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萧衍耳闻目睹了南朝政局的血雨腥风,南朝许多宗室,为了争夺皇权,骨肉相残、上演了一幕幕人间的悲剧。为了打破这种政治怪圈,梁武帝总是以慈悲为怀,一味以一种姑息迁就态度维系皇室内部的团结。他对自己的皇族成员格外纵容,有的皇室成员准备向他举起屠刀,他也能宽恕他们,与他起兵前的雷厉风行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梁武帝的弟弟临川王萧宏,曾奉梁武帝的命令,统帅优于北魏的强大军队出征。然而,在战场上,他畏敌如虎,不敢出击。洛口(今陕西洋县)之役中,他一败涂地,几乎是只身逃回梁国。梁武帝不仅没有治他战败之罪,反而慰问他、犒劳他。哪知萧宏得寸进尺,居然想要谋杀萧衍,取代他的帝位。梁天监十七年(518年),萧宏获悉梁武帝要到光宅寺举行佛会,就派刺客前去行刺。不料东窗事发,刺客被捕,经过一番审讯,梁武帝发现刺杀他的主谋,居然就是自己的弟弟。梁武帝虽然非常伤心,却并没有治萧宏的罪,只是倾诉自己对萧宏的失望心情。他泪流满面,一边哭,一边说:“我一直担心别人家夺取我的帝位,从来没有想到我的亲情手足会对我下手,我也不会像过去的帝王一样以‘大逆不道’的罪过来惩罚你,我会原谅你的无知,你的一时冲动;而你这个没良心的人,竟然有非分之想,真是没有一点人性!”萧宏一个劲地跪地求饶,梁武帝最后只是罢免了他的官职,让他闭门反省。
此后不久,又有梁武帝的手下心腹向他报告,萧宏有可能发动兵变。于是梁武帝便带一个亲近的大臣,借口给萧宏夫人祝寿,前去侦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梁武帝假装喝醉了,趁萧宏不注意,就拉起亲信的大臣,起身向萧宏家的库房走去。萧衍命人打开萧宏的库房,发现库房里面全是钱。梁武帝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这里是萧宏秘密储藏军器的仓库,现在终于放心了。萧宏家有近百间仓库,其中30多间藏钱,每间1000万;其余的仓库里都装满了贵重物品。他大致一估算,大吃一惊,这笔钱财,居然多达3亿。萧宏做贼心虚,以为梁武帝是眼红自己的财产,也担心梁武帝借口他贪污腐败,拿他开刀问罪,萧宏吓坏了,一个劲地解释。梁武帝听后,只是哈哈大笑,跟他说:“阿六,生财有道,家产可谓丰厚呵!”梁武帝心事已了,又拉着心中不安的萧宏回到酒桌上继续去喝酒。梁武帝认为,萧宏贪财好利,没有什么政治抱负,就又让萧宏官复原职了。
可是萧宏贼心不死,他后来和梁武帝的亲生女儿永兴公主勾结,密谋刺杀梁武帝。梁武帝在斋戒的时候,永兴公主一同参加。永兴公主便派两名心腹书童作为刺客。不曾料想他们被宫廷护卫识破面目。经过审讯,得知主谋竟然是萧宏和永兴公主。梁武帝很是无奈,可是,梁武帝仍然仁义之至,只是将永兴公主驱逐出家门,还放过了萧宏。
起初,梁武帝没有儿子,他想把弟弟萧宏的儿子萧正德过继来作为皇储。后来,梁武帝有了自己的儿子,梁武帝就把萧正德送还了萧宏。萧正德当不成太子,意味着他的帝王梦从此破灭,他十分憎恨梁武帝。522年(普通三年),萧正德一气之下,居然投奔了北魏。可是北魏对他的来降,并没有多大兴趣。虽然表面上对他加以礼遇,实际对他不大放心。一年后,自讨没趣的萧正德找一个时机跑了回来。面对皇族中如此背叛祖宗的子弟。梁武帝没有怪罪他,甚至还任命他担任兖州刺史。萧正德到任后,残酷地掠夺当地人民,闹得百姓怨声载道。梁武帝迫不得已罢免了他的官职。萧正德竟然以怨报德,发动兵变,勾结侯景谋害梁武帝。
梁武帝对皇族的犯罪行为给予了极大的宽容和怜悯,可是萧家的皇族宗室就是不买他的账。梁武帝姑息养奸,没有原则的宽容,与己与国都没有好处。当时文人庾子山在《哀江南赋》中形容当时风气之坏,“宰衡以干戈为儿戏,缙绅以清谈为庙略”。
梁武帝崇尚文雅,刑法简陋,不以规矩,难成方圆。在他的影响之下,公卿大臣都不把审讯案件放在心上。官员胡作非为,行贿受贿,随意降低处罚的标准。比如,犯人有疾病,就可以不关押,一些犯人拿钱贿赂执法官员,法官就借口说犯人有病,把犯人给释放了。有一年,全国判两年以上徒刑的人不到5000人。当时,公子王孙、达官显贵、富商大贾骄奢淫逸,不守法度,却个个逍遥法外。随着梁武帝年事已高,他一心一意研究佛法,对政事更加荒怠,全不放在心上。他好生恶杀,每次对犯人判有重罪,梁武帝心里就非常不快乐。有人谋反被判了刑,他居然出面请求宽恕。在梁国,王侯大臣十分骄横,有人胆敢在京城的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杀人,在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就公然进行打劫。犯有严重罪行的人,隐藏在王侯之家,法官明明知道,也不敢前去搜查。
元人胡三省对梁武帝的这种妇人之慈讥讽说:“梁武帝每次听说有人被判重罪,他就一整天不高兴,此是好生恶死的心意。然而考察梁武帝的一生,从襄阳举兵以来,到建康建立帝业,还可以说他是在关注国家大事,主张吊民伐罪。可是后来洛口之败(指萧衍错误任命萧宏为统帅,造成战役失败),死了多少人;而浮山战役,又死了多少人;寒山吃了败仗,又死了多少人。在他执政期间,攻城掠地,杀人盈野,南北之人互相杀伐。到侯景叛乱之时,死于兵事,死于饥荒,更是不计其数。自从南渡之后,驱赶无辜的人到死亡之地,不只是儒道不允许,同样也是佛教中的罪人。他对判一个重罪,就一整天不快活,他究竟是在欺骗谁,难道是在欺骗上天吗!”可谓句句见血,入木三分。
金世宗曾经对他的朝臣们说:“帝王治理国家,本应以宽厚仁慈为道德,然而像梁武帝一味追求宽厚仁慈,以至于后来国家法治败坏。”许多史家评论梁武帝的政治生涯时都说,梁武帝萧衍在执政的数年中,一直钻研图录,创制和完备天下的礼乐,崇尚儒雅之士。自从汉室迁至江南,江南诸政权,运行已超过200多年,文风器物繁盛,历历在目。然而,历代有为之君,都是文武递相运用,德义与刑法相辅相成,如同水火一样,取法于阴阳之理。治理国家的原则,不可以专用刑法,亦不可滥用儒雅。梁武帝一心留意于儒学,忘记武备,沉溺于佛教,使刑法松弛,所以帝王之道不能确立,最终萌生变乱和叛逆。梁武帝晚年,骨肉相残,喋血成仇,履霜而冰至,最终导致国家灭亡。从古以来,拨乱反正的君主,为数不少,有的因为任人不当,有的因为策立皇储不当,还没有人因为自己建立帝业,自己最终丧失帝业的人。梁武帝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以自己的仁慈,最终遭到灭门之灾,后来人不可不引以为鉴。
佛徒舍身同泰
梁武帝醉心佛事,一直是史家津津乐道的话题。梁武帝萧衍佛学造诣精深,《梁书》中说,他“在听览政事之余,就在重云殿和同泰寺讲学,名僧硕儒、四方听众,常常有1万多人。”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梁武帝并不像历史上许多帝王那样,道貌岸然地尊佛礼佛,实际是在利用佛事以惠及人事。梁武帝是以一个真正的佛徒身份来严格约束自己。据史书记载,他不喝酒、不听音乐、不近女色。梁武帝还是一个纯粹的素食主义者。不杀生,不吃肉,每天只吃一顿饭;他只穿布衣,床上只用木棉做的黑帐子,被褥几年才换一次。
梁武帝萧衍70多岁时,几乎不理政事,专以讲学、习佛、事佛,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梁武帝十分倾心于佛教和佛教事业,在世人看来,简直难以理解。梁武帝萧衍一生四次舍身,为佛法而献身。大通元年(527年),梁武帝修建了同泰寺后,差不多每天都要前去诵经。有一次,他居然没回宫,一住就是4天,在大臣们的苦苦哀求下,才回到了皇宫。大通三年(529年),梁武帝第二次到同泰寺舍身事佛,不理朝政,按照佛教的说法,要想让皇帝还俗,只能用金钱赎身。大臣们共同出钱一亿,才把他从佛门赎回。546年(中大同元年),梁武帝第三次舍身同泰寺。这一次,大臣们又用了两亿钱,再次把他赎了回来。第二年,梁武帝第四次舍身同泰寺,这一次他居然在同泰寺里待了一个多月,文武大臣再一次破费了钱一亿。皇帝带头崇佛,全国上下更是掀起信奉佛教狂潮。寺院猛增,佛徒日众,在梁武帝时,佛教达到南朝的极盛时期。唐人杜牧有诗句形容当时佛教盛况空前,“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皇帝一心事佛,大臣心力交瘁,这样的国家不要说有什么生机和活力,灭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无独有偶,古印度的阿育王与梁武帝的生平和经历有极其相似之处。从阿育王的身上,我们似乎可以找到梁武帝一心事佛的原因。阿育王是古印度孔雀帝国的缔造者。他曾率领大军,用武力征服印度半岛许多小国,建立了强大的孔雀帝国。由于阿育王残暴杀戮,人们送他绰号为“魔鬼阿育”。他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后来幡然醒悟。为了解脱罪恶,阿育王决心放下屠刀,潜心事佛。他苦心求索,终于从佛法中找到了脱离苦海的办法,潜心钻研佛经。阿育王对佛教所宣扬的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众生平等的教义非常崇信,成为佛门的俗家弟子。阿育王在一份诏书中表达了他对佛教“三宝”的虔诚信仰,他积极参与佛事,弘扬佛法,多次为民众讲解教义。阿育王“由昔日的冷面暴君变成了一位温和慈善的圣主”。他参加教团的活动,以维护教派的内部团结。阿育王编撰佛教经典,以求佛法永留。为了把佛教尽快传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阿育王派遣一批官吏外出传教,每年巡回一次,宣讲佛经佛法。阿育王大力宣扬佛教,把佛教定为国教。他甚至亲自到各地巡视,颁布一系列律令,严格禁止杀生,废除肉食习惯,按照佛教经典治理国家。后来,阿育王又派遣僧团到亚洲各国宣传佛教,佛教也最终成为世界性的宗教。在印度佛教史上,他被人们尊称为“法王”。可是阿育王如梁武帝一样,结局极为凄惨。由于晚年一心佞佛,荒废朝政,儿子执政后,就把他软禁起来。
为什么梁武帝如此的痴情于佛事?据梁武帝的经历,可以窥豹一斑。梁武帝出自儒生,他的名誉与仁义等价值观一直受儒家教义的浸染,他对三国时期以英雄自命的曹操和司马懿瞧不起,尤其鄙视宋、齐之际的刘裕、萧道成,因为他们都从军人起家。所以,萧衍自己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他格外关注名教。他钟情于儒学,又想标新立异,与众不同,所以他就选择不同于别人的道路,走向比儒学更为消极避世的佛学。梁武帝认为,皈依佛教,自己早年所做的天理难容的罪恶,或许会因为自己的忏悔而冰消雪融。于是,梁武帝欣欣然告别了人间的色欲,断绝了酒肉,捐弃钱物和粟米来营建佛塔寺庙。他尽心而为,跨越三界,超出九地。萧衍大半生沉湎于其中而不顾现实,可惜,作为一代帝王,在他试图追求自己内心解脱的同时,却把他的臣民推向了更为痛苦的境地,这难道不是走向了新的罪恶之地吗?王夫之认为:“痴情佛教者本来都是一些愚蠢迷惑和失去志向的人,可梁武帝并非属于这类人。”王夫子的这句话虽有一定的道理,但却不能给梁武帝开脱罪责。
近代资产阶级政治学奠基人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中说:“君主沉醉于安逸比对关心军事想得更多便亡国。亡国的头一个原因就是忽视这种专业,而使你赢得一个国家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精通这门专业。”马基雅维里强调说,“贤明的君主必须遵守,而且在和平时期绝不能够无所事事,相反,应该努力地利用这些时间,以便在命运逆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君主永远不要让自己的思想离开军事训练问题,而且他应该在和平时期比在战争时期更加注意这个问题。”从梁武帝的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梁武帝之所以能够登上帝王宝座与他杰出的军事才能不可分,但是他晚年却沉湎佛事,不关心军政大计,以至于败国亡身。根本原因是他已经严重偏离自己所担任的角色,使自己的角色严重错位。梁武帝生活的南北朝时期,正是中国历史上大分裂时期,政权更迭频繁,军事和政治的角逐从来也没有停止过。梁朝外部和内部的环境都不允许他将国事置之度外,而梁武帝却无视这一切。他不清楚自己的角色,缺乏对时局清醒的认识,就只能在错位的角色里结束自己的性命。公元549年,86岁的萧衍被饿死,结束了他另类、传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