棵树,把树下木桶里的树液倒进大木桶里。然后他把大木桶拖到一口大铁锅那儿去,大铁锅用铁链悬挂在两棵树之间架着的一根横木条上。
他把大木桶里的树液倒进大铁锅。铁锅底下是一堆大大的篝火,把树液煮得滚开,爷爷在那儿小心地守候着。大火必须烧得树液一直沸腾,但又不能使树液沸腾到锅外面。
每隔几分钟,就要捞一次树液表面的渣滓。爷爷用一把长柄大勺子来捞渣滓,这把勺子是用菩提树的木材做的。树液烧得太热的时候,爷爷就满满地舀一勺子树液,高高地举在空中,再慢慢倒回锅里。这样可以让树液稍微冷却一点,不会沸腾得太快。
当树液刚刚被熬得足够浓、变成糖浆的时候,他就把这部分糖浆倒进木桶里。然后他继续熬锅里的糖浆,直到糖浆放在一个碟子里冷却时会凝结出颗粒为止。
“当树液凝结成颗粒的那一刻,爷爷就马上跑到火边,把铁锅下燃烧的木柴耙出来,把火扑灭。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浓稠的糖浆舀进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牛奶盆里。糖浆在牛奶盆里冷却以后就变成了硬硬的、黄褐色的枫糖。”
“原来因为爷爷在做糖,所以雪就叫糖雪啦?”罗兰问爸。
“不,”爸说,它叫做糖雪,是因为每年这个时候下场雪,人们就可以做出更多的糖来。你们要知道,这一阵小小的寒流和冰雪可以让树木的新芽长得慢一点儿,让树液流动的时间长一点儿。
“树液流动的时间一长,爷爷就可以做出足够一年里每天食用的枫糖啦。爷爷带着兽皮到镇上去的时候,就用不着换很多的砂糖,只要换一点点来款待客人就行了。”
“爷爷一定喜欢下糖雪啦。”罗兰说。
“是呀,”爸说,“他很开心呢。他下礼拜一又要熬枫糖了,他要我们全家都去。”
爸的蓝眼睛闪烁着亮光,他要把最好的消息一直留到最后才讲出来。他告诉妈:“嗨,卡罗琳!到时候还要举行舞会呢!”
妈笑了,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开心。她停住了手里的针线活儿,说了声:“噢,查尔斯!”
接着她又继续做起针线活儿来,不过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她说:“我要穿上我那件印花毛纱的连衣裙。”
妈的那件连衣裙真漂亮。它是深绿色的,上面绣满了像熟草莓一样的细小图案。这件连衣裙可是一位东部裁缝做的。妈原来住在东部,跟爸结婚以后才往西迁移到威斯康星的大森林里。在跟爸结婚以前,妈可是个挺时髦的女孩啊,她的衣服都是由一位裁缝师做的。
这件连衣裙一直用纸包好收藏着,罗兰和玛丽从来没见过妈穿它,不过妈曾经让她们看过一次。她让她们摸了摸紧身上衣前面美丽的深红色纽扣,还让她们看了看那些裹在接缝里面的鲸鱼骨衬得多么精妙,鲸鱼骨外面缝了几百针细细的十字交叉线呢。
妈要穿上她这件漂亮的连衣裙,可见这场舞会是多么重要啊。罗兰和玛丽很兴奋,在爸的膝盖上直蹦跳,问了许多和舞会有关的问题,直到爸说:“现在你们赶快上床睡觉去!到时候你们就明白舞会是怎么回事了。我还要给我的小提琴换上一根新弦呢。”
睡觉前要把黏糊糊的手指头和甜甜的嘴唇洗干净,然后还要祈祷。等罗兰和玛丽舒舒服服地蜷在小床上的时候,爸跟小提琴一齐唱起歌来,他一边用脚在地板上打拍子,一边唱:
“我是海上骑兵队的狂欢队长,
我用玉米和蚕豆喂我的马儿,
我常常做出自己做不到的事儿,
因为我是海上骑兵队的狂欢队长。
我在军队里可是个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