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欺骗别人就是害自己。
——《塔木德》
犹太人路易斯·迪克森·瑞赤说:
我的祖母一直把威尔克斯太太当作敌人。她们都还是在做新娘的时候就搬到了这座小镇那条林荫覆盖的大街上,她们成了隔壁邻居,都想在这条街上一直住下去。我不清楚她们为什么“战争”,那已是在我出生之前很久的事情了,我相信她们自己也不会记得战争的起因了,她们只是进行激烈的“战斗”。
毫无疑问,这根本不是有风度、有节制的“战争”,这是女士们之间的“战争”,是全面的“战争”,镇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能引起她们的反应。那座已有300年历史的教堂,已经亲眼目睹了独立战争、南北战争和美西战争,也许还要记载下祖母和威尔克斯太太的妇女救援会之战。我的“祖母”赢得了这嘲战争”,但这只是一个虚胜。威尔克斯太太自从不能再当主席,她就怒气冲冲地退出了救援会,我祖母说,如果不能迫使你不共戴天的敌人做丢脸的事情,那么胜利就一点乐趣也没有。
威尔克斯太太赢得了公共图书馆之战,使她的侄女格茹德当上了馆员,挤下了我姑姑菲丽丝;格茹德上班的那天,就是我祖母停止阅读图书馆中书刊的那天,在我祖母眼里,它们一夜之间变成了“带有细菌的脏东西”,祖母从此自己买书来读。
高级中学之战,她们二人打了个平手,威尔克斯太太成功地把校长赶走,或者在我祖母搞得他辞职之前,就已找好了一份好的工作,离开了原位。
除了这些主要的“战争”以外,时常还会爆发或者衍生出一些新的导火线。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们,去拜访祖母时的乐趣之一,就是向威尔克斯太太那不会做鬼脸的孙子们做鬼脸。现在我才知道,我们几乎和他们一样不会做。还有就是偷摘威尔克斯家篱笆一侧的葡萄,我们还追打威尔克斯家的母鸡;引燃在7月4日国庆节那天省下来的雷管,把它们放到威尔克斯家门前矿车道的铁轨上,当矿车碾过时,那声爆炸就足以把威尔克斯太太吓昏,当然在安全上这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
有一个国旗日,我们把一条蛇放进了威尔克斯家的水桶中,祖母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反对,但我们领会到的是默许了此事的。她的反对和我妈妈说“不行”的含义大相径庭,而且她对我们的惹是生非竟还显得挺高兴。
你千万不要认为这只是单方面的“战争”。威尔克斯太太也有孙子,记住,他们比我祖母的孙子们还要强壮和聪明,我祖母从来也没有逃脱过他们的算计,她算是把黄鼠狼引进了贮藏室。
在万圣节的时候,所有散放的、忘记收起的东西,例如花园里的小家具,都变魔术般地飞到了谷仓的房梁上,我们不得不雇一个壮汉把它们取下来,花了高额的佣金。
在有风的洗衣日里,没有一根晾衣绳不是被神秘地弄断的,那些床单在泥地上打滚,只好重洗。这些事有些时候是上帝干的,但更多时候都能认定是威尔克斯家的孩子们干的“好事”。
如果不是她每天读的《波士顿新闻报》上有一个家庭版的话,我真不知道祖母怎样才能受得了这些骚扰。
这页家庭版很精彩,除了日常的烹饪知识和卫生知识以外,它还有一个专栏,由读者间的通信组成。方式是这样的:如果你有问题,或者只是想发发怨气,你就写信给这家报纸,署上一个化名,例如杨梅树,这就是祖母的化名。然后另一位与你有同样烦恼的女士会回信给你,并告诉你她是如何处理此类事情的,署名为“你知道的人”或者“泼妇”之类。
常常是问题已经处理掉了,她们仍然通过报纸专栏保持数年的联系,你对她讲你的孩子、讲你如何做罐头食品乃至讲你卧室里的新家具。
祖母因此遇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和一位化名海欧的女士保持了25年的通信联系,祖母曾把从没对第二个人讲过的东西都告诉了海欧,例如那回她想再要个孩子却没有要成的事,那次史帝文叔叔把“笨蛋”一词放到头发上带到学校里,令她感到很丢脸的事,虽然事情在引起镇上人们的猜测之前就已经被处理掉了。海欧是祖母真正的知心朋友。
在我16岁的时候,威尔克斯太太死了。同住在一个小镇上,不管你曾对你的隔壁邻居有多么憎恶,从道义上讲还是应当过去看看能不能帮死者家属做点什么。
祖母穿了一件干净的棉花围裙,以此表明她想要帮助做点事情。穿过了两块草坪来到威尔克斯家,威家的女儿让她去打扫本来已经很干净的前厅,以备葬礼时占用。在前厅的桌子上发现,有一个巨大的剪贴簿,在剪贴簿里,整整齐齐贴在并排的栏目里的,是多年来祖母写给海欧的回信。祖母的死对头竟也是她的好朋友,祖母放声大哭。
那是路易斯·迪克森·瑞赤第一次看到祖母放声大哭。当时他还不能确切地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是现在知道了,她在哭那些再也不能补救回来的、被浪费掉了的时光。当时给路易斯·迪克森·瑞赤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是眼泪,而此后使他记住那一天的却是比女人的眼泪更值得记住的东西。
正是在那一天使他觉悟到,要学会宽容,学会原谅,我们的敌人也可能是我们的朋友。
生活过,而不会宽容别人的人,是不配受到别人的宽容的。只有勇敢的人才懂得如何宽容;懦夫绝不会宽容,这不是他的本性。因此不会宽容别人的人,是不配受到别人宽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