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太行山来,巍巍太行山,绵延在苍茫的大地上;风从太行山来,青青太行山,一路奔走,却走不出乡愁的广袤。
——陈于晓《风从太行山来》
那些峻峭的山峦,它们肯定不会知道有人在评说它们,而它们永远不失庄严才巍然屹立,才不会理会炎炎烈日和潇潇风雨。它们无须欢笑或满怀醉意。它们不叫铁矿趁着日照自燃,因为它们从来就未惧怕过死亡。
——张桂英《太行的空灵》
我的老家在晋中的太行山区,这里溪水清流、湍急瀑布、峡谷幽长、洞穴秀奇,绿翠覆盖,美得摄人心魄。如今,随着旅游开发,太行山——这座自然天成的旅游百花园更加夺目耀眼……
我二十岁离开故乡,到沿海城市读书,后来又留在外地,远远地离开了太行山,离开了那些葳蕤草木,离开了那些碧澈清泉,离开了那些淳朴而亲切的乡亲,但我的心里永远清楚地记得,我是太行山的儿子,那里的一草一木,曾经浸染了烈士们热血的草木,也记录了我孩提时代的欢笑。如今偶尔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街头驻足,眼前出现一个老人蹒跚的背影,眼睛就会一片模糊,我的泪光中会出现我的父亲,以及那座巍巍的太行山……
记得每年春天,太行山下的村庄里到处盛开着摇曳多姿的紫云英,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奔跑是我童年快乐生活的所在。白天我在田间玩耍,夜晚我枕着紫云英的清香入梦。紫云英花开的日子,便是一年中植树最好的时节,父亲注定要带上他的铁镐和铁锹,背上一捆捆不知名的小树苗住到山上去。因为父亲去的那些山都是荒山,作为一个退伍回乡就做了护林员的老太行山人,父亲每年有三四个月都要住到山上。他用铁镐劈开石头,用卷了口的铁锹挖坑,一棵棵地栽上小树苗,然后又吭哧吭哧地到山沟的溪水里提水浇苗。母亲曾经说过,父亲伺候那些树苗比他自己养的三个孩子尽心,因为我们小的时候渴得直哭,父亲都不会主动去倒上一杯水,而天气旱的时候,父亲却愿意一遍一遍地下山上山为小树苗浇水……我曾无数次想陪着自己的父亲到山上去种树,但父亲从来不让,他轻轻用粗糙的指头戳戳我的额头,让我在家好好读书,他还吓唬我说,太行山里有大老虎和野猪,随时会吃掉小孩……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母那时经常吵架,母亲总是责骂父亲一年到头都在太行山上植树是“不务正业”,说他整天伺候着一块块荒山连老婆孩子都不顾……我记得父亲经常被母亲责骂得无话可说,他默默地转身,带上一点米和油,用砂轮磨平那把卷了口的铁锹,扛在肩上默默地往山里走……山下紫云英花开的日子,就是他要离家住到山上去的时候,只是他每次走得都是那样匆匆,甚至连在我脸上亲一口的时间都没有。抛妻别子住在山上的日子并不是幸福,这一点似乎只有父亲一个人不知道,一家人的生活并没有“逼迫”他必须不断地种树卖树来挣钱养家。因为他种树二十年,没有卖过一棵树,甚至连他当护林员那点微薄的工资和国家给的那点优抚,都被他买了树苗……我想象不出,我那并不健壮的父亲带着一颗怎样坚定的心,和红色的太行山有过怎样的搏斗。因为没有文化与技能,因为故乡土地的贫瘠与家底的贫困,父亲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他曾经的梦想就是多种树多卖树,努力去改变一家人的生活和一个村子的贫困。但是,如今的树木成林了,他坐在阴凉的树荫下,任凭来买树的生意人一口一个“老伯”地叫了无数遍,父亲好像根本都没有听见,他的耳朵里仿佛充满了那些他亲手扶持着长大的树木的歌声……
只有在滴水成冰的隆冬,父亲才从太行山上的草棚里回家,屋里暖暖地生着炉火,父亲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了。他收起了铁镐铁锹,和我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享受家里炉火的温馨。但要是下雪的日子,父亲注定又要往山上跑,用竹竿拨去树头过重的积雪……他怕雪压弯或者是压断了那些他心爱的树。他自己在没膝深的雪里挥汗如雨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不是山上的树太多太多,父亲甚至愿意把家里的火炉搬到太行山上去,而让自己的孩子在寒风里冻着……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在陌生的城市读书生活,远远地离开了父亲和他种在太行山上的那些树。紫云英再次盛开的季节,吵了一生的母亲也早已经平静下来,也许是一点愧疚,也许是一份感激,也许是为了太行山上那些已经成林的树——他们共同深爱着的并且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最贴心的“孩子们”,而我们几个他们生养并且抚育的孩子,却早已一个个离开他们,离开了山美水甜的太行山……
电话这头我要父亲注意身体,不要一有时间就是往太行山上跑。父亲的生活离那些树依旧很近,树在长大,父亲却在让我忧伤地老去。如今他患上了食道癌,医生判断他将不久于人世。母亲管住了父亲,不让他再在太行山上到处种树。而太行山上早已到处是一片郁郁葱葱,家乡还被开发成旅游景点,父亲的那些树,成了他最乐于和游人们一起分享的最美丽的风景……而我已经离太行山离父亲和他的那些树很远,父亲老了,天涯海角的奔波已经不是他的梦想,但带着铁镐背着树苗上山种树的日子却是他永远的怀想……
我爱太行山,就像父亲爱他种在太行山上的那些树,父亲不会跟着潮流阅读报纸杂志,我这些文字里弥漫着的那些树木的摇曳与太行山上泉水的清冽他看不见,闻不着。我的两行清泪悄然滑过脸颊,无论街头如何嘈杂,仿佛都有一曲太行山的恋歌,翩翩地萦绕在我的耳边……
作者:中国科技大学刘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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