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说:“你们不知他们为了那批宝物,找了六年,不定挖了多少次呢,怎么会不像沙坑呢!”
房门突然大开,塞迪垩斯·舒尔托张着两条胳膊,边跑边喊:“真吓人,巴瑟洛谬出事了,我受不了。”他的神情紧张得像个四处求救的孩子,那件羔皮大领掩不住他变得惨白的脸。
福尔摩斯坚定地说:“咱们进屋去。”
塞迪垩斯恳求着说:“快请进去吧,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跟着他进了女管家的房间,泊恩丝通太太正惊魂不定地来回踱步。她瞧见摩斯坦小姐,就像看见了救星,她激动地哭诉着:“天哪,看您多安静呀!我可受不了,真好,见到您,我就好些了。”
我的同伴一边拍着她的手,一边轻声宽慰她。过了一阵子,老太太的脸色恢复过来了。
泊恩丝通太太说:“今天主人在房里锁了一天也不说话,我就在这儿等他。他有这个习惯,可是一个小时前,我从锁眼里望了望他,把我吓坏了,我在这几十年了,也未见过他脸上有这种表情。塞迪垩斯先生,您自己上去瞧瞧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提着灯在前面带路,我扶着被惊吓得颤抖不已的塞迪垩斯爬上楼,两个女人留在下面。福尔摩斯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掏出放大镜,察看着留在楼梯毯上的泥印。他把车灯放低,一会儿左一会右慢慢地观察着。
上了第三节楼梯,前面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右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印度壁毯,左边墙有三个门。福尔摩斯仍旧用心地察看着,我们在他后面紧跟着。到第三个门时,我们停了下来。福尔摩斯用力敲门,没有回音,转动门把,使足力气推门,门还是没有开。我们把灯贴近了门缝,瞧见里面是用很粗的门锁倒闩着的。钥匙已经被扭过,所以钥匙孔没有整个地封闭起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弯下腰从钥匙孔往里一看,立即站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从来未见过他这样过。他对我说,“华生,你过来瞧瞧,真是有些害怕。”
我从钥匙孔往里一瞧,吓得我马上缩了回来。淡淡的月光射到屋里,隐约中有一张好像挂在夜空中的脸在向我们注视着,这张脸和塞迪垩斯先生的脸一样。同样的红头发,秃顶和毫无血色的脸,可是表情是死板板的,露出一种可怕的狞笑,牙齿往外龇着。在这样沉寂的月光之下的屋里,看到一张这样的笑脸,比看到愁眉苦脸的样子更令人毛骨悚然。屋里的脸同我们的朋友很像,我不免回过头来看看他是否还在身边。我忽然想起来他哥俩是孪生兄弟。
我问福尔摩斯:“这真是太可怕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说:“别急,先把门打开。”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去对付那把锁,门响了几声,还是没开。于是我们俩一块向门上撞击,砰的一声,锁开了。我们冲进巴瑟洛谬的屋里。
这间屋子像个化学试验室。对面墙上摆着堵着口的玻璃瓶,煤气灯、试验管、蒸馏器等摆满了桌面,墙角有许多盛着酸类的瓶子。外面笼着藤络。其中一瓶似乎已经破漏,流出来一股黑色的液体。刺鼻的木榴油味弥漫了屋子。屋的一边,在一堆散乱的板条和灰泥上,立着一副梯子,上面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容得下人出入的洞口。梯子下面乱卷着一条长绳。
巴瑟洛谬坐在桌边有扶手的椅子上,头歪向左肩,面露惨笑。他已经变得僵硬,显然死了很久,除了他脸上的怪笑,他的四肢蜷缩着,他那扶在桌子上的一只手旁边,放着一个奇怪的锤子样的东西,那是在一个不太精致的木棒头上用粗麻线系着块石头。旁边放着一张从记事簿上撕下来的破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字。福尔摩斯看了后,递给了我说:“你瞧瞧。”借着灯光,我看见了几个字:四签名。
我惊讶地问:“天呀,这怎么了?”
福尔摩斯弯腰检查尸体,对我说:“这是谋杀。正像我预料的,你瞧。”说着,他指着一根黑色长刺,这根长刺隐藏在死者的耳朵里,刺入了头皮。
我说:“这像是一根荆棘。”
“是的,你可以把它拔出来,小心一些,这根刺上有毒。”
我刚刚将荆棘取出,伤口很快就合上了,除去残留的一点血迹,别的痕迹一点也看不出。
我说:“这个凶杀案太离奇了,我现在一点都不明白。”
福尔摩斯说:“这事没什么难的,只要再进一步搞清楚几个细节,就会查清真相的。”
塞迪垩斯先生还是哆嗦不止地站在门口。进屋后,我们几乎把我的同伴忘记了。突然,他失望地高叫着:“宝物全丢了!他们把宝物都抢走了!昨天,我们就是从那个洞口把宝物拿出来的,我清楚地记得,我离开他下楼时,他把门锁上了。”
“那时是什么时候?”
“大约十点吧。现在他死了,警察一定会认为是我杀了他。你们不会起疑心吧?若是我把他害死,我还会请你们来吗?天呀,这真倒霉!该怎么办呀!”他急得跺着脚狂喊着。
福尔摩斯和蔼地拍着他的肩,说:“舒尔托先生,您根本不用害怕,先去报案吧,我们在这里等您回来。”
矮个男人不知怎么好,只好茫然地听从了福尔摩斯的话,身子摇摆地下了楼。
福尔摩斯作出判断
福尔摩斯搓着两手对我说:“华生,咱们得好好利用这半个钟头,我对你说了,这个案子基本上有眉目了,但咱们别太自信,以免出差错。这桩案子看着没什么,其实里面的玄奥的事可不少。”
“没什么?”我忍不住问他。
他像是一位老教授对学生讲解似地说:“对,没什么。请你坐到边角上去,小心脚印,别把现场破坏了。开始工作吧。首先,我想搞清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出去的,昨天晚上,这扇门一直没打开过呀,从窗户吗?”他像在自言自语,提灯向前走了一段,接着他大声说:“窗户是从里面关牢的,窗框很坚固,两边没有合叶。来,帮我打开它。这儿离房顶挺远,附近又没有漏水管子。华生,你看,昨晚下了场小雨,窗台上有个脚印。这表明曾有人在上面站着。这还有一个圆的泥印,桌子旁边、地板上都有一个。真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证据。”
我看了看那些圆泥印,说道:“这不是脚印。”
“这比一个脚印还重要。看这印迹,可以断定这是根木桩的印迹,窗台上还有靴子印,这人穿了一个加了宽铁掌的靴子,你能看出什么来吗?”
“这个人一定是装着一条木腿。”
“是这样,另外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身手很敏捷。华生,你试试能不能爬过那面墙?”
我探头向窗外瞧了瞧,借着月光,我看清那面墙高约六丈,墙壁很光滑,以至于踩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说:“这怎么能爬进来。”
“没人帮忙自然爬不进来了,如果屋里有人把粗绳系在墙上的铁环,把另一头扔出去,只要有足够的劲头抓住绳子,就是装着木腿的人也能爬进来。照这个办法,他们也会收回绳子后堆到地上,然后关上窗子,插牢再按原路返回。另外,”他指着绳子说,“怎么说,这个装木腿的人手脚不太利落,他爬墙的技术还行,但你瞧这绳子的末端血迹斑斑。这说明,他抓着绳子往下走的时候,下滑的速度太快,把他的手磨破了。”
我说:“是这样的,他的同伙又是谁呢?是从哪儿进来的呢?我真是搞不明白。”
福尔摩斯眉头紧锁,他接着说:“我觉得,这个同伙会给本案增添几分神秘,说不定他会给英国的犯罪方式开辟一条新路子呢。可惜,我记得印度的森尼干比亚有过类似的案件。”
“真奇怪,门锁着,窗也是关着的,他是从哪儿进来的呢,不会是从烟囱里爬进来的吧?”
我反复地寻问他。
“这方面我也考虑过,但这不可能,烟囱多窄呀。”
“那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
他摇摇头说说:“你总是照你自己的方式思考。我不是多次对你说过吗,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情况,不管剩下的是什么,无论结果怎样,让人难以置信,那都是实情!你可以这么想,咱们把他从门、窗户、烟囱进来都排除掉,也不可能事先藏在屋里,这屋里不可能藏人,他又是怎样进来的呢?”
我猛然醒悟,叫道:“是从那个洞!”
“就是这样!你把灯拿一下,咱们去上面那间藏宝物的房里瞧瞧。”
他登上梯子,双手攀住椽木,翻身上了屋顶室。他回身接过灯去,我也跟着上去了。
这间屋子大约有十英尺长,六英尺宽。椽木架成的地板中间铺了层灰泥。屋顶呈尖状。这间屋里没有一样家具,多年的尘土积得很厚。我在上面走的时候,得踩着一根根的椽木。
歇洛克·福尔摩斯伸出手扶住斜坡上的墙,说:“你瞧,这是个暗门,把门打开,外面就是坡度不大的屋顶,这就是进来的人的出入口,看看他有没有留下痕迹。”
我们把灯挪近地板,今晚我又第二次看见出现在他脸上的惊讶的神情。随他的目光望去,我被吓得有些发冷。地上清晰可见赤足脚印,很完整,大小没有平常人的一半大。
我放低声音说:“福尔摩斯,这是个小孩子干的。”
他的神情稳定下来说:“起初我也有点吃惊,其实没有什么,这是我该想到的,但一时忘了,好了,咱们下去吧,这儿没事了。”
我下来后,忍不住问他:“你对那些脚印怎么看?”
他可能有点不耐烦了,简短地说:“华生,按照我的推理,好好思考、实践一下,咱们再交换一下意见,这样可以取长补短。”
“我可是想不出什么来。”
“但你就快明白了。这里还可以再看一看。”说完,他拿出放大镜和皮尺,像一只猎犬似的,跪到地上,脸部贴到地面,在屋里来回地摸索、查看。他的动作轻巧无声。我忍不住想:若是他用这么充沛的精力和智力去犯罪,那他将是一个多么高明难以治服的罪犯啊!他一边察看着,一边自言自语,忽然他惊呼道:“华生,真不错,那人正好踩在木榴油上了。你瞧,那破瓶子里的油都流出来了,他的一个脚印在右边。”
我问:“那会起什么作用呢?”
“咱们就要捉到他了。狼寻着气味能找到食物,狗凭着嗅觉能寻到味源,那么一只经过特别训练的狗呢?那气味又挺重,一定会……,警察来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谈话声和关门声传了上来。
福尔摩斯说:“趁他们还没上来,你摸摸这尸体还有感觉吗?”
我说:“没什么感觉了,比平常的‘死后僵直’还硬,这说明他收缩得很严重,你再看他变形的脸和凄惨的笑容,你觉得这是什么?”
我说:“这是一种能致破伤风症状的毒物,很有可能是类似番木鳖碱的剧毒生物碱。”
“我一瞧见他脸上的可怕样子,就猜想中了剧毒。进屋之后我就立即想法弄清这毒物是如何进入体内的。我发现了那根不费力气就能扎进或是说射入人的头皮的荆棘。死者当时像是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扎刺的地方正对着天花板的洞。华生,你再仔细看看这根刺。”
我小心地把它捏住放在灯光下细心看着,这是根又长又尖的黑刺,尖上裹着一层发亮的像是一种干了的胶质的东西。较钝的那一头,看上去被刀削过。
他问:“这是英国本土的荆棘吗?”
“绝对不是。”
“具备了这些材料,你会总结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结论了。别的都是次要的,也容易解决。”
我们正在说着,从甬道那儿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灰衣裳的胖子往这儿走来,他的面容泛红,身材高大,从肿胀的凸眼泡中露出了一双闪烁不定的小眼睛。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警服的警长和吓得浑身抖个不停的塞迪垩斯·舒尔托先生。
胖子喊道:“这些人是谁?这地方怎么这么热闹,都快成养兔场了。”
福尔摩斯不紧不慢地说:“埃瑟尔尼·琼斯先生,您不认识我了吗?”
“怎么不认得。您是大理论家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您上次向我们讲解过主教门珍宝案的起因和推论结果呢。您把我们引入正轨,但我觉得,您那次是交了好运,并不是靠什么理论的指导才破了案。”
“那桩案子并没有什么,很简单。”
“得了,别不好意思承认。咱们不谈那事了,那次根本用不着推理,来说说这桩案子,我是为了别的案子来到尚诺伍德!报案时,我正在分署。您认为他是怎么死的呢?”
“您不是刚才说了,用不着我的推理吗?”福尔摩斯的口气很冷淡。
“并不是绝对的,有时我得承认,您的推测极准确。报案人说:房间的门紧锁着,价值五十万镑的宝物却不见了。窗户有没有开着?”
“窗户也关得很严实,窗台上发现有鞋印。”
“窗户关得严实,有没有脚印无所谓了。我想被害人一定是在气愤之极时死去的,接着珠宝就被人拿走了。啊,我想可能是这样。警长,舒尔托先生,你们先在外面呆会儿,这位大夫留在这吧,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会不会是舒托先生昨晚同他哥哥在一起谈话时,他的哥哥因气恼突然死去,于是他就带走了宝物。您认为呢?”
“这么说,门是死者起来插上的。”
“对,这的确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昨晚上,舒尔托先生的确和他哥哥发生了争吵,后来,他哥哥死了,珠宝不见了。他是最后一个见到他哥哥的人,他哥哥的床也没人睡过。你看他那么慌张的样子,要我看,不用多审讯,他就会承认是他做的案。”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说:“你对一些情况并不了解。我们从死者的头皮下取出一根刺,伤痕现在还能看得见,我敢说这是根毒刺。另外,你看桌子上写着字的纸,旁边还有一根少见的系着石块的木棒。这些东西说明什么呢?”
“假如有人能用这根毒刺去杀人,塞迪垩斯肯定也会,这张纸片不过想迷惑我们,这是定下来的事情。可他又是怎么出去的呢?嗯,不错,房顶上有个洞,他可以爬出去嘛。”胖警官富有表演才能地说着。
他费力地往梯子上爬去,接着挤过洞口,进了屋顶室。于是,我们听见他在上面兴致盎然的叫喊声,原来他发现了暗门。
福尔摩斯抖抖肩,不以为然地说:“他有时也会找出证据,总结出含含糊糊的结论。法国有句老话这样说,‘和缺乏思考能力的笨蛋相处更困难。’”
胖警察一脸不服气地说:“各方面都已证明我的说法是正确的,你看那上面有个暗门可以通到外面,看,那暗门开了一半呢。”
福尔摩斯不疼不痒地说:“那是我开的。”
“是嘛,您开的暗门。无论怎样,这暗门正是凶犯逃出去的通道。警长!”他神情有些沮丧,装作挺神气地说。
“有,警官。”外面过道里传来一个声音。
“把舒尔托先生带进来。舒尔托先生,您哥哥死了,我有责任告诉你,可能这些有损于你的利益,现在我有权代表政府逮捕您。”
“这是怎么了,你们看,我就料到我要倒霉的。”那个可怜的矮男人举着双手,望着我俩说。
福尔摩斯宽慰他:“舒尔托先生,别上火。我肯定会洗清你的冤屈的。”
“我们的大侦探,千万别吹牛,这事不是您想象的那么简单。”
“琼斯先生,别这样,我给你说一下我所了解的罪犯的情况。昨晚,有两个人偷偷进了这间房。其中一个人叫琼诺赞·斯茂。这家伙文化程度很底,矮个子,右腿装了一只木腿。他身手灵活,左脚的靴子下面加了块方形前掌,后跟上钉着铁掌。右腿的木桩靠里的一侧磨了一块。我估计他是中年人,皮肤很黑,他从前是个犯人,我想这人的手掌蹭去不少皮。这些情况会对你有所帮助。还有一个……
“不错,另外那个人又怎样呢?”胖警官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动摇了,但他依然不服气。
福尔摩斯转过身,说:“我认为那人很怪,过不多长时间我就会把我知道的告诉您。华生,你过来一下。”
我走到楼梯口,他说:“真是的,这件意外的事把我俩搞得都忘记了来干什么了。”
我说:“是这样,摩斯坦小姐不能呆在这险恶的地方。”
“咱们这就送她回去,让她住在夏坎泊锐尔的希瑟尔·福里斯特夫人家吧,他家离这儿不远,华生,你愿意再来,我可以在这儿等你,你是不是有些累了?”