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的传说中，猫有九条性命，并且有高超的弹跳能力，也就是说即使猫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跳下，也不会受伤。事实证明，猫儿确实有这种神奇的能力，这也成了猫儿的信仰，猫儿相信，这是某种神秘的力量赋予他们的生命奇迹。你听说过哪只猫是摔死的吗？但不幸的是，七仔不在其中。
他躺在地上，脖子扭断了，往后仰着，已经不能自己动了。他的肚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正不停流出来。
“人类就是骗子。”七仔说。他一定很疼，才会这么说。
“不要这么说。”我安慰他说，“总会有意外的情况出现。”
这真是一个意外。当七仔从楼顶掉下来的时候，正好碰在了三楼墙面上的一个挂钩上，他跌到地面上，肚子像是被拉开的拉链。这也让他在落地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折断了脖子。等我们下去看他，他整个身体泡在一大摊血液里，半边身上的毛都浸透了。
“我是不是流了很多血？”七仔艰难地挣扎着，说，“我没办法转动我的脖子，我一直都听见‘咕咕’的流水声。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七仔仰着头，努力动了动，他想换一个舒服的角度，但是没有成功。他那半边被烫伤的脸贴着地面，血都流到脖子那里了。
“你不要说那么多话，不然血会流得更快的……”香奈儿在一旁不知所措地说。
“就让他说吧。”我说。
七仔说话的机会不会太多了。他的眼神在告诉我，他有很多话要说。
“我现在感觉好冷。我想我就要死了，我好害怕死，我一定会下地狱的，我害死过那么多猫，他们一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等着我。一想到这个，我就好害怕死……”
“不会的，他们会原谅你的。”
“谢谢你……谢谢你安慰我。”七仔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说，“也谢谢你相信我，你们能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吗？”
“你讲吧，我们都听着呢。”
所有的猫都围绕在他身边，安静地等着他说话。
他的伤太重了，每说一句话，血就会从他肚子上的伤口流出来，只是七仔自己看不到。
“我曾经一点都不怕死……”七仔说，“我甚至觉得，死会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我的狗妈妈从小就告诉我，我应该随时准备好为了主人去死……”
我们都沉默着，等一只濒死的猫说完他的开场白，开始讲他自己的故事——
“我是被一只狗养大的猫。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生在一个猫肉餐馆里，我想我的母亲在我出生后就被杀了，杀她的应该就是我的主人。这很正常，我的主人就是开猫肉餐馆的。那时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被主人家的狗收养了，她对我很好。我吃她的奶，她照顾我，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我爱她，就像爱妈妈一样爱她。在那个家里，对我很好的还有主人的小女儿，一想到她和我的狗妈妈，我心里就觉得温暖……我想，不用太久，我就可以见到我的狗妈妈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七仔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然后他艰难地咳了两声，又挤出一个艰难的、凄凉的笑容，继续往下说：“我的主人是开猫肉餐馆的，他也卖狗肉。你们知道吗？有一天，他把我的狗妈妈杀了……就当着我的面，我永远记得那一幕，当他拿着刀子走向狗妈妈的时候，我的狗妈妈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走。她流泪了，但是眼神是顺服的。我发疯似地冲上去，想阻止那一切发生，但是我什么都阻止不了。我冲上去抓伤了主人的手，他愤怒地把一碗开水泼到了我脸上。狗妈妈最后一次挡在我前面，护住了我。在她死之前，她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永远记得狗妈妈在最后一刻还微笑着告诉我：‘七仔，不要恨你的主人，你要忠诚，即使是让你去死，也要对主人忠诚。’……”
我心头被七仔的话堵了一下，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是狗妈妈对我最后的教诲。我看着她无怨无悔地含笑死去，我想我也应该和她一样，我要按照狗妈妈最后告诉我的话去做，我要忠诚，我像狗妈妈一样，去完成主人吩咐我的事，哪怕是让我引诱我的同类，哪怕最后他会让我去死……这很残酷是吗？”
“忠诚不是这么理解的……”我想跟他解释一下，又觉得还是不要打断他，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说话也越来越艰难。
“……生活总还是有一些美好的回忆的。狗妈妈对我很好，主人的小女儿对我也很好。她美丽又善良，我脸上的烫伤就是她帮我涂的药膏，她会把好吃的留给我，还会抱着我，挠我的脖子，她的手那么温柔，真是遗憾，我没有办法和她道别了……”
七仔又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又剧烈地咳了两声，吐出了一口血。
周围的猫都低声惊呼了一声，但是猫儿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七仔凄凉地笑了一下，继续说，“我曾经一点都不怕死，我甚至盼着有一天死掉。直到有一天，我按照主人的吩咐，把一只猫引进了主人的陷阱，我看到他绝望的、仇恨的眼神，还有对我的诅咒，我就再也不敢去死了……你们知道吗？这两年我总是会梦见那些死去的猫的眼神，是我把他们骗进死亡陷阱，他们恨我，他们一定会在地狱里等着我……现在我好害怕去死啊……”
“他们会原谅你的。”我安慰他说。
“不会，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七仔又吐了一口血，他眼里的光开始慢慢散开，他说，“我从不曾期待他们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害怕去死，我一定会下地狱……我现在好冷……我的灵魂都要结冰了……我就要死了……”
“七仔叔叔，你不会死的。”
来福四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七仔身边，海伦跟在他身后。
“太血腥了，来福四……”我想告诉海伦，让一个孩子接触这么血腥的场面不太好。
“让他和七仔告个别吧。”
没有谁再说阻止的话。来福四蹒跚着凑过去，蹭了蹭七仔的下巴，又舔了舔七仔的额头。
一缕生命的光在七仔的眼里明亮地闪了一下，又开始无法挽回地慢慢消散。
“得到一个孩子的吻是可以进天堂的。”我说。
“谢谢你，迪多，我想我知道忠诚是什么了。”生命的光又在他的眼里顽强地闪了一下，他说，“忠诚于……自己的……心。”
“是的，这是猫的忠诚。”我有点忍不住我的眼泪了。
“谢谢你……我已经没那么冷了。我想……我可以去死了。”
七仔露出最后一个微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