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食烟火。食就是吃，就是把食物送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然而，吃能产生一种魔力，这是汪春财万万没有想到的。
汪春财不喜欢吃，倒不是他不喜欢把食物送到嘴里经过咀嚼咽到肚里去，他不习惯陪吃。他认为陪吃不好，陪吃就是白吃。现在不提倡吃，尤其不提倡内部吃，这是明文规定了的。外面来了客人没有办法，请客人吃一点，吃点便饭或举行一次小小的宴请是可以的。让一些人陪着吃表示主人对客人的尊重也是人之常情。办公室因为工作关系，经常来些客人经常要办一些便饭经常要有些人陪吃，汪春财就不太愿意去。
李云宁不这样，他认为不吃白不吃，现在又不是我一个人吃，大家都在吃，你吃我吃大家吃。大家在一起吃热闹、和顺。他也不争着抢着去吃，需要他陪吃，一喊到他，他就去，他不象汪春财，喊到他，他也不去。
其实，轮到他们陪吃，也是在不久前的一些日子。办公室里的一些老资格晋升了，按照礼尚往来安排一次宴请，已不存在所谓的陪吃不陪吃；有的升迁到基层单位去当领导了，那更是别一番天地，一方之主，也不存在所谓的陪吃不陪吃。剩下来就属汪春财、李云宁他们了。办公室就是这样。
现在发食品比较时髦，发鸡发鸭发鱼发虾发香茹发木耳，能搞到什么发什么。通过串换通过包销通过补偿贸易，什么方式能搞到就用什么方式。使大家坐吃八方，这倒也好，令人讨厌的是一到发鸡发鸭，整个机关大院到处是鸡鸭叫，吵吵嚷嚷令人心烦。一到发鱼也是这样，整个机关大院到处弥漫着鱼腥臭。尤其是带鱼，腥臭刺鼻，几天都消除不了。那天，办公室发带鱼。汪春财、李云宁和办公室其他同志一起“吭唷、嗳唷”扛着带鱼兴师动众爬到楼上来，其实每人只有5斤，5斤却要忙上多半天。这天带鱼没有按时来，通知上午8点去取，一直等到下午4点才到，快到下午下班时间，等得大家心里都火爆爆的了。一扛到楼上就“噼里叭啦”掼开了。带鱼是冻的，一盒一盒包装得相当精美。
正掼在劲头上，主任走过来用手给了一个暗示，汪春财、李云宁马上聚拢来，主任说：
“外省钢厂来了个主任，晚上吃饭你们俩也去陪一下。”
“好。”李云宁点点头，答应得很干脆。
汪春财推脱说：“今晚不行，今晚上老母亲来我这儿吃饭，我不在家怕不好。”
“你跟家里面说一声。”主任说。
“老母亲很少到我这儿来，说了多少次了，好不容易答应了，我不在家里气氛没办法调节，也怕伤了母亲的心。”汪春财说。
“那好吧。”主任通情达理。
“你怎么不去呢？”主任走后，李云宁问汪春财，他知道汪春财家里没事老母亲也不来。
“你去吧，我真有事。”汪春财说。
“你妈不是中午才去南京吗？”
“我不想去。”
说着，他们俩又回到同志们中间继续分带鱼。他们很仔细地把带鱼一份一份摆好。看看时间不早了，李云宁先去洗了手看看带鱼还没有分好，又有些过意不去。
“外地来了几个客人，主任让我陪他们吃个晚饭，我先走了。”李云宁抱歉地说。
办公室其他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他。汪春财也看着他。他越发不好意思，红着脸说：
“对不起，找先走了。”
李云宁走后，分带鱼的宁静丁奸一会，大家部默默地分鱼不怍声。
第二天一上班，李云宁身边就围过来几个人，和他套近乎，问他昨天晚上吃的什么菜。李云宁说：“也没什么，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也不知筷子往哪插。照着别人，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有些什么菜？”有人问。“有的说不上来。”李云宁往藤椅上一靠，掩不住内心流露出来的兴奋和荣耀。他说：“我们平常吃的银鱼就像锈花针那么细长，昨晚那盘就像快吐丝的蚕宝宝，滚圆滚圆的又长又粗浑身洁白。后来又上来一盘白白的东西，放在我面前，我以为是豆腐……”
“什么东西？”有人问。“吃了才知道是海贝，我就多吃了两勺。”“啧啧啧……”大家一片赞叹声。
汪春财没有参加陪吃，他不知道宴请是什么样子，也讲不出什么，办公室的人就不和他套近乎，他就只好在旁边静静地听。
主任走过来把李云宁喊到主任室，与李云宁并肩一起坐在沙发，他们在一起谈一个汇报材料。主任说；“你谈谈你有些什么设想。”李云宁笑笑说：“主任怎么要求，我们就怎么去干。”主任说：“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李去宁说：“我想分三层写，第一层是基本情况；第二层是我们现在怎么做的；第三层谈今后的工作的打算，这样可以使领导有一个整体印象。”主任说：“先按你说的这样准备。”稿子说完了以后，主任又说：“你昨天晚上酒喝得还行。”李云宁说：“喝得不行。”主任说：“喝得还行。”谈了好一会，李云宁才从主任室走出来。
以后有好几次陪吃，主任都喊李云宁去陪，没有再喊汪春财。喊李云宁，李云宁每次郡去，主任也常把李云宁喊到主任室与李云宁并肩一起坐在沙发上讲讲。
讲完了，李云宁就从主任室走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办公室小杨见李云宁回来了就主动和他打招呼：“主任让我参加一个质量评议会，我去了。”
“你去吧。”李云宁很干脆地答应。
汪春财坐在那里，就像没有被别人看见似的。
办公室小刘也走到李云宁身边，轻轻地说：“我朋友今晚请我看电影，我想早走一会。”
“你去吧。”李云宁抬起头笑笑，很和蔼很爽气地答应了。
李云宁很爽气，小刘很愉快，汪春财却觉得心里有一股气堵得慌。倒不是汪春财非要去陪吃，不就象豆腐一样的海贝，象蚕宝宝一样粗的银鱼吗？他感到有点失落的感觉，好像失去了什么。办公室还是这么多人，干的还是那么多事，究竟失去子什么，他说不清楚。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很冷清地胡思乱想。
这天办公室里的人都说有事先走了，李云宁也走了，只剩下汪春财一个人，他坐在那里没事就去想失去的东西，想不出来就看窗子玻璃上映着的天上的白云，看白云一朵一朵飘过去，看窗户上一只苍蝇，飞上飞下怎么也飞不出去。
“你现在手里还有什么事？”主任走来后就问。
“没有什么事。”汪春财吃了一惊，马上收回眼光对主任说。
“没事把这稿子抄一下。”主任说。
“马上就要下班了，这怎么来得及？”汪春财一看是李云宁写的稿子，血直往头顶上窜。竟让我抄起他的稿子，汪春财显得委屈，马上放下脸来，十分不高兴。
“要得很急，还有一点时间，赶快抄来得及。”主任说。
“那早点呀，大家都在一起抄还快点，都走光了，我一个人要抄到什么时候？”汪春财还是不高兴。
汪春财虽说一脸不高兴，不高兴也只能说说而已，当真的不抄？汪春财一面说着发着牢骚，一面拿出纸和笔。抄稿子的过程中，那个失去的朦朦胧胧的说不清的东西，似一种魔影在他眼前晃悠。
好不容易抄到8点才抄好。主任在主任室等他，接过稿子对汪春财说：
“你也不要回去了，部办公厅一个主任马上到，我们一起到宾馆去吃饭。”
“我不去。”汪春财仍然不高兴。
“去吧，没几个人，省得你骑车子回家。吃过饭，我用车子送你回家。”
“我不习惯那种场面。”
“那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一去就习惯了，别走了。”
“嘀铃铃。”
电话铃响了。主任拿起话筒：
“喂……，是我……，我马上就到。”
“走，办公厅主任到了。”说着他们匆匆下楼，汪春财随主任钻进停在楼下等候的“奥迪”。
汪春财参加陪吃，办公室里没有人知道，汪春财也不愿意炫耀。他仍然象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把自己办公桌玻璃板擦擦，把自己的茶杯洗洗，才去打开水，去参加大家公共卫生小扫除。以后，各干各的事。一切如旧。
没一会，办公室有了一些嘈杂声，办公厅主任来办公室看望大家。上级部门的领导，看望大家是对大家的关怀，也体现了上级部门与下级密切联系的工作作风。办公室的人把上级领导来看望也视为荣耀和幸福。
办公厅主任还没走进办公室门时，大家已经起立全部背靠窗户面朝门，以十分热情的眼光欢迎他的到来。办公厅主任一跨进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站在桌子旁边的汪春财，他伸过手紧紧握住汪春财的手说：
“你就在这儿办公？”
“是的。您好方主任。”汪春财很有礼貌地说。
“这是办公室的汪春财，我们的秀才笔杆子，”主任走过来向办公厅主任介绍说。
“认得，昨天晚上我们不就在一起了，他还敬我三杯酒呢！没想到你既能写文章，又有好酒量。”方主任握住汪春财的手不放，十分和善地夸道。
“我也不能喝。”汪春财不好意思地低声说。
“不能喝就敬我三杯，要是能喝那要敬我多少杯？”方主任逗趣反问他，反而把汪春财脸逗红了。方主任接着又说：“下次到北京，一定要到我那里。”
“一定去看望您。”汪春财说。
“说定了一定来。”方主任这才松了汪春财的手，转身对办公室的同志们说：“你们辛苦了，我来看看大家，祝大家工作愉快，身体健康。”
大家一起鼓掌表示感谢。
方主任一行走后，办公室里一时间沉寂下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瞄着汪春财，都觉得他脸色比以往格外好看，身材也比以前好像高大了许多，就连他身上仍旧是昨天穿的那件米黄色的春秋两用衫也比以前得体了许多。汪春财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他并没有因为主任来了以后有些什么情绪波动。他很自然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条桌前给自己的茶杯兑水，转身又轻轻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过了一会，办公室里有了一些响动，有人围到汪春财身边问：“昨天有什么好吃的？”“也没有什么。”汪春财说。“有海贝吗……”“有。”“有银鱼吗？”有。也是又大又粗象洁白的蚕宝宝吗？大倒差不多，不过不是洁白的，是用蛋清拖过放在油里炸的。啧啧啧……，办公室里一片赞叹声。
李云宁没有参加昨天晚上的陪吃，他不知道宴请的情况，他只好坐在一边静静地听汪春财讲。
讲到兴头的时候，李云宁离开座位来到汪春财的桌前，笑笑说：“你也能喝点酒？没听你说过呀。”“没办法，让你喝，你能不喝？”汪春财说。“你能喝多少酒？”李云宁问。“我还不知道我能喝多少酒，到现在没有醉过。”汪春财说。“这样，哪天到我那聚聚，我们一起喝喝酒怎么样？”李云宁问。“行，你请我喝酒我一定去。”汪春财说。办公室里的人都乐，都高兴，都笑。
主任走过来把汪春财喊到主任室，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你昨天晚上没事吧？”主任问。“没事。”汪春财说。“我怕你喝多了要醉的。”主任关心地说。
“我平时也不常喝酒，心里确实没有谱。”
“昨天晚上，方主任很高兴，到现在还快活得不得了。”
“你昨天晚喝得好。”
“还好，要不是你敬了方主任三杯酒，我恐怕就要喝多了。”
他们俩谈了好一会儿才停。
以后有好几次陪吃，主任都喊汪春财去陪，没有喊李云宁。每次喊汪春财，汪春财每次都去，主任也常把汪春财喊到主任室与他并肩一起，坐在沙发上讲讲、谈谈。汪春财身边也经常有几个人和他套近乎了。汪春财觉得办公室里亮堂了许多，空气也清新了许多，他不再感到心里堵得慌。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也没有了。
这天，汪春财从主任室出来，刚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小刘就轻轻走过来，贴在汪春财的身边说：
“我朋友明天要到外地出差，我想早走一会，帮她收拾收拾东西。”。
“你去吧。”汪春财抬起头很爽快地答应了。
小刘高兴地笑了。李云宁坐在旁边，眼睛直盯着向汪春财请假的小刘，他脸色有些灰暗象飘过来的一层薄薄的乌云没有一点光泽。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主任又叫汪春财去陪陪客人。这天汪春财真的好不容易说服了母亲说服了媳妇，把老母亲喊来与媳妇在一起吃吃饭缓和缓和紧张的气氛。为了办公室的人在一起大家和顺些，还是让家庭里紧张一会吧。汪春财是这样想的，最后也是这样决定的。
他没有回家陪母亲，他选择了陪客人。明天晚上也不行了，明天晚上已经约好了，他要到李云宁家里去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