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世深,机械亦深。故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
大凡一个有修养的君子,遇事并不一味只求圆滑练达,而是特别注重抱愚守拙的忠厚作风。做人太讲求练达和圆通,就会变成一个老奸巨猾、不受欢迎的人,反而不如保持一切都不加修饰的淳朴面目。
一个刚踏入社会的青年人,阅历虽然很短浅,但是所受各种社会不良习惯的感染也比较少;一个饱经世故而阅历很广的人,阴谋诡计等恶习也随着增加。所以一个有修养的君子,与其讲究做事圆滑,倒不如保持朴实的个性;与其事事小心谨慎、委曲求全,倒不如豁达一点,才不会丧失本性。
一个人立身于社会,假如他处世的经验还很短浅,同时又没被浮世的恶习所感染,或者已经感染而不太深的话,这种人自然还能保持纯洁天真的本性。反之,假如因经历了人间种种惊涛骇浪,历尽了人海中的艰难险阻与沧桑,他的经历比较多而世故也就比较深,这种人往往心存险诈,任何坏事都敢做。
因此大凡一个有修养的君子,遇事并不一味只求圆滑练达,而是特别注重抱愚守拙的忠厚作风。例如社交场合中的礼仪是很必要的,而太囿于繁文缛节,就有失做人的纯真之道。做人太讲求练达和圆通,就会变成一个老奸巨猾不受欢迎的人,反而不如保持一切都不加修饰的淳朴面目,在一只狡猾奸诈的狐狸和一只不畏猛虎的牛犊之间,人们当然喜欢牛犊而不喜欢狐狸,这就是练达、曲谨不如朴鲁、疏狂的明证。
然而,放眼现实,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却悄然蔓延。有许多人,在平时的为人处事上,对人、对事,曲意迎合、刻意委婉,无时不在打点自己的生存空间,不过是想落下个“这人还可以”所谓的好名声和人气。
当然,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礼仪之邦。人们交际所奉行的“礼尚往来”便是其在日常生活中的体现。社交作为礼尚往来的衍生物,能在人际间营造一种和谐、友好的氛围,便于人们化解矛盾,协调工作,交流信息和经验。人际交往实为人们生活、工作所必需。然而,现在许多交往却变了味,走了样,那份真诚的情感缺失了,却增加了曲意迎合、功利目的和万般无奈。
在《钱钟书散文》中有一篇钱钟书先生21岁那年写的文章,写的就是他对人情世故的洞察,深藏若虚的机巧,近乎全身远祸的韬晦,使人吃惊不小。这篇文章并不算钱先生的得力之作,但一个21岁的年轻人,居然能如此洞悉世事,并懂得巧妙的规避,使人在暗服之余,产生不可名状的悲哀。这就像人们研读先秦诸子时,看到先哲们在两千多年前令人惊异的表现,他们的著作中固然有不少至今仍然闪光的思想,但有很多却是充溢着努力苟活下去的技巧及其相关智慧,这使人对一个民族处于少年时期,就生产出一些过于苍老而世故的“思想”而悲凉。
一个人和一个民族一样,过早世故,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这或许说明我们文化及制度有着根深蒂固的缺陷,使得个人选择变成某种对现存制度的曲意迎合。其实生存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在真正民主自由的制度保障下,每个人的生存技能并不靠世故去获得,要活命就更用不着世故在其间来帮忙,人们只须努力创造、发挥自己的特长便可。但是我们民族几千年却将最大的智慧花在怎样苟活上,这不能不说我们民族的悲哀。
其实,每一个人也许都有君子的一面,也有小人的一面。但是我们通过镜子一照,照出了我们自己内在的阴暗的一面。假如我们将它拿出来,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我们做人便会开朗千点,快乐一点。
魏晋名士之大,正在于摒弃了俗物的牵绊。“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丧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德行》)又有“支公好鹤,住剡东仰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言语》)这是一种对自由的理解和热爱,其推己及物的仁厚尤其感人肺腑。这是真自由、真解放,使我们的胸襟如花绽放,接受宇宙人生的全景,体验它的意义。正是这样的“神”支撑着大写的“人”字。正如庾道季所云:“廉颇、蔺相如虽干载上死人,懔懔恒如有生气;曹蜍、李志虽见在,恹恹如九泉下人。”(《品藻》)重视姿容,更强调精神之美,后者才是人格力量的有力支柱。
风流潇洒当然需要加强内在修养、开拓胸襟,一个活得很小心的人往往是和潇洒绝缘的,他们会滞于琐碎的利弊计较,从而磨损生命宏阔的美。正如孔子所说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一边是人间正道,一边是世俗功利;“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论语·述而》)小大之辨,豁然开朗。
由此,让人记起一个振聋发聩的名字——彭德怀。
“山高路远沟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惟我彭大将军!”在历史的每一个重要关头,都有他殊死拼战的飒爽英姿;在共和国的大厦里,他是最坚固的基石。他以干云的豪气、卓越的功勋,在人民心里爬上了共和国的巅峰,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然而同时,他又是一个单纯执拗、耿直可爱而近乎顽固的赤子,在浮夸风最盛行的年代里,尽管已经被打倒,他依然坦率地说:“‘茄子不开虚花,小孩不说假话。’我这个老头子就像小孩一样,从来不讲假话。假话是不用学的,谁都会讲,但共产党对人民决不能讲假话,基层干部不能讲,高层领导更不能讲,讲了是自欺又害人。我是唯物主义者,要实事求是,要讲求真理,要坚持原则。”这样一个指挥过千军万马、叱咤风云于沙场的元帅,经过历史沧桑浮沉、饱尝人世辛酸悲苦的老人,他还能保持如此彻底而纯净的一份赤子情怀,怎不叫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为之热滑盈眶!他用他赤子的热血,承载着历史、承载着民心、承载着正义。
当历史的车轮辗转到今天,还有多少人能像他一样在腐败的宴席上拍案而起、破口大骂,然后拂袖而去?还有多少人能够克勤克俭、大公无私?还有多少人能够把下属、百姓、官兵统统视作比儿女还亲的亲人?又有多少人能不办虚事、不放空言、不说假话?我们似乎已经习惯生活在一个充斥着虚、空、假的世界里,对于思想上的偏颇视而不见,对于行动上的错误置若罔闻,甚至对行贿受贿的丑恶习以为常,对欺上瞒下的伎俩也司空见惯。不知从何时起,更多的人选择了麻木地接收、机械地执行和冷漠地旁观。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作了言不由衷的检讨后,尤如万箭穿心,在“没有人敢说尖锐的话”的时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这种良知,让今天的人何等汗颜!
总而言之,做人就应有做人的气节。气节精神所体现出的人的尊严与崇高情操,不像个人的事业文章那样,往往随着个人生命的自然终结而终结;也不像个人的功名富贵那样,往往随着时势的不同而有所转移。气节精神能超越时空的樊篱,光耀千秋,万古常新。有气节、坚持气节者的精神境界是崇高的,只要有气节,毋须自我标榜,却总会在他们的言行一致中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