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包子的人最终也没有站出来。乔老师大手一挥:“走,我带你们活动活动去!”
一听“活动”,据我目测,大家的眼睛均比平时睁大了三倍。
离开了有风扇的教室,才知道外面那叫一个热!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哇!”随着惊叹声,我们这帮人也集体往后倒退一步。
唐达奇问:“乔老师,这大热天正当午的,您要带我们做什么活动呀?”
乔老师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冲我们这帮退缩不前的人说:“想去就跟我走,不想去就回教室!”
说完,他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学校大门外走去。
我激动地轻轻跳着脚,压低声音说:“哇,请客!大柚子要请我们吃冰淇淋喽!”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因激动都有点儿颤抖了。
唐达奇也学着我的声音,跳了几跳,说:“他看我们午饭没吃好,一定是要带我们去吃麦当劳!”
嘿,这家伙八成是把乔老师当成了百万富翁。
马拴柱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什么冰淇淋、麦当劳啊?一定是清凉可口、开胃败火的大柚子!”
站在我旁边的陆冰雪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就追老师去了。
“嘁!什么怪物呀,老喜欢用鼻子跟人交流!”我一跺脚,也追了过去。
当然不是追这个遭人讨厌的同桌啦,我追的是柚子老师。
从后面刷刷的脚步声就知道,大批人马跟上来了。只是太阳烤得他们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边走边对唐达奇说:“看,我猜得准没错,乔老师带我们去的是学校对面的那个小区。我知道,那个小区里有个冷饮批发部。”
唐达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我说:“幼稚!想请客,只需掏钱、派两个人来买就是了,干吗要全体出动!”
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发现自己真跟一个大傻瓜似的。
正当我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好没面子时,“冰棍儿”又冷冷地白了我一眼,好像我天生就是一个没脑子的人似的。
我回她一个白眼,小声骂道:“哼(我居然也学会了用鼻子说话,真是近墨者黑),有什么了不起?怪物一个!我一定要老师把你调开。跟这么一个人坐在一起,我很可能得郁闷而死——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我一边走,一边顶着烈日瞎想。
等柚子老师喊“停”的时候,我们才抬起被太阳烤得蔫蔫的脑袋。
天啊!老师带我们来的地方,是小区的一个死角,这儿有一大片丛生的杂草,还有许多废弃的杂物。
“现在大家一字排开,看谁拔草拔得又快又好。”
“啊——”一大片曲里拐弯的叫苦声。
乔老师像监工一样,对着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指手画脚: “‘活动’开始!既来之,则安之,谁要当逃兵的话,我一定要……”
“叭,毙了他!”马拴柱举起瘦胳膊,用那只酷似山鸡爪子的右手,假装冲天放枪,大声接了一句。
“哈哈哈……”被晒得发蔫的我们,立马又“活”了过来。
柚子老师也笑得无法无天,大圆脑袋晃来晃去。
随着一声令下,不得不听从命令的我们只好猫着腰,在毒辣的太阳下边进行“日光浴”,边干活儿。
我拔起一根儿,扔出去一根儿,又拔起一根儿,又扔出去一根儿,每一次都能在空中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唐达奇瞅了半天后,才蹦出一句话:“秦南南,有你这么干活儿的吗?看我的!”
说完,唐达奇做了一个让我十分惊诧的动作:他迅速抓起一把草,往上使劲一拔,一大兜草就连根儿拔出来了,还没等我把张大的嘴巴合上,他早已把那一大把草扔出了“人圈儿”外。
这个唐达奇,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猛男动作,真让人刮目相看。
“你神经病啊?”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尖叫。
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陆冰雪一边尖叫,一边使劲地用手揉着眼睛。
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显摆一下的唐达奇,这下可闯大祸了:那草上带出的干泥巴渣,经过陆冰雪的头顶上时,顺便赏给了她的眼睛几粒尘土。
于是,以马拴柱为首的男生,为了替他们公认的冰美美报仇,纷纷开始把拔出来的草向可怜的唐达奇砸去。
再于是,一场以草为武器的战斗打响了。
只不过分不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除了满天飞的野草和它们带着的泥土外,也不见炮火和流着血的伤员,有的只是狂笑声和满脸淌着泥道道的花脸。
这时柚子老师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大家玩得好爽呀!
许多人顾不上拔草了,开始捡起别人扔过来的草重复利用,同时还尖叫着躲来躲去。
我抽空偷看了一眼陆冰雪,在这样一个闹翻天的场面中,她居然能呆呆地站在旁边,跟一个聋哑人一样,把一小堆野草踢过来踢过去的。
别看她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在我看来,她其实显得好孤独好可怜呃。
再说说我们这些发狂的人吧,真是很奇妙。如果说是拔野草,是干活儿,我们就会感到又累又热又渴。可是,一旦当作刺激的游戏来玩,身上立即就会热血沸腾,哪怕毒花花的太阳快把我们烤化了,我们也只当是在蒸桑拿呢!
终于,玩累了的我们正看着那被扔得乱七八糟的野草以及那一大片还没有拔掉的杂草发呆时,乔老师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了。
于是,大家又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开始有气无力地拔起草来。
柚子老师站在草丛中,扫视着我们,微笑着说:“不错啊,你们倒会苦中作乐呀!”但我们却从那微笑中感到了他的咬牙切齿——这笑大概就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吧。
“停下手来,迅速列队!”
啊,柚子老师发出的这种命令,虽然威严,但在我们看来,却是多么动听和善解人意啊!
于是,大家再次欢呼起来,迅速直起腰来,在一分钟之内站成了两列。
是呀,早就该带我们回教室了!
然而,柚子老师却再次发出了指令:“围着这个小区大院跑两圈儿。现在是午睡时间,除了脚步声,不许出一点儿声音,否则,就跑三圈儿、四圈儿。如果不信,你们可以试一试。”
傻瓜才想试一试呢!再说,可怕的太阳早把我们晒成油乎乎的肉干了,哪还有劲儿制造噪音呀!
没有一丝风,口渴得厉害,我感到自己似乎在用最后的体力支撑着身体。腿越来越沉,每挪一步,都如负千斤。
平时在这个小区玩儿时总嫌它太小,可现在觉得怎么那么大呀!
除了偷眼看看跟着跑的柚子老师外,谁也没有体力与心情取笑别人了。
回到杂草丛后,柚子老师又一声令下:“二十分钟全部拔完!拔不完就再去跑两圈儿,再来拔!”
一听还有可能再跑两圈儿,“妈呀!”大家异口同声地大叫一声,然后就像饥饿的人扑向面包一样,扑向那一大片杂草。
日光像一个个火苗,肆无忌惮地在我们身上、脸上舔着;汗水像无数个小蚂蚁一样,来来回回地在我们身上、脸上爬着;大大小小的野草,也跟坚强不屈的英雄一样,无声地跟我们抗争着……更要命的是,柚子老师一点儿也不同情我们,反而振振有词地说:“你们比种地的农民伯伯强多了,他们一边除草,还要一边小心翼翼的,生怕踩着庄稼或者不小心把庄稼拔掉了……”
为了能早点儿离开毒太阳,为了能早点儿回到教室里,大家相互监督着,谁也别想偷懒。
我们一个劲儿地拔呀拔呀。
我的双手勒出了道道血印。
陆冰雪的腰弯得受不了,就一边用手捶打着腰,一边卖力地拔着。
马拴柱一点儿也不“面”了,一言不发,撅着屁股似乎在拼尽最后的力气。
唐达奇的手上已被草叶和野刺儿扎得流出了血,他一边倒吸着气,一边不停地拔着、拔着……终于,一大片秃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一堆小山似的杂草被堆放在了墙角。
当天下午的班会课上,柚子老师横过鲜红的粉笔,在黑板上粗粗地写下了这次班会的主题:“勤俭光荣,浪费可耻”。
他让我们把被草割伤、勒伤的手举起来。
“刷刷”,全班四十个人自豪地举起了八十只手,像一大片森林。
然而,举起手的同学并没有听到期待已久的表扬。只见柚子老师坏坏地笑着说:“尝到苦头了吧?如果不给你们来点‘震撼’教育,恐怕你们一辈子也记不住我的话。那就是要节约粮食……”
一听这话,惭愧无比的我们,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看看你们中午那糟蹋粮食的可恶样子,像话吗?一滴汗水一粒粮,那粒粒粮食都是农民的血汗呀!”说完,乔老师停顿了一下,一甩头发,又接着一字一顿地说:“可不能小看这次拔草啊,你们应该从中悟出不少道理吧?”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最后,我也搞不清楚大家都悟出了多少道理,我只知道,陆冰雪主动站起来承认包子是自己扔的,奇怪的是,大家都没有埋怨她害得我们受罚,而是跟她一起为自己乱扔饭菜而惭愧不已。
我还知道,以后我们每天中午用餐的时候,黑板上总会出现八个鲜红的大字:勤俭光荣,浪费可耻。字的下面还会挂上一幅图片,上面画着几个手捧空碗的饥饿的非洲儿童。毫无疑问,谁也不愿再当一个可耻的人了。
我还知道,当小区居委会给学校送来感谢信时,我们请柚子老师把感谢信悄悄地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