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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4天活着,为了什么——人生的真谛

活着,为了什么?

苏格拉底:最聪明的人自知自己无知

伊壁鸠鲁:活着,快乐就好

叔本华:向左痛苦,向右空虚

克尔凯郭尔:只有死了,你才“活着”

活着,为了什么?

有人说,人活着,无非是两个问题:为什么而活着,以及怎样活着。而整个人类的哲学、思想和文化,实际上也就是围绕着这样两个问题而展开。

人生的问题是什么,见仁见智,可能你并不认为人生必须要思考为什么而活着,以及怎样活着的问题,有的人说,只要昂头挺胸地活下去就是了。

然而,这个“活下去”,不就是你对为什么而活着的回答吗?而这个“昂头挺胸”,不也就是你对怎样活着的思考吗?

哲学,不一定就很高深。禅宗说,什么是佛,只要你有心,大粪都是佛。擦屁股的棍子也是一种禅机,生活中处处都是哲学,处处都是智慧。

生命的意义,曾被无数的哲人探讨过。而各人之观点,则往往因为不同的逻辑体系,不同的思想氛围,不同的教育背景,不同的思想路程,甚至不同的人生经历而有所不同。人生活在有限的尘世之中,要从主观的自己超脱为客观的存在,来认知这个世界;继而回归自身,认识生命的意义,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然而,如果无法对生命的意义作一种体悟,人便很容易浑浑噩噩,堕入空虚恍惚之中而蹉跎光阴,使宝贵的生命失却了应有的光辉。

因此,为什么而活着,以及怎样活着,不是你能不能、懂不懂得思考的问题,而是你必然会思考的问题,迟早而已,浅显或者深邃而已。

哲学诞生之前的古希腊,人们对命运深信不疑———哲学诞生以后,希腊人也没有改变他们对宿命的执著,只是哲学家提出了迷信宿命以外的声音———俄狄浦斯逃不掉杀父娶母的命运,就像欧罗巴逃不掉宙斯的爱情。古希腊人借助神谕来得知自己的命运,他们相信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的命运可以用一些巧妙的方式预知出来。于是有了著名的戴尔菲神庙,女祭司坐在土地裂缝上方的凳子上,裂缝会冒出一股催眠般的蒸汽,使她进入恍惚的状态,而成为阿波罗的代言人。这个时候,阿波罗就能告诉你,你活着为了什么,你应该怎样活着。当然,阿波罗不会直接告诉你答案,一切的玄机靠你自己去悟,就像神庙里著名的铭文:人,你要认识你自己。

而对于苏格拉底来说,人活着,就是为了追求德性。他也让我们去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无知;还要学习怎样做一个有道德的人,怎样过有德性的生活———这些都是人生最大的智慧。如果没有德性的话,人生不如死。所以,当判决下来,逃脱法律而苟且活着,还是为有德性的人生而殉道,他坦然选择了后者。

对于伊壁鸠鲁来说,活着,只要能快乐就很好。而要得到快乐,其实很简单,只要肉体没有痛苦,灵魂没有纷扰,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人最重要的是不要自寻烦恼,鬼神对于我们的世界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并没有兴趣和闲情来安排我们的命运,我们也就不要让宿命束缚了自由。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死亡还没来;当死亡来了,我们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人也不用害怕死。总之,快乐地活着,就是生命的意义。

但叔本华却不这样想,他的人生是一个钟摆,欲望的不可穷尽让他无所适从。向左,他觉得空虚;向右,他觉得痛苦。哪里还有生命的快乐而言呢?要不就跳出钟摆吧,节欲或者能让人安宁地度过一生———只是连哲学家自己都做不到———活着,真是一种无奈。于是克尔凯郭尔就说,那就不如去死吧,既然人生只有恐惧、厌烦、忧郁和绝望才是真实的体验,那只有死了,才是人的最高存在。活着的意义,在于死去。

你愿意跟从怎样的人生?你愿意奉行怎样的哲学呢?还是我们只要昂头挺胸地活着就好。

英国哲学家罗素说:“整个人类的生命,宛如一道壮阔的洪流,从不可知的过去,汹涌地冲向不可知的未来,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这种洪流中的一粒水滴,一个泡沫。”人真是执著的一种生物,连上帝都不可知的过去和未来,这一粒水滴、一个泡沫却非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人应该为自己的执著而骄傲!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苏格拉底:最聪明的人是知道自己无知的人

苏格拉底的哲学人生:

古希腊时代留下了很多的雕塑作品,其中有一尊半身雕像,据说这就是苏格拉底。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苏格拉底即便是作为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也远远谈不上风度翩翩。他秃顶,大饼脸,深陷的眼眶,宽阔的酒糟鼻子,笨拙的身体裹在常年不换的皱皱巴巴的短袍里,优哉游哉地穿过广场,把年轻人和有识之士聚集在自己身边,谈论有关于哲学的问题:什么是美德啊,什么是真诚的友谊啊,什么是纯洁的爱情啊,等等。虽然苏格拉底其貌不扬,但是他为人厚道,朴实无华,这可使得他比他那个贵族派头十足的学生柏拉图更平易近人。也比他学生的学生,一幅学者样子的亚里士多德更容易被人们了解。

苏格拉底(s0krates)约在公元前469年生于雅典。他的父母都是穷人,父亲是个雕刻匠,母亲是助产士。他曾经想过继承父亲的工作,并跟着父亲学习手艺。但是不久,他就发现自己的兴趣在于哲学和社会政治活动。于是他就开始自学,熟读了《荷马史诗》及其他一些著名诗人的作品。凭着他对知识的热爱,雅典这个有文化的城市显然也为他创造了很多学习的机会,他成了一名很有学问的人。从而,他就脱离了他原来做手艺的命运,得以以传授知识为生,30多岁的时候他成了一名不取报酬也不设馆的社会道德教师。许多有钱人家和穷人家的子弟都常常聚集在他周围,跟他学习,向他请教。他有一种习惯,喜欢在市场、运动场、大街上等公众场合同处于不同情况的男人女人讨论。各种各样的问题,战争、政治、友谊、艺术,他都感兴趣。如果你愿意谈谈伦理道德的话,他会更乐意。他只是对物理世界不怎么感兴趣,因为他觉得从树木和石头那里学不到什么东西。

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苏格拉底曾三次随军出征。他还当过重装步兵,不止一次在战斗中救助受伤的士兵。但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多的战功———他应该是更适合当一个学者吧。

果然,40岁左右,苏格拉底成了雅典远近闻名的人物。他虽然温和文雅,谈笑风生,但是他也很敏锐,并且富有使命感。他喜欢揭露那些哲学骗子的幌子,用他的智慧戳穿他们空虚的老底。这个时候,他的周围已经聚集了一批门徒,其中有柏拉图、克里同、阿尔基比亚底斯等等,他们都是当时著名的贵族、思想家、政治家。虽然声名显赫,但是苏格拉底还是过着艰苦的生活,无论严寒酷暑,他都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短袍,经常不穿鞋,对吃饭也不讲究。他并没有在意到这些物质的东西,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学问。更重要的是,苏格拉底的行为完美地体现着他所教导的德性———高尚、有耐性,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他一生都在追求道德的生活,这让他的学生们敬佩不已,他们也渴望着能做一个像老师一样的人。

苏格拉底说过:“对哲学家来说,死是最后的自我实现。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它打开了通向真正知识的门。灵魂从肉体的羁绊中解脱出来,终于实现了光明的天国的视觉境界。”他的死正好体现了他的这一个信条。历代的学者对于苏格拉底之死和苏格拉底的人格都推崇备至,认为他体现了一个学者的人格典范。

自知自己无知

在生活中,很难得有人会承认自己的无知,即使哲学家也不例外。我们总是夸夸其谈、滔滔不绝,希望大家都能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富有智慧的人。我们都知道国王的新衣这个故事,故事中的国王其实浑身一丝不挂,但是由于骗子说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到这件漂亮的衣服,于是满城的臣民都没有人敢说出真相。谁会愿意承认自己是不聪明的人呢?这个时候,一个小孩子脱口而出:“可是他什么衣服都没有穿啊!”看,这个孩子多么勇敢!就像苏格拉底,他提醒我们,其实我们知道的是多么的有限,所以必须要抱着谦卑的态度去学习。而只有有勇气承认自己无知的人,才能放下包袱去虚心学习。

还有一个故事:学生向苏格拉底请教怎样才能坚持真理。苏格拉底想了一下,让大家坐下来。他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地踱着步从每个同学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说:“请同学们集中注意力,嗅嗅空气中的气味。”

“闻到什么了吗?”他故意把苹果高高地举起来左右来回晃,问:“有哪位同学闻到了苹果的香味?”有一位学生说:“我闻到了,是香味儿!”苏格拉底又问:“还有哪位同学闻到了?”学生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开始都不作声。苏格拉底再次故意晃着苹果,慢慢地从每一个学生身边走过,边走边叮嘱:“请同学们务必集中注意力,仔细嗅一嗅空气中的气味。”

然后,他又问:“大家闻到苹果的香味了吗?”这次,绝大部分学生都回答闻到了。稍停,苏格拉底第三次踱着步来到同学中间,让每位学生都嗅一嗅苹果。之后,他再提问:“大家闻到苹果的味儿了吗?”他还没说完,除一位学生外,其他学生全部都承认自己闻到了。那位没举手的学生左右看了看,不禁慌张了,最后他终于也承认闻到苹果的香味了。他的慌张,引起了同学们的哄笑。苏格拉底也笑了:“大家闻到了什么味儿?”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苹果的香味儿!”

这个时候,苏格拉底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举起苹果缓缓地说:“非常遗憾,这是一枚假苹果,什么味儿也没有。”

坚持真理也同样需要勇气。

人们常常会面临着无法解答的问题。在这个时候,孩子们可以坦白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人会责怪他们无知。但是被认为聪明的人不行,因为他们害怕人们会因此而怀疑他们的智慧。他们只能装作懂得,但是偏偏不告诉你答案,借以故弄玄虚;或者他们会不屑于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直接釜底抽薪,取消问题的意义,借以自欺欺人。用这样的方法,他们得以保持自己的聪明地位。但是最聪明的人呢?他不会这样做。

“你把黑牌放在一堆,把红牌放在一堆,但不时地会有小丑牌出现。他们既不是黑桃也不是红桃,既不是红砖也不是梅花。在雅典,苏格拉底就像是小丑一样。他既不笃定也不漠然。他只知道自己一无所知,而这使他非常苦恼。因此他成为一个哲学家,一个孜孜不倦追求真理,永不放弃的人。”

在知识上,苏格拉底不会故弄玄虚,也不会自欺欺人。他说: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并没有智慧,不论大的还是小的都没有。”他有勇气承认自己无知,并坚持这是一个真理,因此他成了最聪明的人。

精神助产士:

苏格拉底的母亲是一个助产士,这个工作给他的教育事业很大的启示。他认为思想应当诞生在学生的心里,而教育就是把他们的内心勾引”出来的工具和方法。教师应当像助产士那样办事,最有效的教育方法不是告诉人们答案,而是向他们提问。

每当辩论一个问题的时候,苏格拉底会从承认自己对问题一无所知开始,先让对方充分地陈述自己的意见。接着,他会从日常生活中提出例证来考验对方的意见,并设法使对方承认自己理论上的弱点,并让对方逐渐修正自己的意见。直到真理展现出来,他才会罢休。

有一段为人所熟知的谈话记录,可以很好地说明苏格拉底的这种谈话艺术。

一次,苏格拉底巧妙地追问一个名叫欧提德穆斯的青年,使得他承认自己的理想是要当政治家。苏格拉底接着向他指出,如果是这样,很自然地他必然也希望成为一个正直的人。青年自负地认为,自己已经是那样的人了,于是,苏格拉底接着说:

苏格拉底:但是,必然有某些行为是真正出于正直的。

欧提德穆斯:毫无疑问。

苏格拉底:那么,你能告诉我哪些行为是正直的吗?

欧提德穆斯:我当然能够,而且我还能告诉你出于非正直的是什么。

苏格拉底:很好,那我们就在相反的两行中写出什么行为是出于正直,什么行为是出于非正直吧。

欧提德穆斯:我同意。

苏格拉底:好吧,虚伪怎么样,虚伪放在哪一行?

欧提德穆斯:当然放在不正直的一行。

苏格拉底:欺骗呢?

欧提德穆斯:放在同一行。

苏格拉底:偷盗呢?

欧提德穆斯:也放在那里。

苏格拉底:还有奴役吧?

欧提德穆斯:是的。

苏格拉底:没有一样这类事情可以放在正直的一行里吗?

欧提德穆斯:唔,要是那样的话,可没听说过。

苏格拉底:好吧。但是,如果一个将军必须惩处那极大地损害其国家的敌人,他战胜了这个敌人,而且奴役了他,这不对吗?

欧提德穆斯:当然不能说不对。

苏格拉底:如果他运走敌人的财物,或者在战略上欺骗他,这种行为怎么样?

欧提德穆斯:噢,自然这完全正确。但是我想你刚才要谈的是欺骗或者错待朋友。

苏格拉底:那么,在某些情况下,同样的行为就得充分写在两行里,是不是?

欧提德穆斯:我想是这样。

苏格拉底:好,现在就让我们来专门讨论对待朋友的问题吧。假定一位将军所统率的军队已丧失勇气,又分崩离析。如果他告诉他们生力军即将到来,欺骗他们相信他,使他们鼓起勇气,取得胜利。这种欺骗朋友的行为怎么样?

欧提德穆斯:唔,我想我们也得把这个写在正直的一边。苏格拉底:假定一个孩子需要吃药又不肯吃。他的父亲欺骗他,使他相信药是好的,哄他吃了,救了他的命,这种欺骗怎么样?

欧提德穆斯:那也得归入正直的一边。

苏格拉底:假定有人发现一个朋友处于极端疯狂的状态,怕他自杀,偷走他的剑。你怎样看待这种偷盗?

欧提德穆斯:那也得算是正直。

苏格拉底:但是,我想你是说过不能欺骗朋友的吧?

欧提德穆斯:哦,请让我全部收回。

苏格拉底:很好,但是,还有一点,我想问你,你认为一个有意破坏正直的人比一个无意破坏正直的人更不正直吗?

欧提德穆斯:哎呀,苏格拉底,我对我的回答已经失去信心了。因为整个事情已经变得同我原来想象的恰好相反。

苏格拉底就是这样和人辩论,通过一问一答的方式使对方纠正、放弃原来的错误观念,并帮助对方产生新的思想。这样的方法让学生很着迷,他们和自己的老师一样,认为生活中若是没有了畅谈,知识和智慧就深藏在心灵里无法显现出来。

但是苏格拉底事先承认自己无知的这种问答方式———我们现在称之为“苏格拉底式的反讽”———使得他能够不断地揭露人们思想上的弱点,这个单纯的哲学家,即使在最热闹的市场,他也照作不误。于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与苏格拉底谈话无异于当众出丑并成为众人的笑柄。

因此,越来越多的人把他当作了眼中钉,尤其是那些权贵,或者是“聪明的人”。而苏格拉底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或者他知道了但是他并不在乎。他还在说着:“雅典就像一匹钝马,而我就是一只不断叮它,让它具有活力的牛虻。”

他不知道小心,钝马一直在找机会,要打死这只讨厌的牛虻。

苏格拉底之死

苏格拉底在辩论和向青年们教导哲学之中度过了他的一生。当时的雅典,已经沦为斯巴达人的囊中之物,国家需要新一代强有力的年轻人。但是,一种新的、合乎理性的道德怎样才能在雅典培育起来呢?国家怎样才能得到拯救呢?苏格拉底怀着一种使命感,希望带领年轻人找到德性,找到新的生活,从而让国家得到拯救。

如果他能努力去恢复人们对古老的多神教的愚昧信仰,把他那些思想解放的学生带到神殿里去;如果他愿意让年轻人重新祭祀父辈们的神祗,那样他更容易得到权贵的垂青。但是他已经决定要当一个叮咬雅典痛处的牛虻,他对人们说这是他内心的某种声音,他心中的神明,指引着他非这样做不可。他知道一种能维系一个强大国家和一个新生社会的道德,是不能建立在含糊不清的神学的基础上的。要让年轻人得到新生,必须有一种美德的知识,要让这种知识在雅典培育起来。

正是对这些问题的意见和践行,把苏格拉底推上了死路。公元前399年,他被控告有罪,罪名是:宣扬新的神明,并败坏青年。他因此而被判处死刑。

他可以恳求陪审团免他一死,或者至少同意他离开雅典。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是苏格拉底,他和学生说过,人的德性更重于生命。如果连他自己都不能坚守德性,那么他就不可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和年轻人说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了。

朋友们打算营救他逃离雅典,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他更不愿意这样做,他认为自己必须遵守雅典的法律,因为他和国家之间有神圣的契约,他不能违背。

在古希腊,法律被视做城邦安全的基础,具有女神般的尊严。古希腊的城邦按法律治理,任何人的地位都不得高于法律。城邦的法律是公民们一致制定的协议,必须坚定不移地去执行,只有这样,才能使人民同心协力,使城邦强大坚固。严守法律是人民幸福、城邦强大的根本保证,尤其是在当时的雅典,法律的价值远远高于个人的生命。

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也为了维护自己德性的尊严,苏格拉底决定服从惩罚。他安详地喝下了毒酒,用自己的生命和哲学报答了祖国城邦。

他说:“我去死,你们去活,究竞谁过得更幸福,唯有神知道。”

人们相信他是幸福地死去的。

伊壁鸠鲁:活着,快乐就好

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一脉相承的师徒,在希腊的哲学舞台上相继出场。当他们的演讲结束,伟大的古希腊哲学发展到了巅峰。但是,就整个欧洲古代哲学来说,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走向自己的暮年。马克思曾经在他的博士论文当中写到,任何事物都要经历发生、繁荣和衰亡的过程,希腊哲学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已经达到了最高的兴盛阶段,自从那个时候以后就衰落了。

确实,从此以后,古希腊和古罗马世界再也没有出现亚里士多德这样的哲学家。但即使如此,哲学也不乏精彩。

哲学关心的问题也开始转向,哲学家的注意力已经不再集中于世界从何而来这样的自然问题,而是集中到寻求个人的幸福,寻找摆脱痛苦的办法这里来。因此,这个时候的哲学中心问题是伦理。

伊壁鸠鲁的哲学人生:

说起伊壁鸠鲁,他创立了一个学派,我们暂且称之为伊壁鸠鲁学派。与此同时,希腊还有另一个学派也建立了起来,那就是斯多葛派。更有意思的是,他们的创立人伊壁鸠鲁和芝诺大约同时出生,并且先后在几年之内都定居于雅典,分别领导着他们各自的学派。

而有关于伊壁鸠鲁的生平资料,最有权威的还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专门写哲学家生平的第欧根尼.拉尔修。

然而,也有人对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记录产生了质疑。第一是因为人们发现第欧根尼.拉尔修本人很容易接受极少历史价值的、或者全无历史价值的传说。第二是他的《传记》中包含一部分斯多葛派对伊壁鸠鲁所发动的诽谤性的指责,我们常常弄不清楚究竞是他本人在说某些事情呢,还是他只不过在转叙别人的诽谤而已。于是,这样的困难让伊壁鸠鲁这个哲学家顿时神秘了起来。

例如,有一个传说说伊壁鸠鲁的母亲是个行骗的女祭司,关于这件事第欧根尼写道:“他们(显然是指斯多葛派)说他常常跟着他母亲挨家挨户地去串门,口里念着禳灾的祷文,并且还帮他的父亲教蒙学来混一口饭吃。”关于这一段故事,后来英国有一个哲学家贝克莱根据伊壁鸠鲁的哲学作出了解释:“他随着他母亲作为一个助手走遍四方,口中背诵她的祷文;假如这个故事有任何真实性的话,那么在很年轻的时候,他可能早就被后来在他的学说中成为显著特征的那种对于迷信的仇视所激发起来了。”确实,贝克莱捉住了问题的关键,伊壁鸠鲁哲学就是以反对人们对神的迷信为特点的。

还有人说伊壁鸠鲁“他每天都要呕吐两次,以便在胃中给美食腾出位置。”后来人们发现,这也是一些诽谤。这个哲学家是很讲究快乐,但是他的快乐都是简简单单的快乐,他在信中曾说,如果他“只依靠面包和水为生”,全身就会感到一阵轻松。

那么,我们就只好根据正史中对他的一点点记载来讲这个哲学家的故事了。伊壁鸠鲁于公元前341年生于萨莫斯岛。他的父亲是个乡村教师,使得他从小就有机会受到良好的教育。按照希腊人当时的传统,良好的教育中必然包括了哲学的教育。伊壁鸠鲁说自己从14岁开始研究哲学。早年学习了德谟克里特和柏拉图的学说,也接触过亚里士多德派的哲学,其中数德谟克利特对他的影响最大。18岁的时候他来到雅典服兵役,也有人说他是为着确定他的公民权而来的。之后他就在小亚细亚各城市教授哲学。就在这时候或者也许稍早,他在陶斯曾向一个叫做脑昔芬尼的人学过哲学,这个人是德谟克里特的弟子。虽然伊壁鸠鲁后来成熟的哲学,其基础完全在于德谟克利特;然而他对于德谟克利特的这个学生却除了轻蔑之外并没有说过任何别的话,他甚至把脑昔芬尼叫做了“软体动物”。

公元前306年他再次来到雅典,在一座花园里建立了自己的学校,历史上称这所学校为“伊壁鸠鲁花园”,而他的学说因此又被称为“花园派”。据说他的学生中有妇女也有奴隶,这在古希腊是个创举,而“伊壁鸠鲁花园”又以充满友谊而著称。人们说他对于建立友谊具有一种非凡的能力,他还给他的学园成员的小孩子们写过轻松愉快的信。他并没有像古代哲学家们那样,习惯用那种严肃与深沉的方式来表达感情,人们看到他写的信是异常之自然而又坦率的。

学园的生活是非常简朴的,一部分是由于他们的原则,而另一部分也由于没有钱。他们的饮食主要是面包和水,但是这个最懂得“快乐哲学”的哲学家觉得这就很可满意了。他直率地说“当我靠面包和水而过活的时候全身就洋溢着快乐;而且我轻视奢侈的快乐,不是因为它们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有种种的不便会随之而来。”他这样说的时候丝毫没有矫情。他写信给一个人说:“请你给我送一些干酪来吧,以便我在高兴的时候可以宴客”。又写信给另一个朋友说:“请你代表你自己和你的孩子们送给我们一些为我们神圣的团体所必需的粮食吧”。又说:“我需要的唯一捐助就是这些,———要命令弟子们给我送来,纵使他们是在天涯海角也要送来。我希望从你们每个人那里每年收到220个德拉克玛,不要再多”。

伊壁鸠鲁终生都受着疾病的折磨,但他学会了以极大的勇气去承受它。最早提出了一个人被鞭挞的时候也可以幸福的,就是伊壁鸠鲁而不是人们现在常认为的斯多葛派。他写过两封信,一封是在他死前的几天,另一封是在他死的那天。这个哲学家生前最著名的话之一就是让人们要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因为我们活着的时候死还没有来,而死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存在了。”这两封信让我们看到他确实是这样无畏的。第一封信他说:“写这封信的七天之前我就完全不能动弹了,我忍受着人们临到末日的那种痛苦。如果我要出了什么事,务必请你照管美特罗多罗的孩子们四五年,但用于他们的钱不可比你现在用于我的钱更多”。第二封信说:“在我一生中真正幸福的这个日子,在我即将死去的时刻,我给你写这封信。我的胃病一直继续着,它们所常有的严重性丝毫也没有减轻;但是尽管有着这一切,我心里却在追忆着我和你谈话的快乐。请你费心照顾美特罗多罗的孩子们吧,正像我可以期待于你从小就对我以及对哲学所具有的忠诚那样”。美特罗多罗是他最早的弟子之一,这时已经死了,伊壁鸠鲁念念不忘在遗嘱里为他的孩子们作了安排。

虽然伊壁鸠鲁对大多数人是温文和蔼的,但是他对于哲学家们的态度却表现了他性格中严肃苛刻的另一面,尤其是对于人们所认为他曾受过影响的那些哲学家。他说:“我想这些喋喋不休的人一定相信我是休软体动物对(脑昔芬尼)的门徒,并且曾和一些嗜酒的青年们一起听过他的讲演。实际上那家伙是个坏人,他的习惯是永远也不可能引到智慧的。”他从来也不承认他所得之于德谟克利特的那些东西;至于留基波,他甚至肯定说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一位哲学家———他当然并不是说没有这么一个人,而是说这个人并不足以称之为哲学家。第欧根尼.拉尔修曾经开列过一张伊壁鸠鲁骂人绰号的名单,这些绰号都被认为是他给他最出色的前辈们所取的,包括有什么“没有教养的家伙”和“精神婊子”这些看上去哲学家永远都不会说的粗俗的话。

除了对于别的哲学家们的这种“严格要求”之外,他还有一个严重的错误,就是他规定他的弟子必须学习包括他全部学说在内的一套信条,这些信条是不许怀疑的。这不禁让我们感觉这个学园有些许像宗教组织了。终于便没有一个弟子曾补充过或者变更过任何的东西。两百年之后,当古罗马时代最杰出的伊壁鸠鲁主义的代表卢克莱修把伊壁鸠鲁的哲学写成诗的时候,他对于这位前祖师的学说也并没有加入任何理论上的新东西。相反,我们发现卢克莱修总是努力地要与伊壁鸠鲁的原意密切符合。

伊壁鸠鲁能做到这一点,和他生前享有崇高的威望也有关系。他的追随者们都把他当作神圣者来崇拜,形成了“花园派”独尊师长的传统。这种类似于宗教的管理方式,使得他所创立的学派延续了600年之久,他在这里讲授自己的哲学直至去世。

伊壁鸠鲁生前写了大量的著作,可惜绝大部分都失传了,只有3封信和题为《格言集》、《学说要点》的残篇留传下来。伊壁鸠鲁一直说,哲学的任务就是要告诉人们达到幸福的手段,研究自然及其规律是达到幸福的前提。他把自己的学说分成了三个部分,物理学、伦理学和哲学。学习物理学,能帮助我们摆脱错误的认识和不必要的忧虑与恐惧;学习了伦理学,我们就能幸福地生活。而哲学,就是通过论辩和讨论的方式产生幸福生活的一种活动。因此,哲学必须有用,正如不能治疗身体疾病的医疗是无用的技艺,不能解除灵魂痛苦的哲学也就是无用的空话。

快乐就是最大的善

我们刚刚讲过了,到伊壁鸠鲁的时代,哲学关注的问题已经转向了伦理。伊壁鸠鲁的哲学也是一样,他谈的是要怎样在生活中获得恬静。他认为快乐就是人生所要追求的最大的善,他说:“快乐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和目的,因为我们认为幸福生活是我们天生的最高的善,我们的一切取舍都从快乐出发;我们的最终目的乃是得到快乐。”至于怎么样才能得到快乐呢,伊壁鸠鲁是很积极的,他强烈地反对做命运的奴隶,也反对碰运气,他让人们自由地去寻求和享受人间的快乐和幸福生活。

第欧根尼.拉尔修引过他在《生命的目的》一书中所说的话:如果抽掉了嗜好的快乐,抽掉了爱情的快乐以及听觉与视觉的快乐,我就不知道我还怎么能够想象善。”他又说:“一切善的根源都是口腹的快乐;哪怕是智慧与文化也必须推源于此。”是的,恐怕你也看出来了,伊壁鸠鲁并不反对肉体的快乐,他不是禁欲主义者,他也肯定人的“口腹的快乐”,并评价颇高。他说:“心灵的快乐就是对肉体快乐的观赏。心灵的快乐之唯一高出于肉体快乐的地方,就是我们可以学会观赏快乐而不观赏痛苦;因此比起身体的快乐来,我们就更能够控制心灵的快乐。”在你的心灵中,要使自己学会观赏快乐而不要观赏痛苦。比如说,身体的痛苦谁都无法避免,但是你能用一种正确的态度来减轻这种痛苦;我们可以这样想如果身体痛苦得很厉害,那么这种痛苦肯定会很短暂;如果它的时间拖得很长,那么也没关系,你就可以靠着心灵的训练,转移对痛苦的注意力而只想念幸福事物的那种习惯来加以忍受。要快乐,心灵和肉体必须要达到平衡,当身体处于平衡状态的时候,就没有痛苦;所以人能把握平衡是一种大智慧,要寻找安宁的快乐而不要求激烈的欢乐。如此看来,伊壁鸠鲁先生当然更愿意永远处于饮食有节的状态,而不是大吃大喝的状态。最后,快乐归结为什么呢?一句话“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精神上的平静和快乐还是要有一定的物质享受为基础的,但是他同时也认为要得到快乐,人的欲望要尽可能降低,使生活简单化,养成简朴生活的习惯。而且,人要得到快乐,还要有精神生活,重视知识的培养和友谊的增进,这样做既能使人增进健康,又使人不至于贪得无厌,这样就免除了痛苦的干扰。最后,人就能达到一种身心宁静怡然自得的“不动心”的理想状态。这就是人最大的快乐,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善,也是人生最终的目的。

友谊远远超过一切

伊壁鸠鲁肯定地说,并不是一切追求快乐的行为都是有智慧的。他认为在一切时代里所有的人都追求着自己的快乐,有时候追求得很明智,有时候则追求得很不明智。

在伊壁鸠鲁的快乐清单里,最可靠的快乐就是朋友之间的友谊。伊壁鸠鲁说:“凡智慧所能够提供的,助人纵身幸福的事物之中,友谊远远超过一切。”所以他和他的朋友们一起住在“花园”里,共同就餐,谈话和集会,享受友谊的乐趣。他又说:“友谊与快乐是分不开的,因为这种缘故所以就必须培养友谊,因为没有友谊我们就不能安然无惧地生活,也不能快乐地生活。”

当年,他回到雅典来开办学园的时候,他安家的方式也是为着友谊着想的。他在离雅典市中心几里处,在集市与庇拉尤斯港之间的美立特区找了一所大房子,同一帮朋友一起搬了进去。这所大宅子有足够的房间,朋友们都可以有自己的住房,还有共同就餐和集会、谈话的厅堂。伊壁鸠鲁同时建议决不要独自进餐:“你在进饮食之前,先好好想一想要与谁同进,而不是吃什么、喝什么;因为没有朋友共餐,生活无异于狮子或野狼。”

后来英国有一个作家,看到了伊壁鸠鲁讲的关于友谊的哲学,他深有感触地说:“除非有人看见我们存在,否则我们是不存在的;在有人能懂得我们的话之前,我们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而经常有朋友围绕身旁,我们才能确认自我;朋友知我、关心我,构成一种力量,这样我们才能不生活在麻木不仁之中。”这样又让人想起了《圣经》,《圣经》里一再教导人们要重视朋友之间的亲密和谐关系,耶稣就说朋友是你的一面镜子,照出你自己。这和作家说的通过朋友确认自我,异曲同工。

伊壁鸠鲁分析了人的内心需要以后,他说:“一小群真正的朋友可以给予我们的关爱与尊敬是财富不见得能提供的。”同样地,“真正的朋友不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我们,他们看重的是朋友的品质;真正的友谊也不以财富和社会地位为转移,所以在朋友面前穿什么样的衣服、生活如何的窘迫,都不会于心不安,反而可以从朋友那里得到安慰和鼓励。追求成功的欲望不一定单纯出自对奢侈生活的渴望,更重要的动机可能是希望得到朋友的赞赏和善待,我们追求社会地位的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尊重和关注。”

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伊壁鸠鲁有很多的朋友,即使在他死后,他的朋友圈也在不断扩大,他的确可以说自己是一个快乐的人。

死亡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伊壁鸠鲁还告诉人们,要生活快乐,还必须要从恐惧中解放出来。

而人类最大的恐惧,伊壁鸠鲁认为,一是神,二是死。

关于神,伊壁鸠鲁说,神是存在的,而且神的数量很多,神和人长得一样,也有性别之分,也需要吃饭睡觉。但是神居住在各个世界之间的地方,而不是在我们的世界上(希腊神话认为神住在奥林匹斯山上,和人在同一个世界上)。而且神自己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他们根本不愿意自寻烦恼来干涉人世间的事务,因为这样会扰乱了他们的快乐和自由。所以,神对我们的世界丝毫也不发生影响,我们也就不必要对神怀有恐惧,没有任何理由要害怕我们会触发神的震怒,或者害怕我们死后会在阴间受苦。伊壁鸠鲁认为人们把自己的祸福归咎于神灵,这是一种“虚妄的假定”,这样会束缚了人的自由,还会让人产生恐惧。人要有智慧,从这种恐惧中解脱出来。

至于死,伊壁鸠鲁说我们无法逃避死亡,但是对死亡正当地加以理解,你会发现它其实并不是坏事。死是什么呢,死不过就是人的感觉的消散。死亡本身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既不能说它好,也不必认为它很坏;死既不是痛苦也谈不上快乐;死既不是善,同样也不是什么恶。死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他说:“你要习惯于相信死亡是一件和我们毫不相干的事情……死亡对于我们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当我们存在时,死亡对于我们还没有来,而当死亡时,我们已经不存在了。”

听伊壁鸠鲁谈死亡,常常有一种让人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让人恐惧的死亡并不在眼前,人们害怕的只是将要来临的死亡,对一个还不存在的东西感动害怕,这不是荒谬的吗?

当时的希腊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既然人活着那么痛苦,而且人又无法逃避死亡,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出生呢?如果我们不出生不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吗?

伊壁鸠鲁这样回应他们的问题:如果你认为这样的逻辑是对的话,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归根到底,说这些话的人还是无法从死亡的恐惧中解脱,伊壁鸠鲁说,人既不要厌恶生存,也不要畏惧死亡,既不把生存看成坏事,也不把死亡看成灾难。活着,就要享受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活着,快乐就是最大的善。

伊壁鸠鲁与卢克莱修

卢克莱修我们提到过,他是伊壁鸠鲁的哲学在古罗马时代最杰出的代表。他在伊壁鸠鲁死后将近两百年(约公元前99年—公元前55年)才出生,但是因为他忠实地继承了伊壁鸠鲁的思想,我们一般都把他看作伊壁鸠鲁的一个特别的学生。

卢克莱修是一个不得志的哲学家,同时他还是一个诗人。卢克莱修的诗和他的哲学是统一的,他用诗化的语言重新表达了伊壁鸠鲁的哲学思想。但是他所写的哲学诗篇长期遭到压制和摧残,几乎被毁掉,一直到文艺复兴)1473年左右1时期人们才发现这个天才诗人。几乎从没有过任何别的大诗人要等待这么久的时间(将近1500年)才为人们所认识,但同时卢克莱修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稿本———仅有一个———幸运地被保存了下来,人们才能最终能了解他的思想。但到了近代,他的才华差不多已经是普遍公认的了,雪莱就曾经说过,卢克莱修和卞哲明.富兰克林两个人就是他最喜爱的作家。

卢克莱修的诗以韵文的方式重新表达了伊壁鸠鲁的哲学。虽然这两个人说着同样的哲学,但两人的风格是迥然不同的。如果说伊壁鸠鲁是严谨的,那么卢克莱修相对就要热情得多。他和其他的伊壁鸠鲁主义者一样,把他们的哲学家当作救世主一样地赞颂,他说:

当人类在地上到处悲惨地呻吟,

人所共见地在宗教的重压底下,

而她则在天际昂然露出头来

用她凶恶的脸孔怒视人群的时候———

是一个希腊人首先敢于

抬平凡人的眼睛抗拒那个恐怖;

没有什么神灵的威名或雷电的轰击

或天空的吓人的雷霆能使他畏惧;

相反的它更激起他勇敢的心,

以愤怒的热情第一个去劈开

那古老的自然之门的横木,

就这样他的意志和坚实的智慧战胜了;

就这样他旅行到远方,

远离这个世界的烈焰熊熊的墙垒,

直至他游遍了无穷无尽的大宇。

然后他,一个征服者,向我们报道

什么东西能产生,什么东西不能够,

以及每样东西的力量

如何有一定的限制,

有它那永久不易的界碑。

由于这样,宗教现在就被打倒

在人们的脚下,到头来遭人践踏:

而他的胜利就把我们凌霄举起。

卢克莱修的书叫做《物性论》,他在这本书里赞颂伊壁鸠鲁敢于抬起头来反抗宗教,为人们揭示了宇宙的本性,这是“希腊人的容光”。

而伊壁鸠鲁谈的最多的快乐,卢克莱修虽然一生痛苦,但是他对快乐哲学的感悟却比任何人都要深刻,他用优美的拉丁诗句重新告诉人们,快乐并不需要多少财富,而是一种心境和智慧的问题:

吾身所需兮本无多,

唯求去痛兮自行乐,

率性天然兮无怨尤!

何必铸金童兮擎华烛,

照绮筵兮中夜饮?

不羡华屋兮金裹银妆,

画栋雕檐兮风笛悠扬。

莫若退隐兮茂林流泉,

绿茵如毡兮良朋为伴

身爽神怡兮何用多金。

更逢良辰兮惠风和煦,

繁花点点兮芳草萋萋。

乐莫乐兮复何求!

我们就在优美的诗句中结束了伊壁鸠鲁的故事。

叔本华:向左痛苦,向右空虚

19世纪的悲痛:

在这之前,无论是哲学,还是文学,艺术,从某种程度上说,人们一直都对生活、幸福有着一种信心。但是人们发现,在19世纪的前半期,出现了一批对生活和现实悲观的思想家———英国的拜伦、德国的海涅、俄国的普希金,等等。音乐也笼罩在一片悲剧色彩之中,舒伯特、肖邦,到了后来,贝多芬也受到了影响———人们说,他的后期,“是一个试图证明自己乐观的悲观主义者”。而在哲学领域,德国出现了把悲观演绎到极致的人,那就是叔本华。这些人主宰着整个时代的思想,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思想者。这让人们不禁要问,19世纪是怎么了?

一位哲人这样写道:《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叔本华)这部悲哀的巨著于1818年问世。叔本华恰逢“神圣同盟”时期。滑铁卢战役已成往事,革命之火早已熄灭,“革命之子”在远海的孤岛上已日暮途穷。叔本华对意志的崇拜是由于那位矮小的科西嘉人身上所体现的意志的宏大、血腥的幻影。他对生活的绝望来自远方的圣赫勒拿岛———意志终被战败,死神成为一切战争的胜利者。……一个伟大的时代已经完结。“我得感谢上帝,”歌德说,“在如此彻底完结了的世界里,我再也不是一个年轻人。”

整个欧洲精疲力竭,几百万坚强志士已经消失;几百万英亩的土地被闲置、日趋荒芜;在欧洲大陆,生活得从头开始,吃力、缓慢地恢复在战争中耗费的资财。1840年,叔本华在法国和奥地利做过一次旅行,乡村的凌乱、肮脏、农民的赤贫、小镇的骚乱和凄楚使他深为震惊。拿破仑军和反拿破仑军所经之处,满目疮痍、一片焦土。莫斯科在大火中成为灰烬。

的确,革命已经消逝,欧洲似乎也随之失去了灵魂。一度曾使神祗之光大为失色的新天地———乌托邦,现在成了渺茫、模糊的未来,只有年轻人才能看到那一天。老一代已被这种甜头耍弄够了,他们现在对它嗤之以鼻,作为对人类希望的讥讽。未来只能是年轻人的,过去才属于老年人;多数人被迫生活在现世,而现世却是一片废墟。……对那些含泪苦笑的人来说,这是一场多么具有喜剧色彩的悲剧啊!

恶的问题很少像现在这样生动、持续地摆在哲学和宗教面前。……但是,另一些人作出了更大胆的答复:欧洲混乱是宇宙混乱的反映;神圣的秩序根本不存在,也没有什么神圣的希望;如果有上帝,他对一切也是视而不见,整个地球笼罩在恶的阴影之中。

人总是无法超越时代的,时代的悲剧形成了思想家的悲观,而思想家的悲观又更加重了时代的悲剧色彩。人们从思想家的悲痛之中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好在大家都没有放弃希望,不然,19世纪的悲痛也许就要延续到现在。

叔本华的哲学人生:

奥瑟.叔本华(Arthursch0penhauer)于1788年出生在但泽(今天波兰的格但斯克)。他的父亲是一个大银行家,母亲后来成为魏玛圈子里的知名人物和著名的小说家。但是父母的性格不合,因此时常借着娱乐活动来减少相互间的摩擦,旅行就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这样,叔本华从小就不得不时常随着父母四处出游。据说他的父亲脾气很暴躁,而他的母亲则聪明美丽,且富有文学才华。叔本华从小孤僻,傲慢,喜怒无常,并带点神经质。他自己也曾说过:“我的性格遗传自父亲,而我的智慧则遗传自母亲。”看来,叔本华自己也认为,他天生就有着“怪癖”和“天才”的遗传。

时代已经和古希腊不一样了,像他这样的商业家庭,孩子想要放弃商业从事哲学,必然是要遭到反对的。但是1885年,叔本华父亲的死(可能是自杀)使他想让儿子成为“世界商人”的希望彻底落空了,也使叔本华和母亲的隔阂日益加深,最终关系破裂。但父亲的遗产却使这位未来的哲学家终生过着优裕的生活。

1889年,叔本华进入哥廷根大学学习哲学,熟悉了“神明般的柏拉图和奇迹般的康德”以及谢林的思想,后来柏拉图与康德之间的联系成为他整个哲学的关键主题。当拿破仑的铁蹄侵入柏林之后,他隐居于魏玛附近的一座小镇,撰写了博士论文《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歌德是叔本华文章的第一批读者之一,他对叔本华的才华颇为赏识,但也看出了叔本华正在形成中的悲观主义。歌德告诫他,你若爱你自己的价值,那你就给世界以价值吧。但是年轻人没有听从歌德的意见,叔本华变本加厉地从古老印度的宗教中,吸收到了更多的悲观思想,从此陷入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叔本华的哲学生涯也并不顺利。他孤独地完成了后来成为他代表作品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他的书里不仅能看到柏拉图的痕迹,也能看到康德的影响,而且他还将古老而又新鲜的东方思想融入其体系之中。但是书出版以后,并没有引起他所预想的轰动,一年半的时间内只卖出去140本,其余的都成了一堆废纸。这让他心灰意冷,非常伤心。

之后,叔本华得到机会去柏林大学讲授他的哲学体系,虽然他的任命并未受到黑格尔的阻碍,但自负的他却要选择与这位如日中天的哲学家同时开课。据说他的课堂上从未曾超过三个学生,不久就空无一人,他只能凄凉地离开了柏林大学。

1831年的一场鼠疫迫使叔本华逃离了柏林,直到1851年,人们在读到他的最后一部著作《附录和补充》时,才恍然大悟,认为叔本华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他的书受到空前的欢迎,有人发表文章称叔本华是具有世界意义的思想家。著名音乐家瓦格纳也在1854年把歌剧《尼伯龙根指环》献给叔本华,虽然他创作这部歌剧时,其实还没读过叔本华的著作。

对于迟到的成功,叔本华仍然喜不自禁地,他说这一切“犹如火山爆发,全欧洲都知道了这本书”。他在这一版的序言中对自己的哲学命运做了总结:“当这本书第一版问世时,我才30岁;而我看到第三版时,却不能早于72岁。对于这一事实,我总算在彼得拉克的名句中找到了安慰;那句话是:‘谁要是走了一整天,傍晚走到了,就该满足了。’我最后毕竞也走到了。在我一生的残年既看到了自己的影响开始发动,同时又怀着我这影响将合乎满流传久远和发迹迟晚成正比”这一古老规律的希望,我已心满意足了。”

叔本华的哲学整整沉寂了30多年,垂暮之年的叔本华同样过着十分孤独的生活,陪伴他的只有一条叫“世界灵魂”的卷毛狗。1860年的一天,他起床之后,像往常一样独自坐着吃早餐,一切都是好好的,一小时之后,当佣人再次进来时,发现他已经倚靠在沙发的一角,永远睡着了。这位素来极忧伤、极悲观的哲学家,最后大概是“乐极”地躺在沙发上溘然辞世。他的临终遗嘱和亲人没有关系,仅仅和哲学相关:希望爱好他的哲学的人能不偏不倚地、独立自主地理解他的哲学。

叔本华的生活颇受人诟病,与其哲学之间的背离令到不少人因此而鄙薄他。他说人生最高的境界是禁色、绝食而死,但是他自己却特别怕死,他平常在上等菜馆里吃得很好,他有过多次色情而不热情的恋爱事件。而且,人们说他格外爱争吵,还异常贪婪。有一回,一个上了年纪的女裁缝在他的房间门外边和朋友讲话,惹得他动火,他就把她推下楼去,给她造成了终身伤残。于是罗素就调侃他说:“假若我们可以根据叔本华的生活来判断,可知他的论调也是不真诚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叔本华最后还是一个成功者,他在西方哲学史上的地位是不容忽视的。他替许多人明白表达出了一种悲苦的感觉,这种感觉过去一向是隐而不现的,因此也是一知半解的。这种感觉似乎还要告诉我们,19世纪的进步并不意味着人类从此走向太平盛世的黄金时代。很不幸,这被叔本华言中了。极大丰富的物质,并没有为人类带来同样丰富的文化;科技的发达,并没有带来道德的升华。相反的,人们惊讶地发现,他们仿佛是背道而驰的,人类还是不断地被拖回到战争、野蛮、虚无的状态。

这到底是上帝的玩笑,还是人类的无知?即或人生本来就如此无奈与凄苦,宿命的悲剧人从来都无法逃脱。

叔本华与尼采:

叔本华的书,没有康德谜语般的术语,也没有黑格尔的晦涩、斯宾诺莎的几何公式。他的思路井井有条、清晰、明了。他浓重的个人风格,贴近时代的悲剧色彩,让他得到了不少有相同倾向的思想者的青睐。甚至有许多大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如尼采、瓦格纳等人,无不直接或间接地受到叔本华哲学的影响,其中尤以尼采最为突出。

尼采后来在回忆购买、阅读叔本华的代表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情景时,他这样写道:“一个不知名的鬼灵,悄然地对我说:赶快去把这本书带回去!我一回到家,随后就把我的宝贝翻阅起来,我屈服在他那强力、崇高的天才魔力之下了。”他把书带回寓所,花了14天的时间如饥似渴地读完了这本书,几乎是废寝忘食地沉浸在书里了。他说:“我像一般热爱叔本华的读者一样,在读到最初一页时,便恨不得一口气把它全读完,并且,我一直觉得,我是很热心的注意倾听由他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每一个词句。”

他还说这本书是“一面镜子,从中我窥见了用既可怕,又壮丽的笔触描写的世界,生命以及我的内在本性。”“我好像觉得叔本华就在我的跟前,和我娓娓而谈。我感受到了他的热情。书中的每一句话都在大声疾呼:放弃,否定,克制。”

叔本华对尼采的影响究竞有多深?最好我们还是让他自己说:你想知道叔本华对我的帮助吗?我只有这样来回答你:他让我有勇气并自由地面对人生,因为我的脚发现了结实的地盘。他无论是作为教育家叔本华”———尼采写了一篇这样的文章———的忠实追随者,还是在谴责颓废的悲观思想的时候,他都说自己无时无刻不是一个苦恼的人。只有斯宾诺莎或者歌德才能把他从叔本华那里引诱出来。

尼采甚至认为自己之所以有勇气面对现实———冷漠、丑恶而充满悲惨的现实,实在是得之于叔本华的教训,他也由此建立了他自己的思想和哲学的基础。

那么,叔本华到底说了些什么,让人如此着迷呢?

人的本质是意志

人,何以为人呢?叔本华稍前的哲学家都异口同声地说是因为人的理性能力,能思维是人作为一种高等动物的本质,人是一种知性的动物,是一种理想的动物。也正因为这样,重思辨的哲学才如此的高贵———它最贴近人的本质,不是吗?

但是,叔本华要反其道而行之。他说:“这种古老而普遍的大错,这种巨大的原始错误,……必须首先驳回。”他认为人有思考的能力,这只是人的本质的表层。了解意识就好像要了解地球一样,我们还远远没有深入到地球的里层,而只是知道了地球的表层,就沾沾自喜了。

叔本华认为,对于人来说,在有意识的智慧下面是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意志,以及奋争不息的生命冲动、一种自发的活动和迫切欲望的意志。意识,或者说理性是浅层的,意志才是真层次的。

看起来,人是一种理性的动物,智慧引导着意志,但是智慧能做的只是引导,而意志本身的强大力量是不可抵挡的。“人看起来是从前面被牵着走;实际上,他们是从后面被推着走的”。人自以为被自己的理性指引向前,可实际上,他们是被自己的感觉———朦胧的,下意识的本能所驱使着。所谓理性,只不过是为了装点门面而说得冠冕堂皇的话而已。叔本华说的有些玄妙,后来研究潜意识的弗洛伊德说的我们更好懂一些。如果我们把叔本华的理性对应成弗洛伊德的显意识,叔本华的意志对应弗洛伊德的潜意识。那么他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人的意志是人唯一永久不变的一个因素,而且,意志把人其他的要素联合成为一个统一体。

人的性格是在于意志。人们的通俗语言喜欢说“心”而不喜欢说“头”,就是因为好的意志要比清醒的头脑更加深刻、可靠,“杰出的头脑能赢得钦佩,但永远不会赢得情感。”叔本华很聪敏地看出了这一点,“一切的宗教都许诺说美好的心灵会得到报偿,但却从未对良好的头脑和悟性做任何的许诺。”

人的肉体也是意志的产物。生命本来就是一种意志力量,牙齿、咽喉肠胃是饥饿的表现,生殖器是性欲的表现,整个的神经系统就是意志的触角,从身体里向外伸展,要向外界表达自己的存在。

理性会疲劳,意志就永远不会疲劳。大脑需要睡眠,但是心脏不需要,意志即使在睡眠状态也在工作之中。在睡眠之中,大脑休养生息,但是意志却从来不需要任何给养。

因此,叔本华说,意志就是人的本质。整个世界,就是体现为意志的一个世界。

人生左右为难

在叔本华看来,人生就是被源源不断的欲望鼓动的一个钟摆。意志的本质就是盲目的欲望和永不疲倦的冲动,这本身就意味着无法逃脱的痛苦。因为欲望和冲动是无穷无尽的,而给它的满足却总是暂时的、有限的。当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人就会觉得痛苦,然后苦苦挣扎。好不容易,欲望实现了,总该觉得幸福了吧。但是叔本华说,这种欲望的“暂时满足”所带来的幸福很快就会过去。因为人很快就会有另一个更高的欲望,然后又会有另一个痛苦。新的欲望继之而起,永无满足,亦是痛苦。

有人反驳叔本华说,即使是这样吧,两个痛苦之间总有幸福和满足。虽然苦日子多,能有个盼头也是好的。叔本华却说,就是在两个痛苦之间,前一个痛苦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下一个欲望又还没抬头的这一段时间里,人生也并不是被幸福和满足充实着。恰恰相反,在一旁窥伺着的空虚寂寞又迅速地乘虚而入。欲望一旦得到了满足,便又觉得拥有也“不过如此”,生活仍然百无聊赖。于是人不得不去寻找新的刺激,这就产生了新的欲望,重新陷入痛苦。

纵然欲望得到了完全的满足,所带来的也不过是孤寂、空虚、厌倦,人同样无法幸福。

因此,叔本华把人生比作一个钟摆。钟摆不停摆动,但是摆到这一头是“痛苦”,摆到那一头却又是“空虚”。人只好在这种左右为难之中,苦苦挣扎。

丹麦哲学家布里丹曾讲过一个寓言故事:他的驴子饿得咕咕叫,于是他就牵着驴子到野外去找草吃。看到左边的草很茂盛,他便带驴子到了左边;但同时又觉得右边的草颜色嫩绿,他就带他的驴子又跑到右边;后来又觉得远处的草品种更好,他便牵着驴子到了远处。布里丹带着他的驴子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始终拿不定主意。结果,驴子被饿死在途中。

表面上看来,布里丹有选择的空间,左边的草茂盛右边的草嫩绿;而叔本华的钟摆却左右都找不到好的选择。但其实,布里丹的寓言很好地注解了叔本华的左右为难:当你选择了茂盛的草,心里就生出了要找嫩绿的欲望;而当你选择摆向“痛苦”的时候,你又觉得或者“无聊”会稍微好一些。所以,人生不过就是:向左走,痛苦;向右走,空虚。而人或者在痛苦中挣扎,或者在空虚中沉沦。偶尔得到了满足,却又堕入了左右为难的焦虑。

如果按照叔本华的视角,我们对人生作整体地考察,每一个人的人生实际都是一场悲剧,无论你在现实之中感觉到多大的幸福,悲剧的宿命都是无法逃脱的。然而,叔本华也无法否认世界仍然还是有幸福的,生活中确实能看到快乐着的人,但是他说,人生的底色是悲哀的,即使有快乐,也只是一些细枝末节。人生只有在细节上才有喜剧的意味。

当你取得了成就,你以为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但是伟大的叔本华马上给你泼冷水了———人们越是抱有某种理想和目标,越是为实现这种理想和目的去努力求取,越是在自己的行动中取得成功,那就意味着他们的意志作用越是强烈,意味着他们的欲求更加旺盛,也就意味着更大的痛苦。

怎样才能摆脱这样痛苦无聊的生活呢?难道我们就任由钟摆人生宰割了吗?那么多伟大的思想难道都不能让人类过上好日子吗?

叔本华说,既然欲望是痛苦的源泉,要消除痛苦就必须抑制人的欲望,摆脱一切世俗的利益和要求,去除一切的理想和目标,从而进入宗教说的一种无我的境界。简而言之,叔本华给我们提的是一个极端的建议:艺术,然后禁欲,然后绝食而死。具体的禁欲行为包括自愿放弃性欲、甘于痛苦和死亡寂灭。按照他的理论,禁色绝食而死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他说:“无欲是人生的最后目的,是的,它是一切美德和神圣性的最内在本质,也是从尘世得到的解脱。”

但是他也无法放弃自己想要成为一个有声望的哲学家的理想。而当他终于得到了迟来的名誉的时候,虽然已经年迈,他还是十分乐意地享受着这一切: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有关他的文章;他让人给他收集有关他的每一点评论;他饭后总是要吹一阵笛子,感谢光阴消除了他的青春之火———当悲痛的思想帮助他实现理想的时候,他似乎忘记了要诅咒这个世界的悲痛。

而且,叔本华自己并没有禁色绝食而死———虽然他一生没有结婚,但是他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很注重养生,特别怕死。这一切都成为罗素后来调侃他的材料。

叔本华还说,对于人来说,痛苦无法避免,但是痛苦也不都是完全无益的。叔本华说,痛苦是一个净化炉,人只有在痛苦的炉火中经过不断的煎熬,苦思冥想,终于感到绝望,才能达到一种涅槃的境界,才能最终超脱一切痛苦。

那么,对于他自己来说,他是仍然挣扎在钟摆之间而不自知呢,还是已然超越了一切的痛苦了?这一点,他从来都没有谈过,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

性是一张卖身契

每一个正常的生命体,在成熟的期间,都会有一种生殖的欲望,或者按照叔本华的语言,有一种生殖的意志。

一个授精了的雄螳螂,会心甘情愿地让母螳螂吃掉,为的是让受孕的母体得到足够的营养,繁衍出下一代的生命。黄蜂,一生都在忙碌着为自己看不到的后代准备食物。人是一种“高等”动物,不必为了下一代而牺牲生命,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人也仍然是为了下一代的哺育而付出着大部分的时间和生命。这就是一种生殖意志。

生命体的生殖意志是他的一种本能,生命体通过这种本能去战胜死亡。

“有鉴于此。生殖器官就是意志的焦点。”性欲就是生命意志最坚决的表现。叔本华说,为什么古代人们会崇拜生殖器官呢,就是因为性器官是延续生命的本源,确保生命绵延不绝。性欲的满足,新生命的诞生就等于延长了个人有限的生存时间,等于把生命肯定到了死亡之后。而从整个人类的繁衍来说,生殖意志把生命肯定到了无限期。

但是人生又是痛苦的,我们自己痛苦了还不够,还要让下一代继续痛苦。新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又像是一架上紧了发条的“人生之钟”,重新开始痛苦—空虚的左右为难,如此循环不息。

这样一来,生命繁殖的意义难道不就是让痛苦一直延续至无限期吗?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愚蠢的事情呢?叔本华说,性的满足犹如写给生命的一张“卖身契”,而生命又意味着痛苦,因此自愿放弃性欲就是否定生殖意志的第一步,也就是否定痛苦的第一步。

这样,他又回到他说过的要禁欲的人生最高境界之中来了。

天才最痛苦

人的本质是一种意志的力量,而人生又都是一样的痛苦。那为什么有的人苦不堪言,有的人又乐不可支呢?为什么不同的人痛苦的程度不同?

叔本华说,这是因为意志完善程度不同的缘故,意志愈是完善,对痛苦也就愈敏感。植物是没有痛感的,最低等动物的痛感很微弱,脊椎动物因为有了完善的神经系统,痛感能力就较高。到了人,痛苦就达于顶峰。而对于人来说,智力越发达,痛苦就越深重,因此天才最痛苦,疯子最幸福。这一点我们并不陌生,许多天才都出来现身说法,向我们诉说他们的痛苦。歌德说:“天才的命运注定是悲剧”;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是孤独的痛苦;鲁迅深知自己民族的劣根性,却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是无奈的痛苦。

天才由于具有高瞻远瞩的能力,但却未注意眼前;天才的眼睛盯着星星,脚下却跌入水井;天才由于敏感和智慧,他思索的都是普遍的、永恒的东西,而常人所顾及的只是眼前的、具体的东西,两者就永远无法沟通。于是,天才只能从“一切美感中得到喜悦,艺术提供的慰藉和艺术家的热情,……足以让他忘却生活中的琐事”。

然而,这样的结果是,天才被迫离群索居,有时甚至被逼疯。因为他对痛苦的极度敏感,加上孤独,崩断了自己高贵的神经。亚里士多德似乎对这个也深有感悟,他说:“凡哲学、政治、诗歌或艺术的杰出人物似乎都性情忧郁。”叔本华接着亚里士多德的话说下去,疯癫与天才的直接联系“是由卢梭、拜伦、阿尔菲耶里等伟人的传记建立起来的。”

中国人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傻人有傻福”,这可以说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叔本华的说法。天才的意志是完善的,傻子的意志就是缺陷的。正是这种缺陷,让它对生活的痛苦不敏感,而感觉不到痛苦,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这就是傻人的福气了。

世界上痛苦很多,但是天才却很少,“大自然在无数千万人中不时产生出一两个天才来”,叔本华也不禁感慨天才人物的屈指可数。按照他的理论,要成为天才,是要以快乐为代价的。天才的使命,就是多多地感受整个世界的痛苦,仿佛天才多感受一些,常人就能更快乐一些似的。然而,要当天才要付出如此的代价,就把许多形成中的天才都给吓跑了。像中国古代的隐士,不理江湖恩怨,退隐山林,采菊东篱下,自得其乐;或者能看破红尘,懂得把握稍纵即逝的快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些人又是不是天才呢?他们快乐吗?他们的快乐用叔本华的意志又如何解释呢?

还是说这些已经是超越天才的天才呢?他们悟得了人生的大智慧,已经跳出了左右为难的钟摆,叔本华也就奈何之不了?

叔本华与佛教

我们说过了,在西方诸多思想家中,叔本华是受东方文化影响比较明显的一位。据说在他的书桌上,只有一尊释迦牟尼的塑像和一幅康德的画像,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思想的两大来源———康德哲学与佛教思想。

叔本华对人世间的痛苦,从哲学的角度刻画得入木三分,他甚至说:“在这个世界中,唯有痛苦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这种悲观的论调很自然地让我们想起了佛教所教导的人生皆苦。

为什么人世间会有痛苦,叔本华说了,是因为人有欲望,欲望无法最终满足就产生了痛苦。而释迦牟尼则说,一切痛苦的根源在于无明”。“无明”就是无知,但这不是一般的无知,而是不明了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都是易逝的,世间万物都是无常,人们根本无法占有任何东西,但是人们却偏偏固执地希望要去占有……这种无知地偏执就是“无明”,“无明”就产生了欲望。佛祖的说法比叔本华要更进一步,灭除欲望并不意味着解脱,人还要看透世事,看破“无明”,才能最终得到解脱。

对于解脱,叔本华又提出怎么样的方案呢?我们刚才说了,他建议人们欣赏艺术、然后禁欲、最后绝食而死。他认为,艺术和审美是一种暂时的解脱痛苦的办法,因为人在欣赏艺术的时候,所有的心思都沉浸到艺术的氛围里面去了,这个时候人就会忘记了自己的欲望,也就能暂时得到了解脱。一个为情欲、贫困所折磨着的人,只要能走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去,放心地浏览大自然的壮丽风光,就会重新获得一种力量,又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生活的痛苦。这样,因为欲望而产生的痛苦,在欣赏大自然的过程中,就被一种奇妙的方式忘却了,平息了下去。在艺术的欣赏过程当中,人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幻想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当中,没有这一些的痛苦,于是人们就在这个幻想的世界中得到了安慰,从现实的痛苦之中暂时的解放了出来。

但艺术欣赏的办法并不彻底,因为艺术带来的沉醉往往如过眼云烟般转瞬即逝。而且,叔本华一再强调,这种方法是天才的解脱专利,一般的普通人是无法拥有这样的智慧而能够从艺术当中得到解脱的。普通人不具备天才那样敏感的神经,也没有对艺术的一种直觉的审美能力,所以就无法欣赏到艺术真正的美。这样又如何能解脱得了呢?而且,即使是天才,从艺术当中得到的“麻醉”也是暂时的,要真正解脱痛苦,还要想另外的办法。

那就是禁欲,关键在于放弃性欲并自甘于痛苦,其中最彻底的办法是绝食自杀。叔本华的办法看起来很荒唐,把生命都否决掉了,哪里还有什么痛苦呢?但是抱着一起死的办法又有什么意义呢?那样的话,就连看你叔本华哲学的人都没有了,不是吗?

但是叔本华说的这个“死”,不是那种生命终止的“死”,而是心如死灰和虚无寂灭的境界,这个可能是他从佛祖说的“涅槃寂静”中学习得来的。

如何才能得到解脱,在佛教提出的解决方案中,也含有禁欲的成分。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佛门弟子,对于俗世中的人,佛建议人们要收敛自己的欲望,控制自己的欲望。弗洛伊德也说,压制自己的欲望是人的本能之一。但佛教认为压制自己的欲望并不是解脱的根本,人要解脱,重要的是要能够看破“无明”,认识到世界中真正的大智慧。能看破“无明”,也就自然地不会有欲望。高的境界是要让欲望自然而然地灭绝,这样才能从痛苦—空虚的左右为难中跳脱出来,这才是真正的解脱之道。

佛家和叔本华的比较,让人不禁想起了一个故事:一位著名禅者说:老僧30年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后来略有领悟,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及至大彻大悟,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如果说第一重境界所描述的是常人状态,看到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天经地义;后来对万物产生怀疑,发出思考,这便是哲人境界;最终去掉无明”,见到世界依旧是它的本来面目,这就是佛家的境界了。

然而,对哲学的欣赏,不应该论及孰高孰低。叔本华和佛教不同的解脱之道,如果说是西方外在超越和东方内在超越的差异,应该更合乎公允。

克尔凯郭尔:只有死了,你才“活着”

克尔凯郭尔的哲学人生:

克尔凯郭尔1813出生在丹麦哥本哈根一个笃信基督教的家庭里。他的父亲出身贫寒,凭着果敢和精明,在哥本哈根经营羊毛白手起家,短短数年便成了大富商。但是老克尔凯郭尔并没有迷恋金钱,由于对哲学和神学问题产生了兴趣,他加入了文人的讨论,与当时的丹麦知识界来往密切,并凭借其雄辩的才华成了沙龙的主角。

那时的丹麦由于战争的创伤早已失去了活力,大多数市民都在无聊中寻求刺激和消遣。仅有少数的人愿意聚在一起,谈论哲学宗教等人生大事,克尔凯郭尔幸运地有了一个爱好哲学的父亲,这对他一生的事业有很大的影响。

老克尔凯郭尔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严格地以《旧约》的精神来管理他的事业和家庭,使得他的家庭一直笼罩在一种浓烈的宗教气氛之中。他深深地为自己拥有的财富而感谢上帝,但是他又为自己早年诅咒过上帝以及有过通奸的行为而自认有罪,担心上帝的惩罚,惶惶不可终日。他的第二个妻子和他的五个孩子都先他而死,更使他备感震动,深信这是上帝特意使他领受无穷的痛苦和孤独的结果。慢慢地,这位雄辩的父亲变成一个令人恐惧的忧郁的人,而且人人都看得出来,父亲的忧郁流向了小克尔凯郭尔,这个家庭中最小的儿子。

后来有一个传记作家在写克尔凯郭尔的一生时,详细探究了困扰这位哲学家短暂一生中的深以为耻的四件事———就是这些“丑事”,让他深信自己必定会下地狱,因而一生都用悲观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其中第一件耻辱,就是他的出生,老克尔凯郭尔还在为第一任妻子服丧期间,他使自己的女佣安妮怀了孕,生下的孩子就是克尔凯郭尔。这个孩子一生都深以此为耻,因为他是父母无可救药的淫欲的活生生的证据。

小克尔凯郭尔有先天的生理缺陷,这是他人生的第二个耻辱。他驼背跛足,从小体弱多病。在他成名以后,丹麦有一份杂志刊登了一幅开他玩笑的漫画,把他描绘成一个驼背、鹰钩鼻、戴着高帽子的哲学家,两条腿瘦得可怜。最滑稽的是,他的裤脚永远不一样长。克尔凯郭尔的裁缝以自己的声誉因为他受到了恶劣的影响为由,决定再也不做他的生意了。他的亲侄子一次在街上碰见他想和他打招呼,但是发现路人都停下来看着他的叔叔,他自己也发现叔叔的裤脚真的是一长一短。于是,这位侄子本能地停下来,然后马上想起自己要到另一条街上去办事。这种尴尬使得克尔凯郭尔每天上街都成了一种折磨,他曾经这样说过:“被一群傻瓜糟践是一种慢性死亡。”

他虽然聪明过人,从小到大他都是同学中的佼佼者,很显然这个孩子也继承了父亲的智慧。但是小克尔凯郭尔生性孤僻内向,行为怪诞,父亲的影响,让他也一生都生活在罪与惩的宗教恐惧之中。他后来在日记中写道:“我早年的全部生活环境笼罩在最黑暗的忧郁以及最阴沉的压抑的迷雾里,竞至于弄成我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奇怪的。”

1830年,遵照父亲的心愿,小克尔凯郭尔进入了哥本哈根大学,开始了神学的学习。在此期间,他阅读了大量的哲学和文学著作,甚至对戏剧、音乐也有了浓厚的兴趣———他自己甚至都相信自己可以摆脱孤僻内向的个性了。然而,每当他独自漫步,思索生活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一切热闹都是不真实的,他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他始终还是为恐惧和战栗所支配着。

这种学习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知为何,克尔凯郭尔突然荒废了学业,沉醉到了放浪的生活之中。他听歌剧,谈文学,出入娱乐场所,甚至传说他上妓院。但是这种生活也没有能够让他摆脱原有的阴沉心态,反而给他带来了更大的精神空虚,他陷入了更大的恐惧和绝望之中。就在此时,一个更大的变故发生了,老克尔凯郭尔去世了。到此为止,这个九口之家只剩下大哥和他了,其余的人均已故去。这种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克尔凯郭尔,直到生命的终点。

父亲的死去,克尔凯郭尔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摆脱父亲的影响开始自己的精神生活。而且,那个时候他还找到爱情了,他和一个叫瑞金娜的姑娘在亲密交往,这让他燃起了追求新生活的热情。1840年,他们订婚了。但是在那之后不久,不知道什么缘故,克尔凯郭尔重新为恐惧和忧郁的情绪所支配,他感到在献身上帝和婚姻之间,他只能选择其一。他在著作中这样写道:“如果你结婚,你会后悔;如果你不结婚,你也会后悔。”他最后决定选择上帝,一年以后他解除了婚约。从此以后,他的生活更加的孤僻,心态也更加反常,有时甚至近乎疯狂。这是克尔凯郭尔人生的第三个耻辱。

尽管对阴郁的父亲始终有一种恐惧之感,但克尔凯郭尔还是深爱着父亲,毕竞他的一切均是父亲给的。老人的离去使得他悔恨万分,他从这种悲痛中积聚起力量,重新振作起来,专心于学业,在1840年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神学考试。在解除了婚约以后,他开始了孤独的写作生涯,人们在他作品中总是可以品味出这忧郁的灵魂所选择的痛苦。

为了寻求一片哲学的热土,克尔凯郭尔于1841年来到了德国,在柏林大学倾听当时声名显赫的谢林对黑格尔的批判。这位大家比起丹麦的小教授们自然是精深了许多,但这位大师并没能满足克尔凯郭尔,开始还满怀希望的他越来越失望,学期没结束便返回了丹麦。从此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丹麦,他也没有去谋求任何职业,靠着父亲的巨额遗产过日子。

从德国回来的时候,克尔凯郭尔并不是一无收获的。他带回来了他的第一本著作《非此即彼》,这本书是他的成名作,1843年在丹麦正式出版。在这部著作中,作者向人们描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一种是美学的,一种是伦理的。美学的生活寻求个人的幸福,伦理的生活则强调对社会和他人的责任。在洋洋洒洒的叙述中,还不时会出现极精辟的名言警句,让人惊叹不已。这本书的出版,在丹麦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这时居住在巴黎的安徒生曾收到一封信:“一颗新的彗星在天空中划过……我想在卢梭的《忏悔录》之后还没有一本书能在公众中引起这样波澜。”这本能和《忏悔录》相提并论的书,就是克尔凯郭尔的处女作。“非此即彼”还成为后来一个哲学流派存在主义的口号。次年,克尔凯郭尔又写出了《恐惧与战栗》,这本书以《圣经》故事中亚伯拉罕献祭以撒为切入点,深入探讨了人类的信仰问题。这些书让人们了解了这个哲学家的思想,也给他带来了声名。从此在他的一生中,他就再也没有停下写作的工作,《恐惧的概念》、《人生道路上的各阶段》和《哲学片断》,克尔凯郭尔著作颇丰。

晚年,克尔凯郭尔把他的全部精力转到了宗教领域,也写作了很多的作品,以至于今天我们说起他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和宗教联系起来。但是,这样一个为着宗教呐喊助威的哲学家,一个虔诚一生的教徒———他甚至为了信仰放弃了爱情和婚姻,他却又和当时的丹麦官方教会有着深深的矛盾,他时不时地在写作中流露出对官方教会的不满,和对教士的鄙视。1854年随着与他父亲相交甚密的明斯特主教的去世,克尔凯郭尔正式地开始了与教会的战斗。他不断地在发表文章,抨击教会,指责官方教会背离了基督教,责骂教士。在一个基督教传统浓厚的国家,这种行为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克尔凯郭尔变得更加孤独了,甚至与唯一的亲人也断绝了往来。克尔凯郭尔希望亲身实践自己对信仰和宗教的理解,他放弃了爱人,远离了人群。但是他也为自己的特立独行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的文章再也无人问津,1855年10月2日,他因中风被送进了医院,同年11月11日,年仅43岁的克尔凯郭尔在哥本哈根的一所医院里独自死去。

不仅仅在生活中,在思想上,他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在克尔凯郭尔活着和死去的几十年中,他的哲学只流传在丹麦少数追随者的圈子里。在他的有生之年,他享有的恶名远远多于赞誉。在公众的眼里,他的人格及其生活方式的怪异是引起诋毁的原因,而对其生活方式的偏见,让人们忽视了他的思想。整整一个世纪以后,当人们在战争的废墟上茫然不知所措时,哲人们发现了克尔凯郭尔。19世纪20年代,他开始受到德国一些学者的注意。他对传统教会的反叛也开始为宗教界所称道,他在心理学方面的创新思想受到了弗洛伊德的赞许。尤其是当存在主义哲学在欧洲出现和盛行起来以后,克尔凯郭尔的思想成了这个流派的重要理论基础,他被作为存在主义的先驱而在哲学之中享有盛名。正因为这样,后来的西方思想家不仅感慨地说,“就其一生和著作的影响来看,克尔凯郭尔更多的是属于20世纪,而不是属于他自己那个世纪。”

哲学史中有许多这样的孤独者,克尔凯郭尔自己也说:“假如我战死之后而愿有一块墓碑的话,我只要刻上是那个孤独者立几个字就行了。”

人是恐惧、悲观、绝望的人

人是怎样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克尔凯郭尔说,人都是一些为恐惧、战栗、悲观、绝望等情绪支配着的人。人人都苦苦挣扎,想要逃离这种消极的生存状态,但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没有人能逃得掉。反而,只有这些体验,才能使人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人为什么会活得这么艰难呢?克尔凯郭尔说,因为人总是感到自己有罪,这种犯罪感使得人处于恐惧状态之中。我们知道,基督教认为人是有原罪的。当初亚当和夏娃不听上帝的劝告,受了蛇的诱惑而吃下了禁果,从此,人就犯下了原罪,被逐出了伊甸园。亚当夏娃从此在人间繁衍后代,世上的人都是他们的后人,因此也继承了他们的原罪。人一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人天生就是一种会犯错误的动物。因此,国家才要设置法律来防范人的犯罪,才有了西方法治社会的基础。克尔凯郭尔的一生都留下了深深的宗教的烙印,基督教人有原罪的思想,不仅影响了他的生活,也影响了他的哲学。

人不仅仅背负着犯罪的恐惧,同时人也是孤独无依的、空虚的、惶惑的,这些无法把握的感觉把人带进了一种虚无的状态之中。人们对这样的生存状态,特别是对自己竞然无法把握这个现实,感到十分失落、厌烦和苦闷。人因此而忧郁,甚至绝望。克尔凯郭尔说这样的悲观消极的情绪是人最真实、最本真的体验,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同时,也是这种情绪驱使人作出决定,采取行动,进行他说的“非此即彼”的选择。

克尔凯郭尔和叔本华是差不多同一个时代的人,我们看出了,他的思想也刻上了那个悲痛的时代的烙印。

“非此即彼”的选择究竞要怎么样选择呢?在克尔凯郭尔看来,许多人对生活作出结论的方式就像小学生一样,他们抄袭课本里的答案,以欺骗老师,而没有心思自己算出答案。这是人的一种悲哀,人因为不愿意自己思考就丧失了自由的权利。人之为人就在于必须通过自由的选择来成就自己的生活,人的选择没有对和错、好与坏之分,个人在作出选择时的体验、热心和痛苦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因为没有人能评判对与错,人们无法把握的感觉又来了,人的恐惧感也由然而生。因此,无论自由与否,人仍然是恐惧、绝望、悲观的人。

个人的生存就是一个人不断地进行着这些不愉快的自我体验的过程。如果说人生也包含着热情、追求这样的东西的话,那么这一切也只能在上帝面前才能显现出来,人只有在和上帝的关系之中才能找到一些些的快乐和充实。

人生道路是三个阶段

既然人生只有在上帝那里才能找到快乐,那么人要怎样才能走到上帝那里呢?

克尔凯郭尔说,人在通往上帝的道路上,要经历三个阶段。人生这三个阶段的体验让人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因此,这三个阶段也是人生的三个层次、三个境界,是人的三种不同的生活方式。

人生的第一个阶段是审美的阶段。人在这个阶段当中,为各种感觉、冲动和情感所支配着。人们沉溺于享乐,甚至是粗野的肉欲,充满了各种混乱,腐化堕落,道德的败坏,厚颜无耻的行为。莫扎特的歌剧《唐.璜》中的主人公唐.璜就是这种“审美的人”。对于“审美的人”来说,此时此刻的此种享乐就是一切,除此之外,人生再没有其他的追求。既没有信念,也没有道德的原则。但是,这样的生活不可能长久,即使满足了享受的欲望,也难免空虚和厌倦,因此到头来人还是会痛苦。痛苦使人失望,而失望就会促使人去追求另一种较高的生活方式。

于是,人就来到了第二个阶段,伦理的阶段。“伦理的人”的生活被理性所支配,能克制自己暂时的情欲,将个人的欲望和社会的道德结合起来。“伦理的人”能遵守社会基本的道德规则和义务,赞美善良、正直和仁爱的美德,趋善避恶,崇尚理想,甚至愿意为了实现某种理想而作出牺牲。苏格拉底是“伦理的人”的典范。但是,当人的价值理念和社会的道德发生矛盾的时候,“伦理的人”就会因为不能达到道德的理想而自责,并感觉自己有罪。“伦理的人”太在乎社会的眼光,太想做一个得到称赞的人。他就像是一个小心翼翼要做好孩子的学生,一旦达不到老师、父母的要求,就会陷入自责之中。这样,人生又回到恐惧、失落、绝望之中去。要解决负罪感的问题,就不能再依靠伦理了,而只有依靠忏悔。于是,人来到第三种生活方式,宗教的生活方式。

宗教是人生的第三个阶段。“宗教的人”为信仰所支配,在这个阶段,人不再追求审美阶段所追求的享乐,也就摆脱了物质、肉欲的束缚。人也不像“伦理的人”那样,追求社会道德的赞誉,也就摆脱了道德原则的束缚。人在第三个阶段,只是作为他自己而存在,他所面对的只有上帝。“宗教的人”的典范是阿伯拉罕。阿伯拉罕奉上帝之命杀死亲生的儿子以赛亚作为祭品,因为这是上帝的要求,他就去做了。他只遵循了心中信仰的力量,而不在乎世俗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也就没有什么束缚的力量能干扰他的生活了。

按照克尔凯郭尔的观点,人生道路的三个阶段是一个从低级到高级的上升过程。审美境界是直接性的境界,伦理境界是过渡的境界,宗教境界则是最高的境界。人只有在宗教的境界之中才能达到真正的存在,因此人生的道路就是一个走向上帝的道路。

人之所以会感到有罪而处于恐惧、厌烦、忧郁和失落之中,就是因为人孤独地站立在上帝之前,而不努力向上帝靠近。

不过,克尔凯郭尔并不认为每一个人的生活道路都会依次经历这三个阶段。有的人一开始就选择了宗教,也有的人一生都无法逃离审美。三种生活方式只是可供选择的可能性,而各人的选择不同,只有少数人能达到宗教的阶段。

冯友兰:人生的四个境界

对人的生存境界进行分层次的研究是古今中外诸多学者思考的一条重要思路。冯友兰是我们熟悉的一个中国哲学家,他用中国哲学的思维方式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解答。我们发现,冯友兰和克尔凯郭尔所谈的人生境界有很多相似之处。中西文化的交流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题之一,冯友兰也是中国哲学家当中“走出去”,了解西方思想的先行者之一。在这里,在这两个哲学家身上,我们看到了中西文化的新鲜碰撞。

我们还是先从最低的谈起。冯友兰先生的第一阶段是处于自然境界中的人,这个时候的人“顺才”“顺习”而行,他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没有清楚底了解”,他所做的事对于他也“没有清楚底意义”。“就此方面说,他的境界,似乎是个混沌。”

人生境界的第二个层次是功利的境界。功利境界的人的行为目的是为了利,而且他“所求底利,都是他自己的利。”“利是可以使人得快乐者。”快乐可以包括各种各样的快乐,但始终不过就是感官快慰和精神愉悦两大类。

人生境界说的第三个层级是道德境界,这在克尔凯郭尔那里是第二个伦理的阶段。他们谈的意义也相似,人在这个阶段要懂得遵照社会的道德规则来为人处事,而不仅仅是遵照自己的欲望。冯友兰说:在道德境界中底人,尽伦尽职,只是求,成就一个是段。”

人生境界的最后一个层次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此时此刻,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中国哲学中不可言说的东西往往就是最高的境界,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也。

孔子说:“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儒家的学者很少谈到上帝之类的神灵。而西方是有宗教信仰传统的社会,尤其像克尔凯郭尔这样有着浓厚宗教色彩的哲学家,他的思想都在宗教的框架中展开。所以,中国人的人生境界在生活中结束,而克尔凯郭尔必须要回到上帝那里,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这就是中西文化的差别了。

死了,你才活着

既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依靠自身的信仰证明自己的存在,那么这些人怎么办呢?

克尔凯郭尔说,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也能深刻地体会到自我的存在。人们平常会沉醉于享乐之中,而不知道思考自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而当人在体验死亡感觉的时候,在感觉到生命无常,无法把握的时候,就能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人警醒,让人懂得要去思考人生存的价值和意义。而当人去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人才能真正获得自我。

所以,克尔凯郭尔说:“从事哲学就是学习死亡。”唯有在死亡的恐惧中,唯有在死亡的逼迫中,人才能获得最高的存在,才能真正明白活着的意义所在。

中国有一个诗人这样写道:“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从某种角度来说,克尔凯郭尔应该会很喜欢这首诗。

人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生存背后必然有着自我存在的意义。地球上有很多的生命,但是只有人才懂得去寻找生命背后的意义。

克尔凯郭尔启发了另一位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海德格尔说人要“先行到死中去”,才能真正领会到生的意义。人在日常生活中,总是这样那样地受着一些事情的制约,功名利禄,妻儿老小。然而一旦当我们面对着行将到来的死,我们不能不把原来为之而烦的一切琐事都当作过眼云烟,或者把原先的一切都视作虚无的东西,而把注意力都转移到“死”当中来。这样,剩下的就只有我们自己的生命,哲学家们称之为“自我本真的存在”。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思考自己活在世界上的意义和价值。

换言之,也就是要把人投入到死的境界之中去,人才能超越一切的俗世,从而才能明了自我存在的本真意义。

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无法让你完成这种超脱。只有死了,人才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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