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冬天显得漫长而难挨了。罗兰和玛丽对整天待在屋里开始感到厌倦,尤其是礼拜天,时间过得特别慢。
每个礼拜天,玛丽和罗兰都要从里到外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头发上还要结上崭新的缎带。她们周身干干净净,因为在礼拜六晚上她们都要洗澡。
在夏天,她们用从泉眼里打回来的水洗澡。冬天里,爸会在浴盆里装满干净的雪,然后放在炉子上加热让雪融化。接着,爸就紧挨温暖的炉边用毯子搭在两把椅子上围出一个小角落,妈在那里给罗兰和玛丽洗澡,她先给罗兰洗,再给玛丽洗。
罗兰先洗是因为她比玛丽小。礼拜六晚上,她必须带着布娃娃早早地上床,因为在她洗完澡穿上干净睡袍以后,爸要把水倒掉再换上新雪,给玛丽烧水洗澡。等到玛丽上床了,妈就到毯子后面去洗澡,最后才轮到爸。为了过礼拜天,每个人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到了礼拜天,玛丽和罗兰在玩耍的时候不能跑、叫或者吵闹。玛丽不能缝她那条有九块拼命的被子,罗兰也不能为小宝宝琳琳织那双小连指手套。她们可以安静地看着她们的那些剪纸娃娃,可是不能再为它们做任何新东西。她们也不能缝布娃娃的衣服,甚至连别针也不许碰一下。
她们必须静静地坐着,听妈给她们念《圣经》上的故事,或者念爸的那本绿封皮的大书《动物世界奇观》里关于狮子、老虎和白熊的故事。她们可以看看图画,也可以乖乖地抱着自己的布娃娃,跟布娃娃说话。除此之外就不许做其他事了。
罗兰最喜欢看那本厚厚的纸封皮《圣经》里的图画。她特别喜欢的是亚当为动物取名字的那些图画。
亚当坐在一块岩石上,所有的动物都围在他身边,着急地等着他来告诉它们自己是哪一种动物。亚当看上去挺惬意的。他不用操心去保持衣服的清洁,因为他根本就没穿衣服,只在腰间围了一张兽皮。
“亚当在礼拜天有好衣服穿吗?”罗兰问妈。
“没有。”妈说,“可怜的亚当,他只有穿兽皮。”
罗兰倒不觉得亚当可怜。她也希望自己除了兽皮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穿。
有一个礼拜天,吃过晚饭之后,罗兰再也受不了啦。她开始和杰克玩起来,只一会儿她就开始跑来跑去,大叫大喊。爸叫她坐到椅子上安静下来,可是罗兰一坐下就开始哭起来,还用脚后跟踢椅子。
“我讨厌礼拜天!”她说。
爸放下他手中的书。“罗兰,”他严厉地说,“过来。”
罗兰慢腾腾地走了过去,因为她知道自己该挨屁股啦。可是当她走到爸身边的时候,爸却用带着忧伤的眼光看了看她,然后把她抱到膝盖上,紧紧地搂住她。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抱玛丽,然后说:“我要讲个爷爷小时候的故事给你们听。”
爷爷的雪橇和猪的故事
罗兰,当你们的爷爷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礼拜天可不像现在是从早晨才开始的。它从礼拜六的日落时分就开始啦。到那个时候,每个人都要停下他们所有的工作或者游戏。
晚餐的气氛很严肃。在晚餐之后,爷爷的父亲就要高声念一章《圣经》,每个人都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然后他们就都跪下来,听他们的父亲念一段很长的祷告词,直到他最后说出‘阿门’以后,大家才站起来,每人拿一支蜡烛去睡觉。他们必须直接上床去,不许玩,不许笑,甚至不许说话。
礼拜天早晨,他们的早餐是冷的,因为礼拜天是不能生火做饭的。接着,他们都穿上最好的衣服去上教堂。他们都是步行,因为礼拜天不能干活儿,让马拉车也是干活儿。
他们必须慢慢地、神情严肃地走路,笔直地望着前方。他们不可以开玩笑或者大声地笑,甚至也不能微笑。爷爷和他的两个哥哥走在前面,他们的父母跟在后面。
在教堂里,他们要规规矩矩地坐上长长的两个钟头,听牧师布道。他们坐在硬板凳上不敢扭动一下身子,也不敢摇摆双腿。他们不敢转过头去望一望窗户,或者望一望教堂的墙壁和天花板。他们必须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光片刻也不能离开牧师。
教堂的礼拜结束以后,他们慢慢地走回家。在路上可以说话,但是声音不能大,也不能大声地笑或者微笑。到家以后,吃过前一天做好的冷午餐,然后整个下午都在板凳上坐成一排,学那本教义问答书,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礼拜天才算过完了。
爷爷的家在一座很陡的小山的半山腰上。从山顶到山脚的路正好从爷爷家门前经过。你们可以想象一下,那条路在冬天真是滑雪下山最好的地方啦!
有一次,爷爷同他的哥哥詹姆斯和乔治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了一辆新雪橇。他们把做游戏的每一分钟都用在了做雪橇上。这是他们做过的雪橇中最好的一辆,它很长,三兄弟一个紧挨一个可以都坐在上面。他们计划赶在礼拜六下午做好它,然后从山上滑下去。
可是那个星期他们的父亲正在大森林里砍树。他的工作非常辛苦,一直需要儿子们来做他的帮手。他们在清晨借着灯笼的光做完家务活儿,等到太阳升起后就要到森林里去砍树。他们一直工作到天黑,回家后又有许多杂事要做。吃过晚饭后,他们必须立刻上床睡觉,这样第二天清晨才取得了床。
礼拜六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做雪橇。到了礼拜六下午,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来赶工,直到太阳下山总算做好了。
可是太阳下山以后他们就不能滑着雪橇下山啦,哪怕就滑一次也不行,因为那样做就是‘不守安息日’。于是他们就把雪橇放在屋子后面的棚屋里,等到礼拜天过去了再说。
第二天,他们在教堂里呆坐了漫长的两个小时,双脚不敢晃动,双眼紧盯牧师,脑子里想的却全是雪橇。回到家里吃午餐的时候,他们心里想的除了雪橇没别的事。吃过午餐后,他们的父亲坐下来念《圣经》,爷爷、詹姆斯和乔治像老鼠一样静静坐在凳子上,拿着教义问答书,但他们还是想着雪橇。
阳光明亮地照耀着,小路上覆盖着光洁的雪,小路被照得闪闪发光,他们可以透过窗户看见这一切。这真是绝好的滑雪下山的日子啊。他们的眼睛盯着教义问答书,心里却想着那辆新雪橇,而礼拜天却似乎永远没个尽头似的。
过了长长一段时间,他们听见了一阵打鼾的声音,抬头一看,父亲把头靠在椅背上睡着啦。
接着,詹姆斯瞟了乔治一眼,然后从凳子上站起来,踮着脚,从后门溜了出去。乔治看了看爷爷,也踮起脚在詹姆斯后面走出去了。爷爷胆怯地望了望他们的父亲,不过还是踮起脚随着乔治跑啦,留下他们的父亲在屋里打鼾。
他们搬出新雪橇,悄无声息地跑到了山顶。他们打算只从山上往下滑一次,然后就把雪橇收起来,赶在父亲醒来之前溜回凳子上去坐好,继续读他们的教义问答书。
詹姆斯坐在雪橇的前面,乔治坐在中间,爷爷坐在最后面,因为他年龄最小。雪橇开始滑动了,一开始滑得很慢,接着就越来越快,沿着长长的、陡峭的山坡飞也似的冲了下去。但是他们不敢喊叫一声,他们必须静悄悄地从屋子跟前滑过去,不能吵醒父亲。
除了雪橇滑板擦着积雪发出的呼呼声和掠身而过的风声外,四周再没有其他声响了。
当雪橇飞快地朝屋子滑去的时候,一头大黑猪正好从森林里钻出来。它走到路当中就站着不动了。
雪橇滑得太快啦,根本停不下来,也来不及让它拐弯。猛地一下,雪橇直端端地钻到了这头猪的肚子下面,把它撬了起来。猪尖叫一声摔在詹姆斯身上,接着又不停地发出一声声长长的、尖厉的号叫:‘嗷——嗷——’
他们闪电般地从屋子前面冲了过去,猪坐在最前面,然后是詹姆斯,接着是乔治,最后是爷爷。他们看见他们的父亲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们。可是他们没法停下来,也没地方可躲,更没时间说一句话。他们就这样冲下山坡,猪坐在詹姆斯身上一路尖叫着。
滑到山脚下,他们终于停住了。猪从詹姆斯身上跳下来,一边叫一边向森林逃去。
三个孩子慢慢地、神情严肃地走上山去,把雪橇放好。他们溜进屋里,静静坐回到各自在凳子上的位置。他们的父亲正在读《圣经》,只抬头看了看他们,一言不发。
接着他又继续读他的《圣经》,他们就学他们的教义问答书。
等到太阳落下,安息日过去了以后,他们的父亲就把他们带到木棚里,抽了每人一顿鞭子。最先挨打的是詹姆斯,然后是乔治,最后是爷爷。
“所以你们得明白,罗兰、玛丽,”爸说,“也许你们会觉得做乖孩子是很苦的事,可是你们应该庆幸,现在做个乖孩子并不像爷爷还是小男孩的时候那么苦啦。”
“难道小女孩也要那么乖才行吗?”罗兰问。
妈说:“那时候小女孩的规矩还更严呢。不只是在礼拜天,平时任何时候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像个小淑女。小女孩绝对不能像男孩子那样坐着雪橇滑下山坡。小女孩必须乖乖地坐在屋子里学做针线活儿。”
“好了,现在赶快去让妈妈带你们上床吧。”爸一边说,一边从琴匣里取出他的小提琴。
罗兰和玛丽躺在她们带滑轮的小床上,静静地听《圣歌》,因为就算是小提琴,在礼拜天也不可以演奏平常日子的歌曲。
“远古的岩石,为我而崩裂。”爸伴随着小提琴声唱起来:
“难道我该躺上舒适的花床,
被带到七重天上,
别人为了赢得奖赏,
却在血海中航行?”
罗兰仿佛在歌声中漂流着,渐渐睡去,后来她听到一阵锅碗碰撞的声音,那是妈在炉子旁边做早餐了。已经是礼拜一早晨了,礼拜天要过整整一个星期才会再来啦。
那天早晨爸进来吃早餐的时候,他抓住罗兰说要打她一顿屁股。
爸先解释说,今天是罗兰的生日,如果不挨一顿屁股的话接下来这一年她就长不好。然后爸就很轻很小心地打了她的屁股,打得一点儿也不痛。
“一——二——三——四——五——”他一边数一边慢慢地打。打一下代表一岁,最后一下要用劲打,这样罗兰才可以快快长大。
接着,爸把他用一根木棍削成的小木人送给她,让它跟小布娃娃做伴儿。妈送给她五块小蛋糕,每块蛋糕代表罗兰和爸妈一起生活的一年。玛丽送给她一件小布娃娃穿的新衣服,那是玛丽亲手做的,她做衣服的时候罗兰还以为她在缝拼布被子呢!
那天晚上举行了特别的生日庆祝会,爸给她演奏了《噗!黄鼠狼跑掉啦》。
爸在拉琴的时候,罗兰和玛丽紧靠着他的膝盖坐着。“现在注意看,”他说,“注意看,也许你们能看见黄鼠狼噗的一声突然钻出来。”然后爸就唱起来:
“花一分钱买一轴线,
再花一分钱买一根针,
钱就这样花掉啦——”
罗兰和玛丽把身子弯下来靠得近一些,注意看着,因为她们知道现在到了关键时刻。
“噗!(爸的手指在琴弦上一拨)
黄鼠狼跑掉啦!(这一句小提琴唱得清清楚楚)”
不过罗兰和玛丽却没看见爸拨响琴弦的那一刻。
“噢,求求你,求求你,再来一次吧!”她们央求他。爸的蓝眼睛里含着笑意,琴声再次响起,他继续唱:
“猴子撵着黄鼠狼,
围着鞋匠的凳子转,
传教士和鞋匠太太亲嘴。
噗!黄鼠狼跑掉啦!”
这一次还是没看见爸的手指拨琴弦。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她们根本盯不住。
于是她们哈哈大笑着上床去了,躺在床上听爸和小提琴在合唱:
“从前有个老黑人,
名叫奈德大伯。
很久很久前他就死啦。
他头顶上该长头发的地方,
却没有长一根头发。
他的手指头好长啊,
就像丛林里的藤条。
他的眼睛啥也看不清,
也没有牙齿吃玉米饼,
就把玉米饼扔那儿啦。
铁锹和锄头都挂起来啦,
小提琴和琴弓也放下啦,
奈德老伯不用再干活儿啦,
他去了好黑人去的地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